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驗室里，一大群人圍在宋勉，屏氣凝神地在看著他做小鼠灌胃實驗。

　　班里的同學都好像默認了這一點，在老師講解實操過后，他們從來都不會急著馬上就做實驗，而是先觀察著宋勉是怎么做的，他的做法，準確得相當于是在給在場的同學們再次溫習一遍老師的標準操作。

　　宋勉穿著白袍，戴著手套，在陽光中發光發白，整個人散發出凜冽的氣息。
　　平時溫和的神情全被他收埋在口罩之后，他沒有過多的表情，甚至安靜得有些過于嚴肅，那是因為他需要集中十分的注意力，盡可能地減少對這些實驗小動物們的傷害。

　　他輕輕地用浸濕著酒精的棉布擦拭著給藥套管，一絲不茍。明明也是第一次做這種實驗，卻手法嫻熟，氣定神閑。

　　他打開鼠籠，瞄準鼠尾將其輕松抓起，放置在在鼠籠上的鐵絲上，然后他便用食指和拇指夾住小鼠的肩部，將其提起。這是很常規的抓小鼠操作，但是如果處理得不好，很容易會被小鼠掙脫，或者是被它反咬一口。

　　小鼠被牢牢地抓住了頸部，不知為何，像是特別親近宋勉一樣，并沒有做過多的掙扎。

　　它的頭往后仰著，宋勉便看準時機，從小鼠的嘴角將導管輕輕地插入它的口腔之中，一直往下伸展，待到給藥管深入三分之二的地方的時候，他便停下來，輕輕推動注射器。隨后穩而敏捷地將給藥管退出小鼠體內。

　　小鼠回到鼠籠后還算是活動正常，如此一來，小鼠的灌胃實驗便算是成功。

　　鼓掌聲、贊嘆聲起起落落，甚至還有人將剛才的實驗拍成視頻、發到班群。

　　宋勉放松地舒了一口氣，云淡風輕地解下手套扔進垃圾桶里，“不用這么夸張，你們快去做實驗吧。”

　　“大神就是大神，實驗做得這么好還為人謙虛，真是不得了。”孟定從舉起大拇指，嘴里嘖嘖稱奇。

　　人群中有玩得開的同學在起哄：“那是，哪像你，明明是和宋勉同一個宿舍的，結果大神半分都沒學到，每次做實驗都做得亂七八糟，你不如還是轉專業去讀英語算了，不然也浪費了你這名字。”
　　孟定從的名字很直觀，就來自于定語從句。據說她媽媽是個英語老師，生他的時候還在分析著一道很難的定語從句，怎么翻譯都覺得不夠信達雅，結果越想越頭疼，痛著痛著就肚子也開始疼起來了。

　　孟定從：“誰要轉去英語專業誰去，每天嘰里咕嚕地在背單詞，把腦子都給背傻了。我看外國語學院的人全部都呆頭呆腦的。”

　　呆頭呆腦嗎？
　　宋勉聽到這次有些不高興，他斂了斂臉上的笑，眼眸低垂，但出于尊重并沒有說什么。

　　某同學又說：“害，你留在這也就只能靠抱大神的大腿了。”

　　孟定從嬉皮笑臉的，臉皮比城墻還厚，“抱就抱，你們這些人吃不到葡萄就在這說葡萄酸。來來來，大神，你來監督我做實驗唄。”

　　宋勉不咸不淡地說：“成長的路是需要一個人走的。我今天還有事，就不陪你拖堂了。”

　　實驗課的規定就是這樣，成功做完了的人可以先下課，但是沒有完成的人就必須把當天的實驗做完，哪怕是留堂或者是通宵。

　　隨即，宋勉在眾人羨慕的眼光中退出實驗室，留下一堆人在竊竊私語。

　　“誒，大神今天怎么這么冷淡？平時都會留下來幫其他同學看實驗的啊。”

　　有人推了推孟定從，責怪地問道：“該不會是你得罪大神了吧？”

　　孟定從一臉無辜地聳了聳肩，“這關我什么事啊，你沒聽宋勉剛才說有事來著嘛？他說有事，那就是有事唄。”

　　一走出實驗室，宋勉便習慣性地從口袋中掏出手機。
　　那則新進信息就像是一陣清風，瞬間將他心中的郁悶煩躁吹散。

　　她知道他等了多久了嗎？

　　——

　　看到微信圖標上顯示的紅色數字2時，林燦甜和兩個逗逼舍友剛好練完口語。她也沒急著打開，有點小激動地揣著手機。

　　剛剛和著幾張圖一起發的還有很簡單的一個問句，“我決定以后就在紙上養倉鼠和花枝鼠了，畫得好看嗎”。

　　如同那天在公交車見到他一樣，她覺得自己有點莽撞，
　　但主動，是她邁出的第一步。

　　他會怎么回答呢？會不會覺得她有點過于自信了？
　　或者覺得自己突然發些畫過去會有些無厘頭？

　　與其猜來猜去，不如直觀地接受現實。
　　林燦甜忐忑不安地點開最頂部的那個對話框，兩條信息暴露在她的眼前：

　　下午 17：43
　　宋勉：好看。
　　下午 17：46
　　宋勉：線條流暢，兩只小鼠栩栩如生，生動形象。前一二張分別都體現出了花枝鼠和倉鼠的可愛，但是我比較喜歡最后一張，畫風較前兩張不同，這張給人感覺更加溫暖。
　　（以下省略200字贊美詞，請原諒一個理科生的詞窮。）

　　沒有人會討厭被表揚，而且還是被很有好感的人表揚。前面的評價林燦甜都看得心里美滋滋的，但是看到最后一句的時候，她突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請原諒一個理科生的詞窮？這句話也太反差萌了吧？他這樣暴露著自己的缺點，就好像是把肚子露出來的狗狗，等著人去擼一樣。

　　既然他都給了自己這么一個機會了，她也得好好把握才行。
　　林燦甜熊著膽子發送：師兄，你的語文不太好？

　　宋勉很快就回復：比美術要好一點。

　　？
　　林燦甜不是很懂？
　　他是學動物醫學的，不可能是個藝考生。那為什么這么多主科他都不比，非要和畫畫作比較？
　　但下一秒，林燦甜就知道原因了。

　　他發過來了一張圖片，上面是根據她二次創作的那幅“二鼠圖”再次創作的世界名作，林燦甜也不知道怎么描述好，反正吧，就長得挺抽象的……

　　宋勉：能夠大概猜到我的語文水平了嗎？
　　林燦甜委婉地問：初中？
　　宋勉：感謝，至少以后我可以說我的語文水平過了九年義務教育，沒拖廣大學子的后腿。

　　哈哈，太逗了。
　　林燦甜一直以為宋勉是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的人，可沒想到他竟然自己在找梗，而且還玩得津津有味的。一點架子也沒有，一點也不生氣。

　　她習慣性地發了個“嗯嗯”的表情過去，然后對面又開始沒有了回復。
　　難不成這又是一場“表情包”事故？
　　林燦甜悔恨地抵住額頭，該死，她怎么老是做這種事情，真的是一點記性都不長。

　　就在她覺得今晚的聊天嘗試又要失敗的時候，對話框頭頂的“宋勉”兩個字一直處于“正在輸入中……”的狀態。
　　她多害怕這幾個字會突然消失不見，然后對話框里也不會再有他發過來的消息。
　　多少念念不忘，是沒有回響的。

　　幸好，他的回復打破了她的這種胡思亂想。
　　宋勉：你怎么沒向我討要版權費？

　　什么版權費？他們剛才有聊到這樣的話題嗎？
　　林燦甜很是疑惑地往上面翻聊天記錄，甚至在歷史記錄里查了，也沒有搜到“版權費”這三個字。

　　她緩緩地打出個問號。
　　宋勉：你的畫，我臨摹了。

　　啊，原來他說的是這個？
　　她還是第一次看到維權意識這么強的人。
　　林燦甜：前面兩幅是我臨摹的，后面那幅是我的二次創作，不用錢。

　　那邊好像停頓了很久，才說：我的眼光還挺好，一仿就仿對了。
　　林燦甜心臟驟停了一拍，他這是在變相得夸她畫得好嗎？剛才不是才夸過來著？

　　林燦甜還沒回復呢，他的信息又來了。
　　宋勉：那你怎么沒問我為什么要仿畫你的畫？

　　這次林燦甜有了更足的底氣，她厚著臉皮回答：因為我畫得好？
　　宋勉：不對。
　　林燦甜怯怯地敲著：因為你想證明自己的語文水平低？
　　宋勉：……不對。
　　林燦甜：那是為什么？

　　“為什么”這三個字突然在宋勉的眼前放大了好幾倍，他本來覺得自己應該高興的，但是又忽然覺得自己太沖動了。
　　要和她說嗎？
　　說自己是想向所有的實驗老鼠致敬，說自己是因為今天下午又做了小鼠的實驗心里不舒服，所以就臨摹了她溫暖人心的畫尋求安慰？
　　宋勉笑著搖了搖頭，自己怎么就像是個小女生一樣矯情了呢？

　　他把輸入的內容刪掉，重新寫道：抱歉，我想了想，還是不說了。反正是個不太好的原因，怕影響你的心情。

　　不太好的原因是什么意思呢？
　　林燦甜雙手緊握住手機，陷入了沉思，手不知怎么地就把兩個字給發了出去。
　　“抱抱”。

　　嚇得她立馬撤回！
　　這！也！太！曖！昧！了！吧！
　　如果發的只是那個張開雙手的綠色小人也就還好，也就是普通地在表達安慰而已。但是！“抱抱”這兩個字，無論加不加語氣助詞，都充斥著一種撒嬌的意味！

　　按照宋勉回復信息的速度來說，他應該是看到了這條信息的。但是也不知道他會不會通過“對方的消息已撤回”這幾個詞體會得出她此時的窘迫。
　　拜托拜托，沒看見就最好了，麻煩你就算看見了也當是沒看見吧！

　　可是，事情偏偏與林燦甜所想的反著來，而且還是以變本加厲的形式！
　　十幾個字，足以讓林燦甜的心臟驟停半分鐘。

　　宋勉：為什么要撤回？我很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