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弟不會說話,師父表面上沒說什么,心里卻暗著急。</br> 時宜失語癥也成了小南辰王掛念在心的難題,軍師覺得她聰明伶俐,能聽卻不語,怕是有病根兒在心,以崔家的權勢,遍訪名醫,都未能治好十一的失語癥。</br> 他也知道病根兒必然在心,只是心病還需要心藥醫,時宜的心藥到底是什么呢?后來才知道,為了治好十一的失語癥,他不僅遍尋名醫,還把崔家舊事前前后后仔仔細細地探訪了一番。</br> 因為害怕十一見了那些醫師會害怕,便自己偷偷向諸多名醫細細討教,學來了一身的醫術,時宜在南辰王府終于有了這一生最輕松,最愜意也是最幸福的日子。</br> 每日陪伴在師父的身邊,讀書,畫畫,彈琴,品茶,還有偶爾做一做少女的美夢,安逸而知足。</br> 然而,命運并沒有因為她的知足而停下手中任性的筆。遠在中州宮墻里,有一個人看著她的畫像,陷入了深深的執念之中。</br> 當執念漸漸走偏,足以令人墜下萬丈深淵。</br> 時宜的生辰快到了,宮中送來了大量的生辰禮,太后的陛下的還有廣陵王的,而崔家送過來的也是絡繹不絕,接踵而至。</br> 周生辰從未給任何人準備過生辰禮,也從來不需要為誰準備生辰禮。</br> 而現在,他作為十一鄭重拜過的師父,想來也需要備上一份,只是什么珠寶玉器、首飾、名畫書卷看宮里和崔府送來的架勢,大概時宜什么都不缺了吧。</br> 第一次需要費盡心思絞盡腦汁的去為一個人準備生辰禮。</br> 而此時此刻,時宜并沒有在意過府里送來了多少生辰禮。</br> 她正在王府的蓮池邊畫畫,時宜很喜歡蓮花,畫得最多的便是王府里那一池蓮花。</br> 看取蓮花鏡,應知不染心,在十一的心中,師父便是如蓮花一般纖塵不染的君子,越是了解得多,越是把它藏進心底。</br> 看似在畫王府池中的蓮花,其實在心里偷偷描繪著心中的人,看到師父過來了,時宜還是會很習慣的,規規矩矩,認真真的行弟子禮,而他也還是會提醒她忘了自己說過什么。</br> “王府內不拘俗禮”。</br> “弟子忘了”時宜雖然還是很有禮貌,但很顯然已經沒有初來時的拘謹。反而生出些許俏皮。</br> 生辰禮收了那么多年,來來回回都是她從來不在意的那些,更何況,弟子怎么能讓師父破費送她生辰禮呢?</br> “先打開看看是什么再決定收不收。”</br> 那是他自離開中州以后,所有降軍將領的用印,是他征戰多年以來豁出性命打下來每個城池的證明,也將會使他實現自己理想抱負的硬件,是比他的生命還要珍貴的東西,所以想來想去,覺得這個比較合適。</br> 珍貴的禮物要送給珍貴的人,師父送過她的每一件禮物,比如藏書樓鑰匙,比如師父書房里的狐貍皮。</br> 再比如,如今這么重要的降軍將領用印,對于十一來說都無比珍貴,是那些價值連城,琳瑯滿目的奇珍異寶無可比擬的珍貴。</br> “以后你每年的生辰年年如此”。</br> 看似很隨意的一句話,卻是許下最擲地有聲的諾言,他的用心時宜懂的。他的付出時宜也懂的,而他的志向時宜更是懂得,這是師傅為百姓征戰的證明,她會收藏妥當,以命相護。這也是她默默對師父許下的諾言,最終她也做到了。</br> 又要出征了,這一走恐怕又是好幾個月,軍糧,西州城的布防都要考慮到,還有一個人也要考慮。</br> 以往出征都是說走就走,王府轉瞬即空,如今王府多了一位不能帶走的小徒弟,他再也無法走得隨意,從來不需道別的人,突然間需要交代些什么。</br> 看著藏書樓又亮起的燈光,周生辰竟然有些不知如何開口。</br> 長眉連娟,微睇綿藐……洋洋灑灑一大片的上林賦時宜都默下來了,偏偏卡在了后半句。</br> “忘記后半句了?我來吧”</br> 色授魂與,心愉于側。師父提筆替時宜寫上這一句,望著師父寫下的后半句,時宜怔了怔。</br> 是色授魂與,還是情迷心竅。當時的她并不懂得這些,只是被眼前所見震懾,當時不懂的,現在似乎有一點點兒懂了。</br> “阿娘說過,這句話是在說女以色授,男以魂與,情投意合,心愉于側”,時宜用手語比劃著。</br> 她其實也沒有完全懂得這句話的深刻含義,只是希望師父懂,或許也能為她答疑解惑。</br> 然而她不知道,這個雖比他大了不足十歲,但已成年的師父,其實并不懂。</br> “待你學成時再補上剩下的吧。”</br> 一個是情竇初開,懵懂未知,而一個是慎獨守心,不懂情事。</br> 未寫完的上林賦,便永遠停在了這一句。來世續寫的詩,填不上這一室的空缺,因為周生辰有來世而小南辰王沒有。</br> “我要走了,過來跟你說一聲”</br> 送別的話,不知道應該怎么說,只能簡單地說明來意。</br> 上一次阿娘說,從此往后,阿娘便不在你身邊了,你要習慣。</br> 而這一次他說:“我平時不住在王府,一年的時間,有八九個月都是帶兵在外,以后也是這樣,要習慣。”</br> 每一次她都無法挽留,每一次她都只能習慣。</br> “我走了之后,王府只剩下侍衛和成喜,照顧好自己”。</br> 交代完該交代的話,便是轉身離開吧,然而,向來無牽無掛的人,突然間有了羈絆,會有人在他準備轉身離去的時候,扯住衣袖,拉住他的手,在他的手心寫字:捷報。</br> “好,捷報,從今以后,王軍只有捷報。”</br> 小南辰王自十三歲上戰馬,從未有敗績,長劍所指,皆是血海滔天,必會大勝回朝,只剩不敗的堅定信念。從這一刻起,多了一條支撐的理由。他知道時宜會在王府日日期盼王軍的捷報。</br> 再次轉身,不再回頭,只是心中再也無法不起波瀾。</br> 時宜多么希望自己也能像師兄師姐們一樣穿上鎧甲,追隨師父一同出征。然而她也只能站在王府的藏書樓上,默默目送,而每一次,只有三師兄會回頭笑著跟他擺擺手,每一次師父都未曾回頭,時宜只能在心里默默地祝師父,師兄,師姐保重。</br> 自拜師宴開始到現在,熱鬧無比的王府變得冷冷清清,空空蕩蕩,從春到夏,從秋到冬。</br> “如師父所說,一年年,他常年在外,而南辰王府總像只有我一個,相處的時光那么短暫。”時宜心里想著。</br> 離別的思念卻那樣綿長,長得像扯不斷的絲線一樣。將一年年,一天天,每一時,每一刻,每一分,每一秒都串了起來。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從夏到秋,從秋到冬。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