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萊士有一顆虎牙。
“時有時無,愛了便愛,不愛就分手,真羨慕。”她玩味,愛情不似不老泉,永不干涸。人嬗變,又喜新厭舊。
她一直羨慕周先生那樣的男人,以他身份地位財力,色,采之不盡,堪比帝王。
而且很多時候,錢比權好。政界人士雖有權力,但權力亦會生出倒刺,需收束自身。
“許小姐,周先生愛重你。他待你是不同的。”
庭韻凄涼一笑,“他即將訂婚,未婚妻姓章。”
“周先生說,這十年你一直做得很好,這次的事,他不會放在心上。”
庭韻苦笑:“老板褒揚優秀員工亦是這句。”
這十年,周先生有時招蜂引蝶,她也鬧過,然后忘掉。熬過所有狂蜂浪蝶,終于成為周先生長期、固定的女友。
有一陣子甚至特別好,連八卦雜志都謠言:她要正式成為周太太。
“告訴我,章小姐是何等樣人?”
華萊士搖頭,“何苦。”
她眼神似焦渴旅人,大漠一望無際,落日孤圓,水囊早空。
華萊士不忍。
“章小姐是高知女性,漂亮、聰敏,講求效率,品位絕佳。是周先生得力干將,勝過須眉。”
“唔,這樣的女性適合一起在高處看風景。”她眼神迷離。
周先生有棟百層大廈,頂層設辦公室。
月球航行時,他也一定希望章小姐相伴。
“請轉告周先生,阿歡最近學做菲律賓菜,我等他品嘗。”
華萊士應下,并不真正懂她在說什么。他常常不懂女人真正說什么。
隔兩天,周先生差人送來兩只戒子,是她在沙田被搶的那兩只。
那兩個賊仔急于出手,撞到周先生名下當鋪。朝奉認出兩顆經手寶石,又見二人鬼祟,當即報警。
只是鐲子已不知去向。
庭韻并不十分訝異。都會地頭本小,周先生又產業良多。衣食住行,吃喝嫖.賭,總有一樣會撞上。
恰恰這種時候,能感受到一種特別優越。
達到周先生層級,樂趣已不在購物時不需看賬單。
一只戒子從手上失落,但是沒關系。像周先生這類人,一早知道戒子會回歸己手。
周先生的天空似有看不見網絡,提拉拖拽,種種關系輕巧勾連,似提線木偶的操縱者。
她將失而復得的兩枚戒指,連同一張支票,著阿歡一并送給老張。
她欠老張。
秋意深幾分,晴空大日頭,難得爽朗。
阿歡忙于曬棉被,邊唏噓,“老張命極好,天上掉餡餅,張口吞下。”
“老張鞍前馬后多年,辛苦不必說。”
“一個勁說許小姐是大好人,嘖嘖。還說要去國外跟兒子一起住,這下可以歡歡喜喜享清福。”
庭韻微微笑。
阿歡瞪眼睛,狀若驚恐,“偌大兩顆寶石戒子,說送就送,小姐,你真當是石頭?”
“咿,你之前說鉆石無用,只能劃玻璃。”
“啊啦,女人誰不愛珠寶,有珠寶傍身遇事不至驚惶。”阿歡停下拍棉被的戒尺,諄諄告誡,“小姐,你也需為自己將來打算!”
庭韻說,“周先生不是小氣人。”
歷任下堂女友,多數得到豐厚贍費。五年前潘若琪小姐生日,周先生忽然憶起舊情,下重金讓晚報整版登載潘小姐玉照及生日祝福。
周先生是情種。
“男人頂靠不住,我那死鬼老公也說要一輩子待我好,還不是三十幾歲就死翹翹,留下我把屎把尿一人拉扯大三個仔,他倒清閑!”
丈夫去世后,阿歡并未改嫁,一人帶大三個兒子,如今孫子女已有三名。
“阿歡,我羨慕你!”她異想天開,如果一覺醒來已是子孫滿堂的老奶奶,無需考慮未來,亦無責任要負,該多好。
歷經多少生活的艱險才成為老奶奶?
“若能交換現在的人生,你可愿跟我換?”
阿歡翻翻眼皮,立刻說:“年輕三十歲,殺人放火都肯。”
庭韻駭笑,“你舍得孫子女?粉團團,奶聲奶氣叫嫲嫲。”
阿歡臉上現出柔情,“三只豬玀,一只喜在大人鞋上撒尿,看人惱怒,咯咯笑。一只稍不順心即哭聲震天,嘴巴比臉大。一只在襁褓,面皮紅皺,細眼塌鼻,丑巴巴。”
三幼兒栩栩,阿歡具備寫作人質素。
血脈即是如此,只許自己抱怨,不許別人說半個不。譬如許多熊孩子家長,自己孩子再糟糕也只覺天真可愛。
庭韻忽然悵然,“或許我該生養,一個全新生命,只屬于我,我亦只屬于他。”
周先生有兒女數名,到了他這年紀,對生兒育女已興趣不大。庭韻對躺著便溺,只懂張嘴哭和吃的幼兒,光是想象已覺駭怖。
他們之前并未認真討論此事。
“小姐要他出生即背上私生……”阿歡趕忙噤言。
是,以前以周先生女友的名義,孩子出生名份上或許好些。現在,他是另一個女人的未婚夫,二人即將訂立婚姻契約。
“章小姐會恨死我,周先生也未必肯。”她笑,笑里一抹凄涼。
“小姐……”阿歡用袖口按眼角,自憐身世,“我們女人怎么這么命苦?!”
女人出自男人肋骨,太多喜怒哀樂,太多寄托在男人身上。呵,上帝造物之始就不公平。庭韻自嘲。
“以前以為周先生不會再婚,我對婚姻也無多少期許。動心思想嫁入周氏的女人從來不在少數,在章小姐之前,無人成功。連潘若琪小姐都敗下陣來。我又算什么,所以從不妄想。想不到半路殺出位章小姐。”
“倒不如嫁普通人。”阿歡說,自己都有些懷疑這話的參考性。
巨富之家光是旁觀已覺驚駭,蕓蕓眾生,可沒多少人能拿鉆石當玻璃珠玩。
“普通人亦有無數煩惱。”
她想到十年前8平米出租屋,與蟑螂共居,只得一床、一幾、一爐、一鍋。嘩,簡直災難。
在那樣一個泥潭,孔雀也只得曳尾于涂。是周君發現她,給她瑰麗的居室,華麗的裝飾,精美的食饌。連親友亦得蔭蔽,個個感恩戴德至今。
這樣的際遇,只能歸結為幸運!
如今想來,若無繼父事件,她可會選這條路?或者,如果不是她突兀提出為周先生工作,他也許壓根不會注意到她。
她自知太平凡,“雀屏中選”是異數。
庭韻幽幽道,“阿歡,你覺得周先生婚后可會拋棄我?”
“小姐,你與周生有十年感情,人都是有感情的。”
“他發妻跟足二十年,生兒育女,奉獻半生。”
那次離婚并不好看,周先生發妻王氏緊急送醫,報紙登巨幅報道,揣測王氏自戕。一子公開與生父決裂。
阿歡搓雙手,不說話。
“他總有一天會做選擇,落敗者墜入萬劫不復。”庭韻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