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南辰王南征數年,江水一戰告捷,崔家如約派崔將軍攜兩千家兵護送十一前往西州拜師,母親崔三娘陪同。清河崔氏,江水以北所有望族的龍頭。據說當年的國號,也是由崔氏向國君提議才定下來的。</br> 作為崔氏塢水房一系唯一的女孩兒極盡榮寵,但也孤獨無奈。</br> 他可是為了領兵護國,放棄皇姓的人,他少年征戰四方,從未有過敗績,他還有過許多著名的戰事,六出代州,水淹瀘州,這些都是能寫進兵書流芳后世的大戰,關于小南辰王的威名,他的戰績從三哥的口中早已聽過無數遍。</br> 他知道自己未來的師傅是一個很厲害很厲害的人。</br> 對于這個令三哥贊不絕口的超級偶像,少女的好奇心自然也是有的,但她一個每天只能在豪門深宅中學習各種禮儀的女子,為何要拜戰名赫赫的小南辰王為師。</br> 她也此時明白,不過也是為了家族權勢更盛罷了。</br> 她不舍家人,可她無從選擇。她做南辰王的弟子便要前往西州,她做太子妃就得進宮。</br> 她人生的地圖早就被規劃好的,幸好三哥是要留下來參軍陪她,不至于太孤苦無依。盡管失去了阿爹,時宜的生命中也失去了所有的陽光,還好還有三哥像一抹最溫柔的月色,呵護著她對她寵愛有加。</br> 也許在真正見到周生辰之前,時宜想象中的師傅,該是那種年長成熟,粗糙豪放的將軍吧,畢竟是常年征戰沙場,立下無數戰功的王爺,更是當今陛下的皇叔。</br> 而出現在眼前的人,年輕俊美,颯爽英姿,自帶光芒,他立于高臺之上,目光如炬,鼓聲雷動,七十萬將士齊聲吶喊,世行為鑒,死節守義。就像是一束無比耀眼的光,照進了時宜的生命,是自從父親離開之后,時宜生命中再也沒有的光芒。</br> 她小心翼翼,小心翼翼的想靠得更近一點,想看得更清楚一點。</br> 長夜破曉,三軍齊出,狼煙為景,黃沙席天,這就是真正的周生辰,家臣上千手握七十萬大軍的小南辰王,是色授魂與,還是情迷心竅。當時的她并不懂這些,只是被眼前所見震懾,年少時被這樣完美的人驚艷過,眼里怎還能裝得進別的人。</br> 從城樓上下來,本是三哥偷偷帶著她來看師父的。未曾想,在城樓之下,正好遇見大師姐。宏曉譽與崔三郎的初見面,又是一段緣分的譜寫。</br> 一個是鏗鏘颯爽的女將軍,一個是溫柔儒雅的世家公子。</br> 城樓之下的意外撞見驚鴻一眼,撞進了彼此的心里。</br> 時宜與小南辰王的初相見,他看似冷峻的外表之下,是柔軟而溫暖的內心,他慧眼如炬,城門下一見,心中早已了然,城樓之上偷偷觀看他大閱王軍的便是崔家人。他沒有怪罪徒弟擅作主張給了他們進城樓的手印,只是問清楚拜師之日,并囑咐從簡。</br> 這就是小南辰王,待人寬容,處事低調,他不怒自威,卻毫無王爺的架子。</br> 王府正在四師姐鳳俏的監工下準備著拜師宴,三師兄謝云又來逗四師姐玩了。</br> 南辰王府最美好的時光便是時宜來到南辰王府之后,師傅為老不尊,軍師可愛調皮,師兄師姐們都把時宜寵成了小公主捧在手心、疼愛呵護的時光,當然,還有后來和尚蕭宴的最強助攻。</br> 見過了師父,時宜心中也已經開始期待拜師宴了,母親也一再叮囑時宜去了王府要謹言慎行,不得辱沒崔家的名聲。</br> 再次見面的時候,時宜的臉上悄悄泛起了明媚。拜師那日她穿著淡青色的衣裙,溫婉乖巧,手執六禮,端正謹慎,徐步走來。而他著素色常服,眼若朗星,面如冠玉,端坐案前,溫文儒雅,謙謙君子。</br> 這一幕她刻入骨髓,記了千年,這一拜,注定了無法逾越的身份,而這一拜,也結下了相知十年的緣分。</br> “時宜在家中被喚做十一,對嗎?正好我已經有十個徒弟了,我也叫你十一,可好?”收下這個徒弟是出于無奈之舉,但君子一諾千金,他待徒弟視如家人,時宜既已來到王府,便也成了家人,所以南辰王府從今以后,就是十一的家。</br> 陽光透過窗口投射進來,撒下了滿世的溫暖。來西周之前,時宜大概已經被教導無數次了,王府不比崔家,一定要守規矩,要謹言慎行。</br> 畢竟崔家是世世代代要把禮節刻入骨血的世家望族,而清河崔氏能歷經多年戰亂,數代皇權更迭,屹立不倒,也是靠著這極為嚴苛的家學傳承禮儀,對于時宜來說,是萬萬不可忽視的規矩。</br> 這個師傅竟然沒有自稱“本王”,而自稱“我”,好奇怪的人。</br> 南辰王府似乎也與崔家不同,最后拜師禮便由他的南辰王府規矩不多,不用正式在乎拜師禮而結束。</br> 而此時宮里也送來了陛下的賀禮,當日送皇兄出陵,皇侄欲賜他班戟黃鉞,許他日后奏事不必通明,入朝不必趨行,可配劍上殿的特權,他婉拒了,他視名利詮釋為身外之物,自然也不需要特權加持。</br> 但今日陛下又將這兩件御賜之物命人送來,還說是送他們師徒二人的禮物,他再沒有繼續推辭的理由,他將這兩件御賜之物全都給了時宜。</br> 而他這樣做的目的是擺明態度,告訴皇室,他小南辰王從今往后,都是崔時宜的靠山,十一享有他所享有的全部特權,誰也不能輕視她,欺負她。從這一刻開始,護時宜周全他可以傾其所有。</br> 宮中還遣來了畫師,要為十一做一幅畫像,日后是要送入東宮去的。命運的安排是如此的費盡心思。</br> 既定好了未來的方向,為何偏要橫生枝節,注定入宮的太子妃,偏偏要讓她拜世間少有的絕世男子為師。既然讓她遇見了此生再難忘懷之人,又偏偏要將她的畫像送到另一個人的面前。</br> 時宜被安排到書房,供畫師畫像去了。母親崔三娘則留下來有話要說,崔三娘所求三件事。</br> 其一,崔家派來的將軍與兩千兵士,他一口應承并視同王軍。他治下的西州王軍有自己的耕地,非戰時可自耕自足,足可見他的治軍有道。</br> 其二,崔三郎從軍無需見信,只要崔家小公子不怕死,隨時可以加入軍營,他從來不拒絕投軍的名門望族,望族子弟與平民士兵并無差異,能留下來的全憑真本事,這是治軍嚴明。</br> 最后一事。從他見到時宜,從崔三娘的神情,他早已推測出事關時宜,也許他也在等一個恰當的時機了解此事。</br> 聽完崔三娘講述十一失語的由來,他微微蹙起的眉頭寫滿了心疼與憐惜。</br> 通過此三件事,崔三娘對小南辰王的為人也了然于心。</br> 是啊,世上如王有幾人?有坦蕩包容的胸襟,有治軍嚴明的智慧,還有善良溫暖的柔軟,時宜該與阿娘道別了,這是十一第一次跟阿娘撒嬌吧。</br> 委屈巴巴的眼含熱淚,扯住阿娘的衣袖要抱抱,眼淚啪嗒啪嗒地往下掉,以往見到的都是在阿娘面前恭恭敬敬,又或許是自從十一失語之后,阿娘對十一多了許多柔軟與虧欠的疼惜之情。彌補她失去阿爹的遺憾,其實比起小南辰王是要幸福得多。</br> 她在崔府自幼有舅父的庇護,姨母照顧,父母疼愛,兄長寵溺,還有成喜陪伴,即使是失去阿爹,至少還有娘親及于加倍的疼惜。</br> 而現在她又多了師傅和師兄師姐的愛護,而他是皇兄撫養長大,必然是早早便失去了父母的疼愛。</br> 只有與兄長的親情,但又奈何生在帝王家,收獲皇權的兄長,對他也依然不乏猜忌之心,全心全意對他之人,也是后來用他的真心實意換來的。</br> 但十一也畢竟還只是個十來歲的小姑娘,初次離開母親,從此以后,阿娘便不在她身邊了,心中有委屈也自是難免。</br> 這對母女同為崔家的女兒,都同樣背負著無法推卸的家族使命,所有的難舍在緊緊地擁抱之中,都化成了無聲的淚水。阿娘已經離開了,時宜還沉浸在離別的愁緒。</br> 大師兄調侃說,在小師妹的年紀,師傅都已經當大將軍了,她還在舍不得娘親。聽到師兄的話,時宜是有些不好意思的,回頭看著師傅。</br> “你長途而來,先休息幾日吧。”</br> 是啊,他也是在他這樣的年紀便離開親人,離開兄長,四處征戰。</br> 他所有的難過與孤獨,都只能默默承受,而小小年紀的她,卻要為了背負家族的責任,背井離鄉,離開母親的呵護,時宜的不舍與難過,為師的他又怎會不懂。</br> 尤其是在得知她失語癥的緣由,憐惜之情更是油然而生。既然成為了師傅,他就必然擔起這個半父的責任,時宜失去父親的萬千寵愛,從今天開始,由他來彌補。</br> “初入王府,本王還是親自帶你去吧。”</br> 對這個小徒弟的獨一份寵愛,不著痕跡的便開始了。</br> 十一跟在他的身后,亦步亦趨,心也漸漸地安定了下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