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蒼伊與白蘇燕是大傾齊名且僅有的兩位女將,唯二受封的女將軍,皆是在戰場上真刀真槍拼殺出來的累累功績換來的。
有趣的是,這也是白蘇燕第一次見到趙蒼伊,她估摸剛巡邊回來,身上的肅殺之氣未消,宛若一柄半出鞘的長劍,劍上的寒光晃得人心生恐懼,懼于她這等氣勢,其她人不知不覺回避一二,就在她周圍空出一圈來。
云瑤池指了指趙蒼伊道,“艷如桃李,冷若冰霜,指的便是趙大小姐吧!”話音剛落,隔了一丈遠的趙蒼伊便看了過來,似笑非笑的朝她們一抱拳。
“這是聽到了?”云瑤池有幾分尷尬,更多是不可思議。
木歸宜以扇掩面,掩去唇邊的弧度,打趣道:“我們又沒說趙大小姐壞話,她聽到了,這是在感謝我們呢,姐姐,我們該還禮!”云木二人落落大方地還了一禮。
趙蒼伊覺得有趣,本想上前認識一番,不巧,萬乘園里頭款款走出來一人,正是這次聚會名義上的東道主——程大奶奶,陳言琴。
快一年不見,陳言琴娟麗的五官里添了屬于少婦特有的鼠婉與清媚,想來婚后夫妻恩愛,諸事和順,笑容里也多了些輕松,“可嚇到諸位妹妹了?”
陳言琴的三位同胞妹妹早已圍上去,陳言棋快言快語,“姐姐早先說的驚喜,真真是驚到了所有人。”
陳言畫附和著點頭道:“姐姐也不早說,我還以為是尋常姐妹們聚聚,挑了件常服就過來了。”
看樣子,陳氏姐妹似乎也不知道今日踏青踏到萬乘園里來,一個個也是疑惑不解。
陳言琴掩唇一笑,對陳言畫道:“你看今日可有你陌生的,不全是熟識的姐妹。”
轉而對諸人福了福,“若嚇到諸位妹妹,陳氏在此賠個不是,諸位妹妹都別站門口了,快些進來吧!”
在場諸位無不出身燕京顯貴,早先白蘇燕就掃了周圍一圈,心里過了一遍,居然沒有一個家里父兄職位低于五品的,這就有些耐人尋味了。
白蘇燕察覺了,也有敏銳的發現這微不足道的小細節,一時間紛紛在心里猜測,是誰這么大手筆把她們聚到一塊兒,目的又是為何?
走在曲折的回廊中,也有人與相熟的閨中密友拿扇子擋著,小聲討論著,其中一個木歸宜還見過,金千羽,旁邊那個就實在陌生,連云瑤池都不認識。
金千羽拉著密友小聲說出自己的心思,也是在場絕大數人的心思,“你說,會不會是宮里的貴人提前來相看?”
她的女伴不解,“都沒幾天了,能看什么?”
金千羽不知想到了什么,傻呵呵的笑出聲來,“看看有沒有什么勁敵嘍!”
“去你的,我看你是話本看多了,宮里哪來這么多亂七八糟的。”
兩名青春少艾拿扇子擋了嬉笑打鬧,動作幅度也小,遠遠看去還是很端莊嫻雅的。
趙蒼伊在聽覺上天賦異稟,方圓五丈內,一片羽毛落下的聲音都清晰可聞,自然把兩個人的對話一字不落的聽了全。
所謂后宮爭斗,自古為了兩樣,為家族、為皇儲,而情愛只是一種錦上添花,在這兩樣面前都變得可有可無。
世家女兒自幼就被教導,如何成為一名合格的貴婦,懂得管家,更懂得如何在婆家與娘家之間巧妙地維持一個雙贏的局面。
同時,她們從小就知道,夫君不是單屬于自己一個人的,你看尊貴如一國皇后,也不能獨霸著丈夫不放,還要賢良地勸著去別的女人那里,這樣一對比,大多女人都會釋然,畢竟天下女子誰都差不多境況,又有什么好埋怨的。
除此之外,她們每個人都時刻準備著步入深宮,深諳宮里的規則,她們在宮里過得平靜與否,全看她們代表的背后家族對當今是否有所求,無欲無求的,女兒自然落得輕松,若真敞開心胸與那人風花雪月一場,這類女人只要不生兒子,都是最讓別人放松的。
相反,另一類人就是這脂粉沙場里的主要角色,對于她們所處的位置,即使沒有子嗣,也無法全身而退,哪怕最后除了身心上的累累傷痕一無所有,她們也要拼殺下去。
趙蒼伊又瞥了眼云木二人,她突然好奇她們又是屬于哪一類,反正她是有所求的。
陳言琴說好了是踏青野餐,還真就踏青野餐,有綠茵碧湖、垂柳秋千,還擺了吃食,餓得可以自己按量取食,這還挺新鮮。
面向湖水的架了十來座秋千,湖對面就是馬球場,有馬球場自然有馬,若以上都不想玩,也可以騎馬在馬場里逛逛。
要還是全不感興趣,廂房里也備了琴棋書畫及一些閨中游戲物品,想休息的也可以讓下人帶著去。
以上種種,聽來就是普通的清明日常,陳言琴說完后,就拉著三位妹妹及幾位相熟的一塊去打馬球。
見東道主走得干脆,被留下的面面相覷一會,大多人跟著去看馬球,剩下的呆站一會,便又活潑的耐不住,直奔秋千。
有人帶頭了,其她人左瞧右看的觀察一會,便都各自找熟悉的人,三五成群的散開,反正傻站那也無事可做,不如在東家允許范圍內讓自己自在些。
云瑤池搖了兩下扇子,問道:“妹妹怎么看?”
木歸宜收起折扇在手心里敲了敲,“隨意些吧。”
云瑤池道:“馬球怎樣?那里人多,也熱鬧一些。”
木歸宜想了想點頭道:“也好,我還是頭一回看馬球呢!”
兩人就沿著湖畔慢慢跟在大部隊后面,不遠不近的走著,她們說是看馬球,也不見有多大興趣,偶爾停下來對著某處景致細細欣賞品評一番,間或蹦出幾句詩詞,引用古人的,即興而作的。
過長堤時,兩人腳步越來越慢,最后停在中間,云瑤池望著草地上的人影,忽然來了興致,張口就是,“橋上人,湖畔柳,柳下秋千衣袂飄,但聞佳人笑。”說完就含笑盯著木歸宜。
被人這樣看著,木歸宜便歪靠在欄桿上,啟唇道:“場中人,席上座,座滿欄桿金步搖,望倩影成雙。”
橋上的人看湖畔的美人蕩秋千,焉不知在秋千上的人是否在看這邊堤上的佳人,無論秋千上的美人還是堤上的美人,說到底都是這園子里的“場中人”,又哪知是否會有人居高臨下地俯瞰這園里的風情。
云瑤池所幸也靠在欄上,“鏡湖照橋影,漣漪錦鯉驚。”
忽然從湖畔傳來笛聲清揚,大概有哪位小姐興起,命人拿來了笛子,木歸宜便道:“微風柳絮應,聞笛秋千寧。”
“秋千停了嗎?我看沒有呀,”云瑤池裝模作樣地伸長脖子眺望著秋千上的人起落間,帶起各色披帛裙擺翻飛,“和歌披帛輕,淑女舞亭亭。”
“我也沒瞧見有人跳舞啊,”木歸宜也特特回頭看了眼,有些調皮的眨眨眼,“不過淑女自古對的就是君子,‘君子光明明,不知與誰聽?’”
云瑤池皺眉思索片刻,接不下去了,揮著扇子道:“你也太不客氣了,這韻腳太難,換一個再來。”
看樣子,這兩人是得了趣味,木歸宜也不笑她嫌棄自己起的韻難,只說道:“那還是五律罷,姐姐先行。”
云瑤池也不客氣,上下看看,指著手中團扇道:“坐倚在橋欄,素手執團扇。”
木歸宜抬手撫著云瑤池發髻,道:“云鬢戴玉簪,飛燕下堂邊。”
云瑤池臉一紅,“我可比不得飛燕纖細,‘玉環上殿前,君王帶笑看’。”
“那我也沒有楊貴妃那樣豐滿,”木歸宜笑里帶上兩分促狹,“力士來牽線,壽王心可甘?”
“高力士都來了,武惠妃也是可憐,賠了夫人又折兵,”云瑤池感嘆完,接上,“忠王不相干,啃餅樂顛顛。”
武惠妃為了壽王李瑁的太子之位,挖空心思,上躥下跳,累得病死,結果千挑萬選的兒媳成了姐妹,太子之位因她動作太多,便宜了中庸的三子,當時的忠王李亨,兩頭空的壽王心有不甘是為了美人還是儲君之位呢?
木歸宜知她同情武惠妃,不想再引李楊之事,順勢轉了,“飲酒魂翩翩,月宮訪神仙。”
云瑤池又停了許久,才道:“‘扶桑住烏鳥,挽弓九支箭’,月宮總該對應著扶桑樹母才好,不許笑我錯了韻!”
木歸宜還沒開口,另一個人便兀的插進來,“破城一夕間,憶春閨纏綿。”
循聲看去,趙蒼伊對著她們落落大方一禮,“趙氏蒼伊,方才在那邊聽了兩位妹妹在這聯詩,便忍不住插嘴打擾了。”云木雙雙起身還禮,各自報上姓名。
趙蒼伊看向木歸宜,似驚訝似好奇,“剛剛冒昧打斷,不知木大小姐接的是什么,可否告訴在下?”
木歸宜卻搖了搖頭,按趙蒼伊的接下去,“記無定狼煙。”
“‘憶春閨纏綿,記無定狼煙’,”云瑤池重復了一遍后,拍手叫好,“兩位不愧是京中才女,這一聯,格局立意馬上開闊許多,看樣子這次也好,上次也是,夭華妹妹都沒有出全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