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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第六章 忌憚那條大腿

    不多時,一個垮著藥箱的老太醫顛顛兒地跑進來,朝太子行禮。
    朱賀霖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免了免了,林太醫,趕緊看病。”
    林太醫一把老骨頭都快跑散了,在太子咄咄逼人的目光下大氣都不敢喘,小心謹慎地把脈開方,交代宮人即刻去抓藥煎煮。
    這才叩頭稟道:“殿下,蘇侍讀偶染風寒,并無大礙。只是他后天元氣不足,脈象略嫌孱弱,日后須得用些溫和滋補的藥,緩進慢服,固本培元,方能身強體健。”
    蘇晏撇了撇嘴角,什么元氣,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誰知道它足不足?這副身體就是太缺乏鍛煉導致免疫力低下,看來以后得制定一個健身計劃,生命在于運動啊。
    太子卻深以為然,交代以后每日準備補藥,熬好了送到東宮來。
    打發走了林太醫,天色已經擦黑,宮里燈火盡燃,蘇晏忽然想到宮禁時間要到了,忙道:“殿下,宮門要下鑰了,臣得趕緊出去。”
    朱賀霖在床邊挪了挪,覺得地方寬敞,干脆脫了青緞面牛皮靴子,把腿也盤上來,“不許出去。冷風一吹,小病也成大病了,干脆你今晚就留宿東宮,我叫人去跟父皇稟告一聲。”
    蘇晏猶豫了一下,“外臣留宿宮中,恐怕不妥,平白惹人非議。”
    朱賀霖道:“有什么不妥的,外臣因事偶宿宮中亦有先例,父皇一向體恤臣子,知道你身染寒癥必會恩準。再說你是太子侍讀,留在東宮陪伴也算順理成章,我倒要看看哪個給臉不要臉的敢非議。”
    蘇晏還想再說什么,旁邊的宮女捧了碗松子菱芡棗實粥過來,這才想起已至晚膳時分,自己這一病,連帶著太子也未進水米,心下不免有些歉疚。
    “殿下自去用膳,臣已無大礙。”
    朱賀霖笑嘻嘻地道:“無妨,我陪你同吃。”
    他揮手叫宮女同樣盛了一碗,也不下榻,就用兩手端了吃。
    宮女托著鑲金邊白玉碗,拿雕花銀勺細細攪拌,舀一勺吹涼了送到蘇晏嘴邊。
    豆蔻少女,玉指纖纖,一雙秀氣的眼睛只敢看他鼻子以下,動作輕輕裊裊,羞怯可愛。
    蘇晏美滋滋地吃著粥,心中暗爽不已:太腐敗了!前世活到二十多歲,女朋友連方便面都煮不清楚,出門吃飯還規定他要拉椅子拿衣服以示紳士風度,什么時候享受過這種花花大少級別的待遇。
    朱賀霖幾口用完粥,抬頭見眼前兩人,一個喂得含羞帶怯,一個吃得眼泛桃花,越看越不順眼,無名火從心底悶騰騰地升起,惡聲惡氣道:“走開!”
    小宮女嚇了一跳,回頭看見太子臉色不善,忙不迭地告退。
    “慢著,碗給我!”朱賀霖從發懵的宮女手中接過碗,舀了一勺,對蘇晏道:“張嘴。”
    誰要你喂啊,快把小姐姐還我!
    蘇晏忽然意識到,太子服侍他吃粥,這在古代算踰矩犯上,要殺頭的,哪怕太子自愿也不行。忙阻止:“殿下萬萬不可……”
    朱賀霖不耐煩聽這話,乘他張嘴說話就把勺子塞了進去。
    “燙——”蘇晏含著一口熱粥,吞不是吐不是,齜牙咧嘴。
    朱賀霖有些心虛地抽回勺子,咕噥道:“本太子屈尊紆貴喂你吃粥,還敢嫌東嫌西,不識好歹!”又舀了一勺,呼呼吹幾下,用絕對稱不上溫柔的動作塞進他嘴里。
    蘇晏眼眶中水汪汪地閃著光。太子以為他深受感動,心情頓時好轉,喂得也越發起勁了。
    這哪里是吃粥,分明就是受刑……死小鬼,老子總有一天要以牙還牙,弄一鍋超級麻辣燙灌你喉嚨里去!
    這半碗粥,吃得蘇晏三花聚頂,五氣朝元,幾乎像武俠片里的高手一樣頭頂蒸出白煙來。
    隨后端來的藥汁,他惟恐太子又要屈尊紆貴,奪過碗來一陣猛吹,咕嘟咕嘟喝個精光。
    朱賀霖滿意地拍了拍被面,“發了好些汗,看來這藥挺有效的,好好睡一覺。明兒好了,陪我出宮去玩。”
    蘇晏看著眉開眼笑的當朝太子,欲哭無淚,將腦袋深深埋進了棉被中。
    這一覺,睡得渾渾噩噩、天昏地暗,蘇晏在夢中一會兒被大皇帝拿堂柱粗的廷杖打屁股,一會兒被小皇帝綁在床頭灌開水,真是苦不堪言,大叫一聲驚醒。
    *
    看窗外天色已亮,蘇晏軟手軟腳地爬起來,覺得燒退得差不多了,頭腦也清爽了不少,只是出了一身大汗,黏乎乎很不舒服。
    內侍聽到叫聲,趕忙過來問他有何吩咐。
    蘇晏問道:“現在是什么時辰?”
    “辰時剛過。小爺半個時辰前已去文華殿讀書,交代小的們不可吵醒蘇大人。”
    蘇晏心想反正也趕不上早讀,干脆翹課一天,反正有太子罩著,便吩咐:“備水,我要沐浴更衣。”
    在撒了丁香玉屑的溫泉浴池里泡了半個多時辰,精神也恢復了六七分,蘇晏披散著一頭濕漉漉的烏黑長發,懶懶散散地走出內室。
    他換了干凈的中單,穿上重新熨過的白鷴補子常服,無意在腰際摸了摸,赫然發現那塊從不離身的青玉透雕荷葉佩不見了!
    在換下來的舊衣里翻找了半晌,又叫了內侍來詢問,依舊一無所獲,蘇晏仔細回憶昨日種種,覺得可能遺落在睡了一覺的那片草地上,他記得衣擺好像被掛了一下,或許就是那時纏進了樹枝里。
    那塊荷葉玉佩是他這一世的娘親所送,玉質青透溫潤、雕工精細飄逸倒在其次,主要是上面刻著“清河”二字。若是被哪個眼皮子淺的太監宮女拾去也就罷了,萬一落在有心人手里,往景隆帝手上一送,那自己偷聽皇帝壁角的事豈不是要曝光?
    蘇晏越想越覺得不安,匆匆綰好頭發離開東宮,一心只想趕在被人發現之前,找到那塊要命的玉佩。
    將那片草地方圓一丈都細細搜過之后,蘇晏終于死心地意識到,玉佩真的不翼而飛了。別無他法,只得暗念一句船到橋頭自然直,負著手慢吞吞地往回走。
    路過文華殿外,蘇晏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先回東宮。
    正在此時,一隊人馬從文華殿門口轉出,前面是執儀扈行的錦衣衛大漢將軍,中間黃羅傘蓋下一個八人抬的肩輦,后面還跟著不少內侍,直朝這邊行來。
    他當即反應過來是皇帝鑾駕,連忙避到旁邊。
    蘇晏低頭跪地,巴望著鑾駕盡快過去,沒料到肩輦過去兩丈后又退回來,在他身邊岸然停住,上方一個聲音道:“蘇晏?”
    蘇晏只得回道:“臣蘇晏叩見吾皇萬歲。”
    景隆帝道:“你不是病了么,怎么還在這兒轉悠?”
    蘇晏字斟句酌:“臣昨夜吃了太醫開的藥已有好轉,今日自覺無礙,正想著到文華殿陪伴太子讀書,以盡職守。”
    景隆帝道:“難得你有這份勤勉之心,不過今日講學將畢,你也不必進去了,隨駕去御書房侍侯吧。”
    蘇晏心底咯噔一下,立刻懸起了十五個吊桶,皇上怎么會突然命他隨侍,莫非那塊玉佩真落在了他手里?
    他大著膽子抬眼窺視,見景隆帝面上溫和恬雅,又覺得自己有些草木皆兵,便放下心,拱手道:“臣遵旨。”
    御書房里早已燃了龍涎香,等候皇帝早朝歸來。
    景隆帝一進門,皺了皺眉:“把香撤了,味兒太沖,聞著心堵。”
    兩旁內侍連忙上前撤走鎏金獸夔足香爐,又用雉羽宮扇驅散余味,不多時房內一片清爽。
    景隆帝這才踱到寶座坐下,隨手拿起案幾上的奏折翻看,司禮監內侍隨即捧上朱砂硯臺,靜侯皇帝批紅。
    蘇晏垂手而立,不敢發出半點聲響,許久之后,忍不住窺了一眼上座,見景隆帝正姿態端雅地批閱折子,似乎早把他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他悄悄扭了扭發酸的腳掌,心中郁悶:莫名其妙被叫來御書房,又把他不聞不問地晾在這里,真當他是大型觀賞性盆栽嗎?偏偏自己不能先出聲,只能等皇帝想起還有這么個人來,古代這些君臣之禮、繁文縟節實在是麻煩透頂。
    他正腹誹,那廂皇帝陛下忽然心有所動地抬起頭。
    一股清幽暗香在空氣中浮動,如籠煙含雨的丁香般沁人心脾,卻又極淡薄飄渺,若有若無。
    景隆帝環視四周,目光落在那個被他遺忘了的臣子身上,道:“蘇晏,你過來。”
    蘇晏被突如其來的點名驚得一愣,下意識地往前挪了兩步。
    景隆帝眉峰一攏,“再近些。”
    蘇晏磨磨蹭蹭地又挪近兩步。
    景隆帝見他如同受驚小獸般畏縮不前,好氣又好笑。
    天子呼傳,近身侍奉,多少臣子求也求不來的殊榮,偏偏此人一副提心吊膽、不甘不愿的樣子,倒像是舍身飼虎一般。
    當下臉一沉,道:“怎么,朕叫你靠近些,你不樂意?”
    蘇晏見龍顏不悅,只得再湊近些,挨著金絲楠螭鳳紋翹頭案站好。
    那股薄香似乎更清晰了些,夾雜著新鮮濕潤的水汽,景隆帝深吸著,微醺地閉了閉眼。極短的時間后,他恢復了常態,淡然問道:“你今年多大了?”
    “回皇上,臣再過三個月就滿十七了。”這是原主的年紀,至于本尊,二十有二的大學畢業狗一只。
    景隆帝唔了一聲,“未及弱冠便已考至貢士,也算是才智出眾了。”從案邊揀起一本折子,遞給他道:“你看看,有何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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