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歸宜垂下螓首,支支吾吾一會,問道:“洛哥哥覺得,以歸宜蒲柳之姿,可……可……還入眼?”
“……”白洛雁被問得莫名,不知如何說,就回得客套,“木大小姐何必妄自菲薄,小姐之品貌,自不會流于平凡。”
木歸宜:“……你是說,歸宜很好,是嗎?”
白洛雁一時無話,這兩年關于她的樁樁件件擺滿他案頭,間接的讓他勾勒描繪一個本無交集的人,大概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夢里常常都會夢見。
木歸宜等不到他答案,閉目一嘆,“是我為難洛哥哥了,洛哥哥,這燈你拿著吧,前路渺茫,有盞燈在手里,總會看得更清楚些。”
四角的紗燈,繪了一叢桃林,在燈花搖曳明暗間,似樹木隨風而舞,落下一陣花雨,紗燈被塞進白洛雁手里,木歸宜退開一步一福,重新戴好兜帽,便與他擦肩而去。
這是唯一一次的,白洛雁與木歸宜單獨說話,明年這個時候兩人就再也沒在現實中見過面,再也不曾說上一句話。
又等了一會,白蘇燕才滿頭大汗地匆匆而來,“抱歉,兄長,小姐突然不見……你這盞燈是……”
白洛雁下意識的沒有說實話:“隨便買的,木家驊可有異動?”
提到正事,木歸宜注意力也被轉開,抹了把汗,嘆道:“說來也怪,自小姐雷霆手段奪下管家大權,將許多大越奸細或打或賣的,反而從府里清理了許多出去,又兼有云家借力,連鋪子都漸漸回到她的掌控下。”
白洛雁漠然片刻,道:“我知道了,有時間我會去那幾家鋪子里看看的,其他呢?”
白蘇燕嘆息道:“原來我是有個人證,喚作琴聲,她親口承認自己是大越細作,大概是許人后,夫家待她不錯,又有了身孕,加之之前小姐的手段,便不想再過提心吊膽的日子,想尋得小姐庇護,可惜難產死了。”提到這茬,不能不說惋惜。
白洛雁:“真是難產死了?”
白蘇燕被這么一問,一時也難以肯定,“這……我也不懂,不過琴聲曾給過小姐一樣東西,我私下里也找過,但一無所獲,不知是銷毀了,還是藏在別的地方。”
兩人一個細細說著見聞,一個聽著,幫她梳理,提點疏漏,不知不覺就到了半夜。
白洛雁道:“今日便到此為止了,更深露重,快回去吧!”
白蘇燕仰頭看了眼天空中的星河,風一吹,覺得有些冷,緊了緊身上的外衣,“本以為三年時間會很長,現看來,還什么都沒做到就要過去了,真是時光如梭,呵。”
白洛雁寬慰道:“陛下若想動木家,隨便尋個由頭都可以,只是事涉四大世家,他想要的是鏟除大越奸細,順便可以有名正言順的動四大世家的理由,穩固集中他的皇權才是主要。”
白蘇燕苦笑,道:“我明白,他其實并沒有抱多大期望,很多事他早就知道了,期望我查到不一樣的是真,最主要的還是幫他看住木歸宜。”
白洛雁:“……回吧。”
目送白蘇燕的身影漸行漸遠,白洛雁才低頭看著手上的紗燈,嘆息一聲,轉身走了沒幾步,便覺得提著的這個紗燈有些別扭,似乎這燈太重了,總要往前傾拿不穩,調整著在提桿上的位置,摩挲間,不經意旋開提桿,露出里頭的白色絹絲。
紗燈落地,火苗舔舐著絹紗,在夜風助力下,很快燃成一團,將整個燈籠攏進火焰里。
木歸宜的聲音在耳畔再度回響:前路渺茫,有盞燈在手里,總看得更清楚些。
記得蘇蘇說過,木歸宜好似什么都知道,只是不想挑明,今夜見了,可能她是真的都知道,也可能她并不想知道那么多,白洛雁亂七八糟的想著。
他突然很想去問一問她,“你的路,你可曾看清了?”
隔日,在廟里用了一頓齋飯,云木等一行人便下山了,關于昨晚之事,木歸宜只笑說自己睡不著,又覺得外頭清風徐徐,繁星點點的,不知不覺就走到外頭去了。
云瑤池心中雖有疑惑,但見她完好回來,就不多過問,讓身邊嬤嬤丫鬟多
注些便罷了。
在下山的路上,云四還是落后她們幾步,默不作聲,即使同住一個院里,除了齋飯時間,木歸宜都見不到她人。
云瑤池拉著木歸宜道:“這次回去,老祖宗命我與四妹妹向林嬤嬤學習宮里禮儀規矩,你不如也一塊來。”
林嬤嬤是先前伺候過瑾月太后的老人之一,是自幼跟著瑾月太后的忠仆,到年紀了也不出宮,挽了頭發做姑姑,直到瑾月太后去了,才被云家接到家里奉養,對宮里的一應狀況最是清楚不過的。
不過,木歸宜有些訝異,云四居然也在應選之列,如此一想又覺得理所當然,明面上云四至少清白,是云家庶女,年齡適宜,都接入府內了,該給她的又何必小氣,除了名字,這樣想著,回話就慢了。
云瑤池見她如此,便問道,“你不愿意?”
木歸宜道:“我家情況,姐姐你也知道,若我這時候走開了,家里也沒個主事的……”
云瑤池聞言亦嘆,云老太君精神不濟,木夫人是徹底撒手不管事了,但嘴上還是勸著,“可你終歸要嫁人,且此次選秀,機會難得,憑妹妹才貌,必能入選。”
云瑤池之前拿過那張內定名單給木歸宜看,此刻話也不好說太明白,木歸宜也懂得,不待她再勸,轉了話題,“若真有緣,日后我們同在宮里,定有長敘的時候,何必急在這些天里。”
云瑤池見她堅持,就不再勸,這兩年相處,她也知木歸宜此人心思縝密,可為盟友,卻難收為己用,過分要求反倒不美。
下山的路走得比上山時要輕快許多,不過半個時辰,就到了山腳,云木雙方約定好宮里再見,就各自上了馬車。
而云四一直默然到最后。
熱鬧一時的相國寺也在這群世家夫人小姐散去后,逐漸恢復到往日的*肅靜。
在這群離開的夫人小姐中,也有一堆奇特的母女,看穿著也是非富即貴,可身上的氣質稍微俗了些,撐不起這華貴,婦人打扮的走在前頭一路喋喋不休對身后的年輕女孩抱怨。
“告訴你,人我都上上下下打點了,你決計是不會中選的,就死了飛上枝頭變鳳凰的心思,呸,跟著我家仲兒也是讓你咸魚翻身,要不是仲兒舍不得你,老娘才不肯讓你個掃把星還俗,白白浪費幾千兩白花花的銀子,你個死丫頭,生那么好做什么?嘖,不生好點,怎么配得上仲兒……”
這兩人正是去年在六謎庵與木歸宜等起沖突的徐氏母女,徐丹桂安靜聽著徐夫人一面絮叨數落她,一面卻又連連否定自己的話,想著心上人,雖是個癡兒,待她卻是極好的,她一介孤女,求得不正是這樣對她的好的人。
想著想著,她便自個兒笑開了,而徐夫人已經轉而罵起負責選秀的官吏,貪得無厭,一個比一個會要錢。
徐丹桂也知徐夫人嘴上是個不饒人的,卻是個護短的,刀子嘴豆腐心,很是疼愛仲哥,只要他們關起門來好好過,以后她的日子應該不會太難過。
又想到先前抽得的桂花簽,天香云外:人與花心各自香,不壞呢,這是不是說她旺夫呢?
又想仲哥那樣,她對他也什么別的期望,他們倆個過得安穩就好。
這八字才一撇呢,就想著婚后的事,不知羞,徐丹桂暗自自責,然還是忍不住幻想著與徐家長子,徐長仲婚后的幸福生活。
于是旁人便看著這對奇怪的母女組合,一個不停罵罵咧咧,一個安靜的一言不發。
如此后,又過了數天——
“風雨梨花寒食過,幾家墳上子孫來?”木歸宜素手執筷戳了戳碗里的冷泡飯,“父親倒是孝順,也不忘自家祖先,每年都要回去拜祭。”
旁人還沒反應,被云老太君指過來做教養嬤嬤的岳嬤嬤先埋怨道:“老爺也真是,他入贅咱們林家,林家又給足了他體面,就該先祭咱林府先人,還讀書人……”
白蘇燕低聲喊了一聲道:“嬤嬤!”
岳嬤嬤意識到自己失言,偷覷木歸宜平靜的臉色,才小心翼翼請罪,“奴婢失言,請小姐贖罪。”
木歸宜飲了一口寒食湯,不以為意的道:“我入宮參選時的衣飾都拿來了嗎?”
岳嬤嬤笑容可掬,“早就拿來了,老太君心疼小姐,半年前就去訂做了,一應用料都是上好的,保管那日小姐一定是最出挑的!”
木歸宜笑笑,道:“這話可不能說死,這次敢往宮里送的,也是各個世家里最出挑的女孩,還有從九州三十六城中層層篩選上來的,可不都是上等佳人。”
岳嬤嬤當她是緊張了,便勸慰道:“小姐容貌才情都是京里數得上的,燕京又是天子腳下,最是鐘毓靈秀的地方,小姐就不要擔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