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槿的柔柔十指替他穿上衣衫,細語道:“臣妾服侍得不好……以后皇上還是去長春宮吧……”今日木槿反常的舉動,令安懷義很是吃驚。不過他還是有些懷疑:“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對不起朕的事兒,才要對朕忽然那這么好?”
一如往常,木槿平靜的答道:“皇上多慮了,現在宮里都是陸家的姐妹,咱們承受著皇上的雨露,臣妾又怎么會做出那等事來?”瞬間,空氣里像是凝固了一般。仔細想來,安懷義點頭同意,卻又問道:“桃夭曾經說過你跟安澤宇的事兒,你承認么?”
她知道他的疑心,遂點頭道:“妾身承認,不過都是陳年往事。還有妾身隨先齊王殿下私奔之事,皇上都要追查么?”“朕若還是計較,就不會讓你入主鳳藻宮了,”安懷義想著,這其中也沒什么不妥,便道:“那你早些休息,朕先回去了。”說著就往門口走去,不料還沒邁出腳步,就忽然心口發痛,歪在了地上。
這時的他,指著木槿,艱難而又痛苦地說道:“你……”只見木槿平靜的站起身,對他說道:“皇上這是在懷疑臣妾下的毒么。”此刻的安懷義,只覺著心口發痛,渾身奇癢難耐。而且連話都說的有些困難,木槿說道:“皇上且先忍一忍,臣妾去傳太醫。”
不過他卻擺手道:“不必了……你若是要害朕,又何苦假惺惺……”看著他淡漠的表情,木槿便蹲下身子,將他扶起來,委屈的說道:“皇上這話如何說?就算是臣妾下毒,也不會等到現在……”
說著,安懷義便傳令門外的徐公公去傳太醫。張御醫號過脈之后,縷著胡須問道:“皇上是用了什么草藥么?”木槿忙拿出那瓶金瘡藥,說道:“這是從宮里的御藥房拿來的,皇上剛就用了這個。”
張御醫仔細看了看,才說道:“這是艾草的汁液,它本身無毒。如果將它灑在傷口上,就會讓人渾身發癢。皇上背后這么多血印子,如果再加上這汁液,就會使人胸口會發悶發痛。根本無藥可解……”
難怪,難怪放在木槿會在自己后背抓住那么多口子。而且又好心的拿來草藥,為自己擦傷口,原來這一切,都是她的陰謀!安懷義有些不敢相信,昔日溫順的木槿在,怎么會忽然變得換了一個人似的。“你到底要做什么?”他睜大眼睛,靠著墻根兒,驚慌的問道。
木槿慌亂的說道:“不是臣妾,不是臣妾!”誰料安懷義聽后,冷冷一笑:“朕是當朝天子,你竟然膽敢陷害朕?”木槿連連擺手說道:“不,不是我,不是我……”看著木槿驚恐地表情,安懷義總覺著自己受了欺騙。
這說話間,安懷義就覺著渾身癢的難受,他拼命的抓著,可是越抓就越癢。“你還是別抓了,”張御醫提醒道,“如果抓破流出了血,可就不好辦了。”安懷義這才意識到,這奇癢真是讓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不過,他還是不信邪,質問木槿:“你就不怕朕廢了你這個瑾妃么?然后把你們陸家趕盡殺絕?”
“皇上你誤會臣妾了,”木槿搖著頭說道,“臣妾說過,臣妾不是這樣的人,而且臣妾……”“夠了!”他怒了,“木槿,你為什么要這么做……”為什么,木槿聽完后,無奈的搖著頭,她從未有過的委屈。
她苦笑著對他說道:“皇上,臣妾走到今天,還能怎樣?就算是臣妾下的毒,可是也不能挽回什么了。臣妾只是想要皇上放了玉妃,放了太子殿下,還有容嬪娘娘。真的再無其他心思了……”
安懷義聽后,卻搖著頭說道:“那是不可能的,子礽那般老實,只怕是要吃虧的。容嬪是要陷害朕的,所以朕才……才要軟禁她的……你又何苦怪罪到朕的頭上……”
“可是還有澤宇和逸云呢?”木槿委屈的問道,“皇上明知道我們私定終身,又那什么他回京都做借口,要我進宮……”“朕是真心喜歡你的,”安懷義軟了下來,“他也是廢了王妃,觸了宮規……你也知道,除非是王妃被休或是去世,王爺才可續弦扶妾室為正……”
他繼續說道:“澤宇他廢掉王妃,犯了宮規,文丞相自然要責罰他,所以按照規定是要流放二十年的……我又喜歡你,就利用你,免去他十年的刑罰……我這也是為了你好……”
到了夜里,安懷義強忍著批閱完奏折,被徐公公扶著到榻上休息。可是身上癢的難受,無法入眠。徐公公要請御醫,卻被他罵了出去。想到木槿的毒計,他便恨得牙根癢癢。索性自己強撐著來到鳳藻宮,以求得到解藥。
不想木槿,卻仍舊是搖著頭說道:“臣妾不是說過了,不是臣妾下的毒!”安懷義苦苦求著:“你要怎樣都行,就是給我解藥好么?”木槿嘴角微微一撇,說道:“既然皇上定要這樣,臣妾就只好說了。恢復子礽的太子之位,放了玉妃和容嬪。”“我答應,我答應,”安懷義急著說道。
就算是如此,木槿知道,已成定局。“好,臣妾這就去給皇上配置解藥,不過皇上,臣妾還是要說一句,真的不是臣妾……”說著木槿就要去御藥房,而且還要徐公公好生照料安懷義。
關上門以后,菱角對木槿道:“皇上委實冤枉娘娘了。”“事已至此,”木槿說道,“我也沒有辦法,只是我很是奇怪,怎么好好的金瘡藥,卻變成了艾草汁?”菱角搖頭道:“這個,奴婢也不知道。不過據此可以推斷,定然有人要陷害娘娘,這是不爭的事實。”
“看來咱們還是低估了這宮里的人,”木槿思索著說道,“以后咱們還是提防著點兒……先去御藥房看看,這金瘡藥是誰給的,中間是不是有掉包的人。”菱角點頭道:“娘娘所言甚是,奴婢這就去。”
待菱角走后,木槿自語道:“深宮內院,誰又曉得,自己會不會遭人陷害。”忽然,木槿想起了一件事。就是五公主死的時候,尹寂嵐曾經說過,要暗里對付自己,難道是他?
這個時候,菱角回來了。她對木槿道:“御藥房的潘姑姑說,這金瘡藥是由上好的天山雪蓮配制而成,根本就沒有毒。”木槿略微思索了一會兒,說道:“那你就沒問問中間的人?”
菱角想了會子,說道:“藥是小路子送過來的,奴婢也問過他了。他說那天他拿著藥往咱們鳳藻宮來的時候,遇見了藍公公……”藍公公,豈不是尹寂嵐的化名么?看來這檔子事兒,跟尹寂嵐脫不來了干系。
“娘娘,”菱角輕聲道,“是想到了什么?”木槿搖搖頭,說道:“還沒有,以后不論去御藥房還是司膳居的時候,你親自去就是了。”菱角說道:“只是皇上他冤枉了娘娘,這可怎么辦?”既然安懷義冤枉了自己,那就將錯就錯吧。
其實在這深宮,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心,質變的人心。
果真,在三天后的一個早上,宮里傳來消息,說是玉妃身體虛弱,仍舊搬到玉清宮調養。容嬪過世(為了掩人耳目,其實是讓容嬪暗地里逃出了宮)尸身埋入皇家祖墳。而子礽則重新恢復了太子之位,綿憶位居太子嫡妃。
可是當安懷義拖著疲倦的身子來找她要解藥時,木槿只是冷冷的說道:“你以為解藥時那么好找么?怕是要再等上幾日才好。”這一回,安懷義算是明白了,這是在耍弄自己呢。他惱了:“你就不信,朕會殺了你么!”
這木槿一聽,無奈的說道:“這世上,也就只是有我知道如何配置解藥,皇上殺了我,不就等于把你自己逼上絕路么?”看著昔日和順的木槿,怎么變得這般鐵石心腸和冷淡。這并不像是自己認識的她,莫非她真的變了。
云卷云舒,花落花開,一晃便是半年年。在這半年的時間里,安懷義的身子時好時壞,而且全身都已經潰爛的不成樣子。白日里還好些,到了夜里,又癢又疼的感覺,讓他難以入眠。所以這半年,他幾乎每夜必宿鳳藻宮,要木槿為他涂抹藥膏。自然,這藥膏也是木槿要御藥房配置的。
不過是普通的藥膏罷了,雖然無法根治他的奇癢,還是能夠止住暫時的疼痛。忽有一日,安懷義對木槿道:“如果有一天朕死了,你會不會想朕?”“我會恨你,”木槿哀傷的說道,“而且這藥膏,只能為你延續幾年的光陰。”
其實這個時候的安懷義,除了身上的奇癢,再加上年輕時的咳血之癥,身子幾乎是虛脫了。算算年齡,自己也是知天命的年齡,能夠勉強活到這個歲數,真的是很不容易了。他苦笑著對木槿道:“朕從十三歲做梁王開始,到三十歲登上皇位,做了二十年的帝王,這一輩子,算是可以了……”
沒有什么大的政績,只是與海疆重修舊好,打壓了沿海的叛亂。木槿再回頭想想自己,也是快到不惑之年了,心境似乎比以前要好很多。“不過瑾兒,”他握著她的,說道,“朕這輩子能夠娶你為妻,也算是無憾了。你恨我也好,惱我也罷,都過去了。可是朕卻不恨你,朕是真的喜歡你……”
都這個時候,還說這些做什么。木槿怕自己會心傷,便要下床去熄滅燭火,卻被他阻止:“讓它亮著吧,朕心里會平靜一些。”木槿輕嘆口氣,便說道:“那你就睡在這兒吧,我去外間睡。”說著就要走,可是安懷義卻說道:“你難道就不多陪朕一會兒么……”
多少年了,木槿對他都是冷淡至極。他卻笑著說道:“朕如果死了,你會不會哭?會不會……”話未說完,便咳了一聲。木槿看的清晰,痰里夾雜著血絲。觸目驚心的血紅,讓她想起了雪吟的那塊兒血玉。
燭火搖曳,木槿就那么靜靜的坐在榻邊,聽著他說他的故事:“第一次見著你,是在魏王府上。你在哪里忙碌著婚宴的事情,在我看來,是那么嫻靜。后來我就在想著……那一天我要娶你……”話說得有些多了,咳嗽的也厲害起來。木槿忙拍著他的后背,替他順氣。
他笑著擺手道:“不用了……我挺羨慕三弟的,他能夠得到你這樣的紅顏,是他的福氣……我雖然擁有你的人,卻無法得到你的心……就是你害我一身奇癢之癥,我也不會恨你,倒是覺著很幸福,因為有你照顧,可以天天看到你……”他說得對,相比之下,安澤宇就顯得那么遙遠。
是心里有了些許安慰,還是其他什么。木槿倒是覺著甚是感動,燭火下的他,面色蒼白,而且額頭上還冒著層層汗水。木槿替他擦著額頭,說道:“你還是睡下再說,別累壞了身子……”“不!”他緊緊抓著她的手,說道,“再不說,我就沒機會了,你聽我說完,好不好,瑾兒……”
可是在說完這句話時,木槿分明看到,他的瞳眸已經失去了昔日的神采。身子也逐漸涼了下來,只是他一直硬撐著,跟木槿說話:“瑾兒,你答應我,一定要好生對承乾……”說著說著,他的手就從木槿手里滑落下來,咽下了最后一口氣。木槿心里有些微涼,替他合上雙眸,說道:“放心,子礽會是個好君主。”
天朝乾元二十四年正月初四,安懷義病逝于鳳藻宮。朝野上下均披麻戴孝,痛哭君王。安懷義生前留下一封遺詔,要皇太子安子礽繼承大統。所以朝廷上下并無異議,置辦了安懷義的喪事后,尊二十五歲的安子礽為天朝第七代帝王。玉妃為母后皇太后,木槿則為圣母皇太后。
而徐公公繼續服侍新皇登基,一切一如往常。鐘鼓樓上的銅鐘,敲響了天朝新的一天。安子礽端坐皇位,由徐公公宣布登基后的第一份詔書:“朕承天景命,繼任大統,年號延慶元年。尊明德帝為圣祖皇帝,生母為母后皇太后,養母為圣母皇太后。李氏為中宮皇后,曇兒為曇妃,賜居鐘粹宮。諸位大臣均應效力朝廷,延慶元年冬。”
由于是新皇上朝第一天,所以也就簡單議政了之后的政事。倒是有一股勢力,不服安子礽之言。私下里說他是有奪宮之嫌,安子礽只是當作沒聽見,繼而下了朝,直奔鳳藻宮。因為木槿比較有威懾力,所以相較于玉妃,他更信賴木槿。
雖然是距離安懷義過世,有了一段日子。可是木槿還是聽到各種流言,說是安懷義死在鳳藻宮,必然與她木槿有莫大關聯。不過她卻不在乎,那都已經過去了。安子礽對木槿行了禮數,便說起“奪宮之嫌”的那個臣子耿言路。“太后不知道,那個耿言路,說話可難聽了,”子礽滿腹委屈。
這還只是第一天,子礽就無法承受。木槿便笑著說道:“如果哀家對你說,你父皇是哀家害死的,你信么?”子礽聽了,大吃一驚,不過隨即恢復笑顏:“太后這是在跟皇上說笑呢,太后怎么會害死圣祖皇帝?”
木槿微微一笑,說道:“這正如耿言路之言,他說的話也不一定全對。再說現在你所要做的事情,就是盡快將圣祖皇帝的**,做一個安排。是死是活,哀家都會聽你的。”子礽點頭道:“這是必要按照宮規處置的,可是太后,朕卻覺著這宮規有失人性。朕想要更改宮規,太后你看行么?”
說到更改宮規,讓木槿忽然想起了遠在海南的安逸云。如果宮規真的可以更改的話,那么安逸云早就回宮了,哪里會在海南那么多年。如果宮規可以更改,安澤宇也就不會被流放,自己也就不用做什么瑾妃了。這一切,不都是最好的證明么。由此可見,祖上的規矩,誰也無法破除。
這個主意倒是不錯,可是卻難以執行。木槿說道:“皇上若是改了規矩,怕是要遭群臣非議的。不過皇上有這個想法,難能可貴啊!”子礽皺眉了:“朕不是可以親征了么,怎么就不能提出這個異議?”
其實子礽都有了自己的兒子,是可以打理朝政的。不過木槿知道,生性老實厚道的子礽,如果說了出來,勢必要引起守舊派的非議。到時候,他怎么低檔的過來?
而安海鵬的兩個外孫女兒,分別做了睿賢王妃和禮慶王妃。他自然是向著這兩位王爺,根本不把安子礽看在眼里。所以朝政之事,就交由木槿和子礽共同商議,她這個圣母皇太后,做的也委實辛苦了些。
可是子礽卻信賴木槿,因為是木槿服侍過三代帝王,他對木槿是尊重。不過他心里到底是不舒坦,有些事情不能自己做主,事事還得聽從圣母皇太后。木槿看出了他的心思,笑著說道:“等時機成熟了,皇上就可以。又何必急在這一時?再者說,你母后和祖母身子不好,你也應該去看看的。”
在子礽心里,自己的母妃玉妃,是那么溫和可親。推開塵封已久的大門,子礽首先看到床榻上的母妃玉妃,她顯得那么蒼老,他思慮了許久,才喊道:“母親,子礽來看你們了……”
看著已經登上帝位的子礽,玉妃早已是潸然淚下。她忙跪在地上,行禮問安。卻被子礽扶住。她已經老了許多,不過有宮人照應著,還是可以自理的。有了今天這個結局,也算是莫大的欣慰了。
子礽想了半晌,才對玉妃道:“母妃,圣母皇太后她……”見子礽吞吞吐吐,玉妃便問道:“究竟怎么了?”子礽就把木槿干預朝政之事說了出來。玉妃沉默了許久,并未理會。畢竟自己今天的位置,是木槿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