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歸宜點頭道:“是了,有什么好擔心的。”
轉而又問起木夫人,岳嬤嬤嘆了口氣,“夫人還是老樣子,每天吃齋念佛,像個姑子一樣。”
木歸宜想了想,吩咐白蘇燕道:“燕燕,把新年時云府送來的杭綢,挑幾匹顏色淡雅的給母親送去,對了,挽瀾姑姑平日伺候母親也辛苦了,你拿我妝奩里的藍田玉的釵子賞她。”
白蘇燕領命去了,岳嬤嬤感嘆主子仁善,又忍不住說了幾句,“挽瀾也是可憐見的,年紀輕輕就守活寡,平日也不好穿著裝扮得鮮亮一些。”
木歸宜低頭撫著袖子上的暗紋,不語。
另一頭,白蘇燕取了東西就往祠堂去了,來的卻不是平日見慣的林挽瀾,而是馬氏,就順口問道:“挽瀾姐姐今天不在嗎?”
“啊?哦哦,挽瀾啊,她……”馬氏躊躇一會兒,才道:“哦,她回婆家了,這不馬上要清明了,她婆婆叫她回去幫忙祭祖,對,祭祖!”
“她婆婆?”
馬氏有些不耐,“是啊,怎么,你年紀輕輕,看不出來心思這樣壞,看不得我家挽瀾好啊?”白蘇燕不想她突然發難,躲避不及被噴了一臉唾沫。
從沒遇上過馬氏這般的潑婦,白蘇燕一時愣住,然后頓時心頭火起,馬氏還在那不依不饒,邊往回走邊念叨,“一個兩個都是嘴里裹蜜,肚子里揣著劍,也不怕把自己給戳死,假惺惺的,裝給誰看呢?”
白蘇燕扯下腰帶上裝飾用的琉璃珠子,屈指一彈,馬氏膝蓋一軟,跌倒在地,綢緞首飾也跟著灑了一地。
“真倒大霉了!”馬氏試圖起來,卻驚恐發覺自己右腿軟綿綿的,毫無知覺,捏緊拳頭敲了兩下,還是毫無知覺,這下徹底驚恐的大吼大叫起來。
白蘇燕這三年間憋了不少氣,今日一出手,到讓自己難得開懷,臉上的笑一直收不住,對著昭昭都難得和顏悅色。
木歸宜見她回來,歪了歪頭道:“很少見你這么開心,做了什么壞事了?”
白蘇燕一驚,忙收斂臉上笑容,垂下頭來一禮,“奴婢錯了。”
木歸宜回過頭去,“有始有終,方得圓滿,就這么幾天了,還忍不了了?”
白蘇燕三年里已經被木歸宜的神機妙算嚇習慣了,從一開始的心慌慌到無可奈何,最后麻木,只要不是與她作對便好,只要不是與她作對……
木歸宜又轉了話頭,“對了,馬上清明,你讓廚房做些青團之類的點心,然后拿去送給云府二小姐,說是我親手做的,順路替我問候一番。”
白蘇燕一福后退下,去小廚房讓人弄些青團,想了想又覺著少,又讓廚娘臨時炒了盤螺螄,俗語道:“清明螺,賽只鵝。”
等螺螄熟了,拿了別的點心裝盤擺花樣,放進雕花食盒里提著走,木府與云府有些距離,坐馬車也要兩刻鐘。
到了云府,報上名姓,很快云瑤池身邊的珊瑚就出來迎客,“燕燕姑娘,許久不見了,二小姐已經在廳上等著了,隨我過去。”
雖然是私人拜訪,但是還要去正廳見過府里管事的云大奶奶,藍氏及云瑤池生母,蘇氏。
正廳上,藍氏主位,左手是蘇氏,她下手是云瑤池,如她所言,這半個月也不敢懈怠,氣質越發沉靜端莊,一舉一動頗有章法。
等白蘇燕一一拜過,藍氏道:“歸宜也是真想著咱們瑤池了,這時候還不忘給瑤池送禮。”
云瑤池抿唇一笑,并不說話,蘇氏似有些不舒服,聽聲音懶懶的:“她們姐妹感情好,入了宮有個照應,我也能放心些。”
“看你愁的,”藍氏搖頭嘆道,“這還沒入宮,你就這樣,瑤池入宮后,你豈不要……罷了,瑤池你帶這丫頭下去,想來你也有話讓這丫頭帶回去給歸宜。”
云瑤池起身揖禮,“那瑤池先告退了。”
白蘇燕跟在云瑤池身后,出門前掃了一眼,如藍氏所言,蘇氏看起來有些精神不濟,整個人斜坐著,比之上次見到,顯了兩分病態。
跟著到了云瑤池的小院,她的閨房較木歸宜的要更加大氣,也更符合尋常世家小姐的氣派,黃花梨木六柱式架子床,茜色帳幔以金線繡一叢叢桂花。
床下擺了腳踏,床頭兩個小幾,一個上面擺了一套白瓷茶具,另一攤了一本卷著的書籍,對窗是梳妝臺,一應妝奩、銅鏡、粉盒等排列有序。
墻上掛了四幅美人圖,對應琴棋書畫,與木歸宜追求適宜自在不同,云瑤池對自己要嚴苛許多。
珊瑚接過雕花食盒,將里頭的糕餅小菜在桌上擺開,云瑤池凈手后,由旁邊的人提了筷子,夾了放進她面前的碟子里,她才拈筷嘗了一些,每次量都不多不少。
每樣都只嘗了三口,就不吃了,讓人端了茶水漱口,又飲了一杯才開口道:“珊瑚賞她,辛苦你跑這趟,本來我也要讓人走一趟木府,正好你來了,就順便帶回去。”
白蘇燕行禮婉拒,“這本就奴婢份內事,怎敢接賞。”
云瑤池笑容溫和,“別推了,我可只賞這一回,你若不要,以后可沒這樣的好事了。”
“這……奴婢謝過云二小姐。”接過賞,捧在手里還不輕,白蘇燕聽這語氣,看這做派,倒有幾分王賢妃的影子,莫不是他們書香門第,文臣家里養出來的小姐都這樣?
云瑤池讓白蘇燕帶回去的是個蝴蝶風箏,看著有幾分粗糙,不像是專門的匠人做的。
果然,云瑤池溫婉道:“這是我親手做的,有些粗糙,也是我對夭華妹妹的一番心意。”
白蘇燕恭謹道:“奴婢一定把云二小姐的話帶到。”
云瑤池道:“說來,清明這天,程大奶奶做東邀請好些人,夭華妹妹可有說何時去?”
白蘇燕一愣,想了許久,才憶起昨日收到的帖子,到手后木歸宜看都沒看就扔一邊了,也不知是不是那位程大奶奶的,即陳太師嫡長女,陳言琴。
云瑤池看她反應,疑惑道:“夭華沒有收到請帖嗎?”
白蘇燕謹慎道:“昨兒是有封紅底描金的帖子,但我家小姐沒說起,奴婢一時就忘了,興許我家小姐也忘了。”
云瑤池也不在意木歸宜是否收到請帖,溫文笑道:“如此,你回去同夭華說,不管她樂不樂意,我可定要拉上她陪我去赴宴的。”
白蘇燕道:“奴婢一定帶到。”
從云府回來,已經傍晚,木歸宜接過蝴蝶風箏拿在手里賞玩,聽了白蘇燕的轉述,半晌沒動靜,只把玩著風箏。
直到昭昭進來點起燈火,稟告晚飯已經備好,木歸宜才放下風箏,對白蘇燕道:“你把我那件新做的水藍襦裙備好,到時候我穿那套去。”
白蘇燕有些遲疑,“那件不是老太君給小姐選秀時準備的?”
木歸宜混不在意道:“無事,還有套茜紅的。”
說來,近些天京中忽然流行起日落時,晚霞般的茜色,據聞不知是哪位心靈手巧的小姐,弄了一個“落暮茜霞妝”,風靡一時,引得夫人小姐爭相模仿。
與此同時,有“落暮茜霞妝”,就有相對應破曉時分朝霞般的“懶起紅旭妝”,就白蘇燕自己看來,兩者顏色差別不大,所幸梳妝方面,木歸宜也從未叫過她,偶爾幾次,也不作要求。
清明節——
由程大奶奶做東,邀請各府小姐到程家的京郊別院踏青、打馬球、玩秋千架,臨到目的地,白蘇燕抬頭一看,匾額上書:萬乘園,這不是皇家別院?!
不止還算一人迷惑,其她小姐也是不解,確認過請帖,地址無誤,一時間站在門口都有些無措,哪怕園門開著也不敢上前。
白蘇燕細細回憶了一下帖子上的內容,帖子上只寫了地址,卻并沒有寫明這院子的名頭。
“想來不是程大奶奶做東,是宮里的貴人借了她的名頭來宴請諸人了。”云瑤池今日梳了墮馬髻,戴蝴蝶流蘇簪,化得是時下流行的“落暮茜霞妝”,內著橘紅色襦裙,外套茜紅對襟大袖褙子,臂上明黃披肩,手上一柄芭蕉式樣的團扇,明艷端華。
木歸宜將手中的湘妃竹扇收起一禮,笑盈盈道:“今日我與姐姐是想到一塊了,連衣裳都是一樣的。”說話間,她發髻上垂下的流蘇跟著晃動,身上同樣的齊胸襦裙、對襟大袖褙子,攏著披帛,不過她是水藍的。
云瑤池拉住她,也是笑盈盈的,“哪一樣了,你今日化得明明是落梅妝,拿的也是折扇,唉,還是你會打扮。”
云瑤池這一嘆也是有理由的,在場諸人身上多多少少都有些茜色,上霞妝的更不在少數,顯得木歸宜這一抹藍十分出挑。
“姐姐就別打趣我了,”四下望望,木歸宜打開折扇,掩住絳唇,湊近云瑤池耳畔,輕聲問道:“那邊穿紫衣的,我看著眼生,姐姐可認識?”
云瑤池其實也早就看見那道紫色倩影,同樣陌生,不過略想想也知道是誰了,便也用扇掩住半面,小聲道:“大約是趙家大小姐,閨名蒼伊,我也是第一次這么近見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