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長風至而波起兮。</br> 十一住進南辰王府的第一夜，成喜匆匆闖入書房，愁眉不展，望族之女深夜不見蹤跡。若是傳出去有損聲譽，急壞了崔家的小婢女。安撫完婢女，他轉(zhuǎn)身走出書房。</br> 他有上千家臣七十萬王軍，但王府的藏書樓除了日常打掃，應(yīng)該從未有除他以外的人會去。</br> 當他看到藏書樓的燈光，看到點著燭火，靜靜看書的十一，心中也多少會有些欣喜吧。</br> “為什么來藏書樓啊，想家了？”周生辰溫柔地說道。時宜微微點了點頭。</br> “你的師兄和師姐們一直把王府當成自己的家，他們雖然嘴上叫我?guī)煾福际且约胰讼嗵帲悴挥眠@么拘謹。”</br> 十一不能言語，又是自幼在極其注重禮節(jié)的世家長大。許多的愁思與心事早已習(xí)慣了靠自己獨處閱覽書籍來排解，而她不必說，他也能懂。</br> 他說，師兄師姐們雖叫他師父，但都是以家人相處，讓她不用拘謹，這和她從小長大的家不太一樣。</br> 在崔府，大概除了在阿爹三哥和成喜面前可以不拘謹之外，家人之間的相處，也是時時處處講究禮節(jié)的。過去我不在藏書樓的時候，藏書樓上的門都是鎖上的。</br> “既然你喜歡，以后這把鑰匙就交給你。”</br> 他看十一那么喜歡看書也知道偌大的王府大概也只有藏書樓，能給十一安放自己的空間。</br> 便想把只有他自己才有的藏書樓鑰匙給她，但又怕這禮物送得突兀，只好靈機一動，以當作是今日拜師禮為借口讓十一自然而然的接受，平時只有他才能去的藏書樓，把鑰匙當成禮物送給了她。</br> 對他而言，這把鑰匙更像是打開他們之間專屬領(lǐng)地的鑰匙。</br> 所以即便是千年以后，他依然鐘愛藏書樓，藏書樓中也藏著他的許多心事。</br> 崔家的規(guī)矩是每日須行弟子晨禮，而南辰王府的習(xí)慣是徒弟隨師傅晨練。</br> 他一貫最厭煩禮法，而她從小被教導(dǎo)要注重禮節(jié)，弟子對師父晨昏禮不可怠慢。</br> 崔家交給她的待師禮細致繁雜，事無巨細，言語、飲食、灌制、出行、坐臥街友。這個徒弟有點兒令人頭疼，而他讓她忘掉所有禮儀，他說，這里只有一個規(guī)矩，那就是軍令如山，其他的都可以忘記。</br> 這個師父有點兒令人出人意料，但十一喜歡。</br> 來南辰王府數(shù)日了，時宜每日無事可做，便到藏書樓整理古籍。他以為師父給她鑰匙，就是為了讓她管理藏書樓。而師傅想的是王府沒有什么好去處，十一喜歡讀書，只有舅母留的藏書樓有趣一些，便給了她鑰匙，讓她可以隨時來到藏書樓。</br> “我來拜師是為有所學(xué)，而非玩樂，師父為何不教我”時宜乖巧而好學(xué)。</br> “我還沒有想好如何教你，因為你是我正經(jīng)收的第一個徒弟。”</br> 之前的十個徒弟都是他收留的孤兒，想給他們一個家，讓他們有在王府住下來的理由，年歲相仿的他便成了師父。而十一是南辰王府里最特別的一個。</br> 軍師雖曾是太傅，但教過的皆是皇子，也從來沒有教過什么名門貴女。若說他教過其他徒弟什么，平日里也只能教些武功和行軍打仗的本領(lǐng)，而十一最不能教的便是武藝。</br> “讓人在書房備琴吧。”</br> 戎馬半生，每日面對的都是戰(zhàn)場殺戮，退敵頻繁，許多年未曾靜下心來，享受過安逸靜好的時光。</br> 十個徒弟數(shù)十萬將士都不曾知曉，他也曾經(jīng)才情卓絕，而十一的到來，讓他終于也能有人相伴，身側(cè)撫琴，讀書品茶，紙筆，書畫，過上些許短暫但足夠美好的歲月靜好。</br> 現(xiàn)在想來，崔家為何會讓十一一個不能言語的小姑娘家拜小南辰王為師？</br> 除了為十一尋一座靠山，令崔家權(quán)勢更盛之外，也是因為昔日于中州，若論才學(xué)，小南辰王無人能敵。</br> 而母親離開之前囑咐的那句潛心學(xué)藝，還有崔公說過的武功不可，余下皆可，也都不是隨口說說而已，而是語重心長的叮囑與托付。</br> 畢竟十一是將來要入宮的人，若是能得小南辰王傾囊相授，必然也是才學(xué)出眾，宮中女子恐無人能出其右。</br> 軍師帶十一到琴房挑琴，十一聽說其中有一把是師父幼年時所用，便想要此琴。</br> 君師說，此琴名為長風，長風至而波起兮，若麗山之孤畝。高堂之客的巫山神女自由奔放，大膽追求愛情，不受任何封建禮教和倫理道德的束縛。</br> 聽到長風，時宜會想起高堂賦，大概也是因為那是她所向往的自由吧。</br> 長風代表的是師父，時宜想起師父，心中總是會忍不住起波瀾，時宜還在撥弄著心愛的琴，門外卻闖入了一個爽朗豪放的聲音。</br> 平秦王和平秦郡百姓的到來，引發(fā)了一場美麗的誤會，大概在世人眼中，也覺得他們很般配吧。</br> 以往關(guān)于他的戰(zhàn)功，都只是聽說，今日親眼見到平秦郡的百姓帶著收成來謝去年小南辰王出兵救城的大恩。</br> 作為小南辰王的徒弟，時宜第一次感受到了滿滿的驕傲與自豪，而平秦王這個看似粗魯憨厚的異姓藩王，實則通透，他也是這個故事里最后唯一收獲幸福的人，娶到了心儀之人，有自己的封地城池，能抵御外敵。</br> 朝廷也不敢輕易動他，能在這亂世之中守一方土地，護一方黎民又何嘗不是英雄，倘若周生辰也能只做這一隅土地的王，大概也能這樣平凡而安定的過完一生吧。</br> 只是他生來就是一身美人骨，世間僅有的美人骨注定了無法平凡。</br> 平秦王說，堂堂的小南辰王收個徒弟，他得讓西州城的百姓和王軍都認得她啊。</br> 想來也是周生辰為人一向低調(diào)隨性，如今也要開始考慮得讓王軍見一見他的小徒弟了，“明日帶你去見一見王軍。”</br> 還記得上一次和三哥在這里，遠遠的看著他登上高臺閱軍，再次登上這座城樓，是跟在他的身后，站在他的身旁。</br> 以小南辰王徒弟的身份見識王軍的威武雄壯，若是哪怕是，只能以這樣的身份，一直一直都站在他的身邊。也該有多好啊。</br> 白天與師父一起登城樓，閱王軍，晚上陪師父在書房看書，生活簡單而美好，足以讓少女做一場美夢。</br> 時宜不小心在師父的案前睡著了，周生辰看著她睡著的臉上還帶著燦爛的笑容，他不禁好奇她到底是夢到了什么，竟然會笑得如此程度，不管她夢見了什么，能在夢中笑得如此開心，想來必然是做了美夢，還有什么比十一開心來得重要呢？</br> 小南辰王釋然一笑，只是十一睡著睡著，竟滑倒在他的懷里，而更讓他手足無措的，是軍師恰巧此時進來了。</br> 可愛的軍師啊，心領(lǐng)神會的默默偷笑著退出了，大概他也覺得不該打擾這樣的美好，活到這把年歲也明白人生無常，尤其是像他們這樣只能被宿命裹挾著往前走的人，珍惜眼下的美好更重要吧。</br> 曾經(jīng)少年逝已，最厭煩禮法的他得開始考慮男女授受不親，思考如何把不小心在書房睡的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的女徒弟抱回她的房間睡覺。這還真是個沒有做過的難題。</br> 當他用狐皮包裹熟睡中的十一，抱她走過長廊，走過王府的蓮池，那一幕美得如同畫卷一般，讓人不舍得翻過，想要永遠留住這一刻的美好。</br> 那一張狐皮從此便留在了十一的房中，成了十一的珍寶。</br> 次日清晨，從美夢中醒來的十一對昨晚發(fā)生的一切毫不知情。</br> 是絕對的信任與安全感，才能讓從小被嚴格教導(dǎo)要謹言慎行的十一放下所有的警惕，一不小心在師父的書房睡著。</br> 可是操碎心的成喜呀，老母親般的諄諄教導(dǎo)，把時宜訓(xùn)的愧疚不已，可憐兮兮，開始抄書自省。</br> 然而成喜操碎了心，怕自家姑娘在王府不能謹言慎行，惹來麻煩，卻不知道時宜不吃不喝，閉門思過，可是急壞了大師姐，趕緊找來師父就怕把小師妹餓壞了。m.</br> 時宜端坐在王府的蓮池邊，安安靜靜地認真抄書。</br> 娟秀的字體如蓮花般高雅清秀，這乖巧的模樣任誰見了不生出我見猶憐的疼惜。</br> 難怪他會成為南辰王府的團寵，師兄，師姐們都把她當成了小公主一樣呵護寵溺。</br> 聽到師父的聲音，時宜立刻放下筆，恭恭敬敬的認錯，而師父也只能順著她說原諒她了。</br> 然而她卻還在深刻的自我反省，認真而固執(zhí)。</br> 面對這樣懂事而恪守規(guī)矩的時宜，師父還能怎樣，除了順著寵著哄著。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