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期末考，天也越來越冷了。紀舒給陳景言買完三明治，凍得鼻子通紅，連打了三個噴嚏。蘇靈第一個看不過去：“陳景言，你夠了吧，有必要天天使喚紀舒？”
    陳景言：“她自愿的，別多管閑事。”
    “你就是看紀舒好說話、好欺負！人家是女孩子，天天給你跑腿買零食，你一個男的，好意思嗎你？”
    陳景言冷笑一聲：“你問她，做了什么好事。”
    不就是把奶茶潑他身上了嘛，小心眼兒。
    體育課上，紀舒把那天的事跟蘇靈說了。
    “真有你的啊。”蘇靈眼睛都笑彎了，“陳景言從小練散打，初中參加過市里的比賽，還拿過金牌。那貨又是閑不住的，天天找外校的打架，我就沒見他打輸過。”
    “哦。”
    “哈哈，而且他跟家里關系很差，肯定拉不下臉叫他爸接人，說不定還在里面蹲了一夜，哈哈，舒舒，干的漂亮。”
    紀舒有點好奇：“他家里什么情況？”
    “好像是他三四歲的時候吧，他媽出車禍走了，第二年，陳振元就娶了他秘書，后來他弟弟出生了，陳景言就開始一個人在外面住了。”蘇靈說這事時，小心往四周望了望，圈住紀舒的脖子，壓低聲音，“這事大家都知道，千萬不要在陳景言面前說，他會罵人的。”
    紀舒點點頭。
    c市冬天的夜很黑，天上沒有星星，她習慣拉開一半的窗簾，望著窗外，瞪到眼睛發澀，直到被無止盡的黑暗拖入夢境。
    紀舒一醒來就覺得嗓子不對勁，頭也重，昏昏沉沉洗漱完畢，跟父母道別，魂一樣地飄到教室。
    “舒舒，你怎么啦。”紀舒迷迷糊糊的，被蘇靈拖起來。碰了碰她的額頭。
    “沒事。”紀舒來之前量過體溫，“應該是感冒了。”
    一下課，教室里嘩啦啦趴下一堆，紀舒也是其中一員，失眠加生病，一節課什么都沒聽進去。
    陳景言拿著水杯長腿一邁，旁邊男生眼尖，調侃道：“呦，言哥長大了，知道自己接水了。”
    紀舒趴著，余光瞄見陳景言提起手刀，作勢要打。
    “別別，言哥手下留情，小弟給您接水去！”說罷狗腿地接過陳景言的杯子。
    陳景言注意到前方的視線，用手背拍了拍紀舒的肩。紀舒回過頭，兩只眼睛水潤潤的，鼻尖一點紅。
    陳景言式口吻：“物理卷子拿來。”
    昨天老班課上講了，這套卷子非常典型，每題都要認真做，一定不能空著，課前抽查，沒做的就等著被請去辦公室喝茶吧。陳景言倒不怕喝茶，這節骨眼上，他是怕吳淑羅又把他老子叫來了。
    紀舒在某些方面特別堅持：“不行。”
    她剛轉回去，陳景言勾著她椅子腿往后一帶，她猛地朝后仰倒，一只大掌在頰邊攤開。某人刻意壓低的聲音傳入耳中：“給不給？”
    紀舒憋紅了臉：“不給。”
    僵持了有五秒，陳景言松開腳。紀舒立刻搬起椅子往前拖，跟陳景言的桌子之間空出一大片。
    下節物理課，說是隨機抽查，實際就查陳景言一個人的。吳淑羅站在他桌前，在全班的矚目下，陳少爺不出所望，慢慢悠悠，掏出了張空白卷——連選擇題都沒寫。
    吳淑羅往后一指：“行了，去后面站著吧。”
    下下周就要期末考，紀舒習慣早自習下沖一杯速溶，抗一下午。陳景言很久沒使喚她，進入一開始的狀態—上課就睡覺，連跟他關系好的男生找他說話都愛答不理，敷衍應聲。
    他最近看上去心情很不好。
    紀舒拿著水杯走到位置上。
    “舒舒，我們周六去逛書店吧，去買幾套卷子。”
    手機震動的聲音從陳景言的抽屜里傳來。
    陳景言“唔”了一聲，往桌肚里摸了幾下，掏出手機。手機蓋在耳朵上，眼睛仍閉著：“喂。”
    對面不知道說了什么。
    “我都說了不去！”陳景言突然拉高聲音，直起身，拳頭抵額，面露不悅。周圍人都看了過來，蘇靈也往后瞥了眼，繼續說：“舒舒？”
    “嗯，好啊。”
    “你就當我沒我這個兒子，掛了。”陳景言起身，不知道從桌肚里拿走了什么，他翹掉了一整節英語課，回來時，紀舒聞見淡淡的煙味。
    紀舒上廁所回來，看見陳景言撐著下巴望著窗外，那雙向來凌厲的雙眸，眼尾微垂，深黑的瞳仁中似乎流淌著些許迷茫，而那樣的神色只維持了一秒，主人便發現了旁人的偷窺，劍眉一挑，斜飛過來。
    “看什么看。”
    “我沒看……”
    紀舒趕快坐下，發梢被人不客氣地扯了一下。
    她禁不住“嘶”了一聲。
    “可樂。”他捏著錢包，在她伸手接時又抽回，身體往后靠，眼睛掛上漫不經心的笑意，“要冰的。”
    周六早上九點，紀舒在商場門口等蘇靈。一伙人勾肩搭背從遠處走來，個子最高的那個落在最后，罩著頭戴式耳機，低頭玩手機。似乎感應到什么，他忽然抬頭，往她站著的方向看來。
    紀舒躲進了商場里面，看著他們走進旁邊那棟樓。
    “紀舒，你實話告訴我吧……”蘇靈拿起一本書，翻看了幾頁，突然轉頭，“你是不是喜歡陳景言？”
    “我……”紀舒一愣，立馬回，“沒有啊。”
    “你還想騙我啊。是誰一天到晚偷看人家的？”蘇靈拿書敲了一下她的頭，“人家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哼，真聽話呢。”
    “真的沒有……”
    蘇靈捏了一把紀舒紅紅的臉：“紀舒，不要喜歡他，他很壞的，你會受傷的。你不知道，之前八班有個女生喜歡他，追了他一年。陳景言身邊換了無數個女朋友，卻連一次機會都不給她。他對待不感興趣的人就是這樣，一個好臉色都不給，甚至連人家的名字都沒記住，后來那個女生絕望了，也轉學了……不過，這樣一看，陳景言還是對你有點意思的吧，天天對你呼來喝去的，我從沒見他叫別的女生這么勤快。”
    “我真的沒有喜歡……”
    “好啦好啦，不開你玩笑啦。”
    下午三點左右跟蘇靈分別，紀舒要走到對面的站牌坐公交車——星光廣場的前方。中央有兩列扶梯，紀舒只一抬頭，便看見了陳景言。他剛下了扶梯，前面幾人是他的朋友，其中一個身材較為壯碩，那人拎著一個瘦小的男生，一行人往偏僻的角落走去。
    紀舒猶豫了一下，跟了上去。
    那群人把那個男生堵在角落。
    男生跪著，抱住面前人的大腿哭著，含糊不清地說著什么。
    “他媽騙誰呢，當老子瞎的啊。”瘦小的男生被人踹了一下，摔在地上，“給老子拿出來。”
    而陳景言靠在一旁，與施暴的他們隔出不遠的距離，微垂的眼角沁著絲絲縷縷的寒意。
    紀舒一直都記得，那雙與之相似的眼眸曾殷切地望向她，懇求她赴約。
    而她卻拒絕了。
    一瞬間，那些模糊了的記憶鋪天蓋地席卷而來。紀舒使勁捂住自己的嘴巴，有什么東西拼命地從心底深處涌了出來。
    傅炎也是這樣，被那么多人欺負、羞辱。
    他沒有家人，也沒有朋友。
    從沒有人站在他那一邊。
    也沒有人愿意傾聽他心底的聲音。
    他一定很無助吧。
    手里的書不知道什么時候掉到了地上。紀舒顫抖著手，蹲下撿書。
    眼前落了一雙腳，雪白的球鞋，那么干凈。
    男生發出一聲輕笑。
    仿佛在嘲笑誰的不自量力。
    紀舒攥緊拳，胸腔被紛涌的情緒擠壓，是憤怒，抑或是失望，她已分不清。
    憑什么，他什么都沒做錯，為什么要被這樣欺負。
    她起身。
    陳景言懶散隨意地站在她面前。她四處張望，看到左前方的小賣部，結賬臺上擺著座機。
    紀舒往前，陳景言長腿一邁，擋住去路。
    紅紅的眼睛瞪向他，如同一只憤怒的小獸：“讓開。”
    “怎么，又想報警？”
    輕描淡寫的語氣，令紀舒瞬時失控，壓抑的情緒噴薄而出。
    “是，我是要報警。”她再也不想怕他們，“你們這是校園暴力，是犯罪。”
    陳景言臉上笑意更濃，唇角嘲諷一勾：“你知道什么，看明白了嗎？”
    “我看的再清楚不過，像你們這種人——”
    少年逼近，凌厲的眉向上揚起，如同鋒利的刀刃刮下來。他垂下頭看她，在她臉上落在陰影。陳景言五官精致，但骨骼的線條走勢偏硬，不笑的時候面露兇相，氣勢迫人，看一眼便禁不住心底發怵。
    “繼續說啊。”
    紀舒死死捏著拳，眼眶睜得發紅。
    火星墜落，雪白的球鞋碾上煙頭，來回碾壓，似乎踩上了她的心臟。指甲刺進手心，紀舒抬頭：“我是要報警，像你們這種人，就該收到懲罰，就應該下地獄！”
    說完這段話，紀舒低下頭，胸口起伏，強忍著情緒。
    過了一會兒，陳景言倒是笑了，他好似完全沒被她這段話激怒。
    “不是挺勇么，哭什么？”
    然后，腳步遠去，里面的人被陳景言叫停。
    紀舒雙腿發軟，蹲在墻邊，把臉深深埋進膝蓋。
    “大哥，我下次真的再也不敢了。”
    “小崽子，這次看在我們老大的面前，饒了你，下次再臟，手給你砍了。”
    “好好，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紀舒發懵地抬頭，看見剛才那個被圍毆的瘦小男生跟在那幾人旁邊，臉上糊滿了眼淚鼻涕，掛著討好的笑容。
    劇情似乎跟她想的不太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