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想知道后面的故事。”佳明低下頭。
庭韻笑,露一口貝齒:“再說吧。”
佳明眼睛里透出迷惘。
太陽升起,她重新筑起圍墻。
酒神屬于黑夜,縱情狂歡,陌生人亦可親吻。太陽升起,理性自動回歸。
阿波羅和迪奧尼索斯永不為伍。
這時有汽笛聲響,老張在不遠處揮手示意。
她輕輕撥開佳明的手,踏過綿綿細沙,登車。
下車前,已是昏昏欲睡,她強撐意志說:“老張,今天的事不要告訴周先生。”
周先生歷任女友都備有龐大工作班底,從生活助手到安保衛護、形象設計、身材管理、時尚采買,應有盡有。
班底其一的義務是留意行蹤。多年來,彼此心照不宣。
不,周先生不是猥瑣人物,不會像三流小說里的霸道總裁,弄出些禁錮女友自由的勾當。只是對于他這種身份的人物,對身邊人進行一定程度的管理實屬必要,也可以理解。
老張訥訥,遲疑。
上一次她甩開老張,在沙田遇險。周先生知道后,很不高興。
“我可有逾矩?”
“沒……”老張答,下定決心般,點頭。
回寓所即悶睡,昏天黑地,也不知過多久。
再醒來時,只覺喉嚨如火燎,胸口悶悶,如壓大石。
庭韻囈語:“阿歡,水……”
有人溫柔托起她頭,水杯湊嘴邊。
是溫檸檬水。
她閉眼睛吞兩口,喉嚨舒爽些。
“阿歡,你待我真好,我送鉆石給你!”
阿歡噱噱,“要來何用,劃玻璃?”
哪個作家說,女人無不愛鉆石?
所以男人向女人送鉆石求婚,婚禮場最重要儀式是換戒指,綁架一顆小石頭力證情比金堅。
阿歡有大智慧。
“黃金首飾倒是可以。”阿歡賊忒兮兮笑。
老派人是最愛黃金。
庭韻咧咧嘴巴,費力睜眼睛,渾身酸痛,像在稻谷場碾過。
“現在幾點鐘?我睡多久?”
期冀像睡美人,一睜眼已過幾世紀。
“發燒兩晝夜,謝天謝地,終于醒過來!”
阿歡唏噓,與庭韻一比較,更顯紅光滿面。
旁邊是吊針管,已用空幾袋生理鹽水、抗生素。
“感覺身體不似自己的,渾身抗議。”
阿歡嚕蘇,“年輕人自作自受,明知吹風要得傷寒,現在不知愛惜,老了老寒腿關節炎,痛風風濕,外加靜脈曲張。”
庭韻駭笑,“還有糖尿病,心腦病,阿爾茲海默癥。”
她撐起身子,貌似不經心,四處望。
“咿,感覺一切陌生,阿歡你老實告訴我,是否偷偷做手腳?”
“不得了,腦子燒壞掉。”
阿歡顧左右言它,知道她想看到什么。
“周先生……”
阿歡搶過話,“周生掛好幾個電話過來,次次查問小姐狀況,心情迫切。”
“哦。”
指望他端茶倒水,噓寒問暖,作小兒女情態?自己也知道那不可能,認識他第一天就知道,何況貴人事忙,最近又忙于跟未婚妻周旋。
但,人性本貪。要鉆石,要青春,又想愛人朝夕陪伴。
“阿歡,我肚子餓。”食欲永遠是動力之源。
“餓了好,雞湯小火煨,已燉足8小時,我立刻盛來!”
客廳里有窸窣響動,似乎是瓷器輕擊。
“咿,有客人?”
庭韻兩手支身子,抻長脖子看。
忽然意識到,此刻渾身酸臭,頭臉油膩。急需洗漱整理!
阿歡拍腦殼,“啊,快忘掉啦。周生派秘書來,那位’我累死’先生!”
庭韻笑得打跌。
生活秘書凱瑟琳小姐幾年前嫁人生子,周先生換了現在這位華萊士。
華萊士進睡房,聞到藥香和淡淡香水味。
一女子著白色晨衣站窗前,不知看什么入迷。窗外有風吹來,紗衣浮動,背影窈窈。
“許小姐,周先生要我代他問候你。”他說。
庭韻轉過身,“多謝,我已大好,請周先生放心。”
她臉上猶有熱病殘留紅暈,身子發飄,精神尚可。
華萊士遞上一只牛皮紙袋,“這是周先生要我交予你的。”
“唔,什么禮物?”她懶懶。
周先生似小叮當機器貓,每當缺席某些場合,之后總有禮物奉上。
最開始,她樂于收禮物,興致勃勃像度帶薪年假。
到現在,已很少有禮物能打動她。不過還是表現得雀躍,起碼在周先生面前。
“請許小姐親自看一下吧。”
與凱瑟琳總掛職業微笑不同,華萊士風格嚴肅,從不笑。起碼,庭韻沒見過他笑。
庭韻接過袋子,打開。
里面是一疊照片——她與梁佳明的合照,有些因為角度原因,光線昏暗,兩人的肢體動作似乎曖昧。
“這是……”
她想到老張。
“許小姐別誤會,周先生對您向來信任。只是都會狗仔遍地,周先生又是風云人物,難免有好事者嘩眾取寵、斷章取義。”
他倒委婉,一副英國留學派的紳士作風。
庭韻笑一下,嘴唇發白,“你成語很好。”
“過獎。照片是周先生自狗仔處買下,許小姐放心,這事已處理妥當。”
“哦,多謝。”她怔怔答。
“另外,老張說要退休。年紀大了身子吃不消,亦是常事。不過無需擔心,秘書室已在物色合適人選,相信很快會找到。”
記得老張有一個在國外念書的兒子,8年醫科,尚未畢業。
她扶額,有一陣偏頭痛襲來,希望來客快點離開。
“那位梁先生,”華萊士繼續說,“個性過于招搖,或許不宜過多交往。”
忽然間頭痛欲裂。一切在轉圓圈,像梵高的星空。
“許小姐,你沒事吧?”華萊士連忙上前攙扶。
她扶住華萊士手臂,在他闊健臂彎里耽一會,定定神。
出乎意料,他的臂彎比本人似乎更有人情味。
忽然想,自己是否愛周先生?
“女人到底愛男人什么。”
繼父其貌不揚,收入不高,論體恤也不見得,母親卻對他不離不棄,或許那是愛情。
華萊士答:“我一向不懂女人。”
“你有愛人?”
“時有時無。”
庭韻好奇,淡淡笑說,“你對她們也不笑?”
華萊士一怔,咧嘴,笑得似是而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