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夫處，江悠悠，化為石，不回頭。
　　山頭日日風復雨，行人歸來石應語。

　　相傳大禹治水，三過家門而不入，他的妻子涂山氏日夜守望，終化為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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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君神殿。

　　楊戩翻著古舊的案卷，一只瑩白色米粒大小的東西掉了出來。旁邊好奇的哮天犬伸了爪子要戳，楊戩抬手架住他，任那白色的小東西“出出出”快速跑掉了。

　　天庭也有衣魚，古舊書卷照樣被咬得千瘡百孔，以至許多文職小仙的主要任務就是謄抄被咬壞的卷宗——不然，閑著也是閑著。

　　成仙，那真是件讓許多底層小仙悔斷肝腸的事。

　　沾了這許多仙氣，若是修煉，也早該成仙了，可億萬年來衣魚只是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啃書。大概是書“吃”的多了，通達事理，知道成仙不過表面光鮮。譬如這位風光無限的司法天神，背后的勞心勞力又有多少人知道？

　　衣魚就是衣魚，成不了仙。

　　昔日家中，寸心是有潔癖的。只要她不發脾氣摔東西，屋子里必是一塵不染，對于衣魚這種“惱人”的小東西也是見一只，逐一只。楊戩卻覺得沒有必要，總不能斷了人家的活路吧，況且他也不介意用抄書打發漫長無聊的神生。

　　當然，這只是兩人之間小得不能再小的小矛盾。

　　不值一提。

　　楊戩正翻閱的案卷記錄著舜時代，黃河改道，大禹治水，淮水龍女假托涂山氏之名與大禹結為夫妻，并贈予發簪，助大禹劈開荊、涂二山，疏通河道。黃河泛濫乃是天庭降給人間的災難，龍女因暗助凡人獲罪。一日她在涂山之東等候丈夫，被天兵天將圍困，龍女自知在劫難逃，自絕性命，化石相守。

　　新天條既出，也是到了沉冤昭雪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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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之既死，昭雪已無意義，但楊戩仍是負責任的下來了一趟，萬一她當年留了后路呢？可出乎意料的是，司法天神發現這望夫石“長得”實在很像他前妻。

　　“楊戩，救救我呀！”

　　風吹日曬霜打雨淋了一個多月的敖三小姐顧不得楊戩為什么會出現在自己面前，也顧不得前不久才在人家面前丟人現眼，只在心里大喊救命。

　　楊戩環著手臂繞了一圈，拿扇子敲了敲望夫石的肩膀。

　　“你要死啊，還不救我！”

　　敖三小姐咬牙切齒，全然忘記了自己現在是一塊石頭。

　　楊戩眉心一蹙，流云神目射出金光罩在望夫石上，一縷紅光破石而出。楊戩大驚，忙施法穩住那縷魂魄。

　　“寸心？”

　　“楊戩……”一縷龍魂撲進楊戩懷里。

　　她是真的被嚇壞了。

　　楊戩嘆了口氣，撫著寸心，也知道現下的情形問不出個所以然了。但不管怎么樣，動他的人，那是找死！安撫住了寸心，一個呼哨喚來了哮天犬。

　　看著眼前的敖寸心，接到主人的命令去找“敖寸心”的哮天犬，迷茫了。

　　寸心好不容易嗚嗚咽咽的道出了前因：

　　在敖春的喜宴上“出了丑”的敖三小姐著實深居簡出了好一陣子，直到擔心她宅傻了的大嫂硬拖她去參加淮水龍王小孫女的滿歲宴。

　　敖三小姐憤憤不平：這年頭怎么不是娶老婆，就是生孩子？刺激她嗎！

　　憤憤不平的敖寸心半路開溜，美其名曰游覽風光瞻仰名勝。其實敖大嫂只是想拉她出來散心，至于去哪兒，倒無所謂。

　　以上被簡述為“探親出游”，那些扭來扭去扭成結的心思避而不談。

　　雙峰峻聳，瞰淮矗立，當涂山，此地最有名的便是望夫石了。

　　“我又不是凡人，當然不會相信精誠所至便能化石相守的荒唐事。”敖三小姐道，心想否則她家曾經那位不早化成“望月石”了？

　　酸不溜丟的丟了楊戩個大白眼，后者莫名，倒也莫名慣了。

　　當涂山望夫石是一塊坐像，一坐就是三千年。敖三小姐轉了幾圈，拍拍打打，最終認定那不過是塊形狀特異，被人附庸上了美麗傳說的奇石。玩心大起的她在石頭旁邊坐下，也學了望夫石的坐態，眺望東北。而她不知道此刻石像臉上顯出一雙眼來，斜瞥著她：小龍，法力不高，甚好甚好。石色漸退，青色裙裾隨風飛揚，女人身姿窈窕，柳眉鳳目，右眼臥蠶上點著幾片細小鱗片。

　　“當我發現異樣的時候，手臂都已經變成了石頭，我眼睜睜看著自己騰空而起，知道被人奪了身體，可來不及呼救，整個人就石化了……”深恐被人嘲笑似地，寸心的聲音越說越小：她怎么就那么流年不利啊！

　　楊戩點頭，以示明白。

　　“楊戩，我再也不小瞧石頭了……”抹干了眼淚的敖三小姐如此反思。

　　楊戩想笑：他還不知道她？記吃不記打。卻又生出一絲隱憂：記吃不記打啊。

　　忽一抬手，楊戩收了寸心在袖里。

　　失去了身體，魂魄一陣風似地被吸進去，敖三小姐大叫，“喂，你干什么？”

　　“守株待兔。”楊戩道，“她只是使了定身術和障眼法，卻并未加害你。奪你的身體定是事出有因，事了之后，必然回來。”

　　她還沒加害我？你還嫌我被她害得還不夠慘？敖三小姐魂魄化回龍形纏住楊戩的手臂，張嘴咬了一口“站著說話不腰疼”的楊戩。卻又氣餒的嘆了口氣——她現在是魂魄，咬他也不疼。索性扭扭，找個舒服的姿勢把下巴擱在他手腕上。

　　楊戩瞥一眼小動作不斷的敖寸心，沒搭理。旋身坐下，變做望夫石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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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出所料，“敖寸心”自己送上門來，面對三尖兩刃刀凜然不懼，“你是天庭的人？我是涂山氏，也是淮水龍女，要抓便抓，要殺便殺！”

　　她三千年前死過一次，也不怕再死一次。

　　“舊天條嚴苛無情，草菅人命，如今被新天條取而代之，你已無罪了。”楊戩的聲線水波不興，“可你錯不該強占了他人的身體。”眼神倏然凍結。

　　神光乍現，楊戩張開天眼，強行將涂山氏驅出了寸心的身體。右掌一翻，攝過寸心的身體，毫無防備的某魂沖出楊戩的袖子，撞向自己的身體，在楊戩法力的引導下形神合一。左掌中三尖兩刃刀一挺，抵住了涂山氏的咽喉。

　　“什么……什么新天條，舊天條？”涂山氏糊涂了。

　　“依照新天條，你暗助大禹一事，天庭不予追究。”楊戩不愿多做解釋。

　　“噢……”涂山氏消化了一會兒，低頭看看，“那你干嘛還拿刀指著我？”

　　“誰叫你搶了我的身體！”有楊戩撐腰的敖三小姐頓時硬氣起來。

　　就因為這個？涂山氏呵呵笑了，問了一句差點讓敖三小姐被自己的唾沫星子嗆死的話，“小龍，你是誰家的孩子？”

　　已經一千五百多歲只有她叫別人“小龍”，沒有別人叫她“小龍”的敖三小姐窘了。但涂山氏理所當然的認為寸心不大：心眼兒那么少，法力那么差。

　　“我是西海龍王的三女兒！”天下龍族，四海為大，看我不搬出西海壓死你！

　　沒想到涂山氏樂了，驚呼道：“哎呀，潤兒家的三丫頭都這么大了啊。”

　　敖三小姐又窘了。

　　原來涂山氏與四海龍王平輩論交，且年長于敖潤，論輩分，寸心該叫她聲姑姑。當年她舍了龍身，化為頑石，便是存了金蟬脫殼的心思。寸心身上的龍氣助她修煉大成，可她已非龍仙，而是石頭精了，少了翻江倒海的龍身總是遺憾，于是便“鳩占鵲巢”的“借”了寸心的身體，九州四海，穿云過水，狠狠過了把癮。

　　“有借有還再借不難嘛。”涂山氏笑曰——雖然那身粉色幼稚得掉鱗。

　　寸心傻了眼，“還有下次啊？”

　　涂山氏一臉“和藹”，保證道：“下次我不會把你變成石頭了。”

　　“那你打算把我變成什么？”一根筋的敖三小姐又把涂山氏逗樂了。

　　楊戩悶笑。

　　可以想象一個本就喜歡嘰嘰呱呱的女人遇到一個三千年沒有人跟她嘰呱的女人會是怎樣的情形，于是“公事已畢”的楊戩及時告辭。

　　淮水東流，日夜不歇。

　　同樣愛慕英雄，同樣對抗天庭，同樣受過處罰，寸心知道涂山氏微笑的背后是寂寞，她問：“姑姑不想去找禹王的轉世嗎？”感佩于她的勇氣，感動于她的情誼，寸心真心的稱與龍族已無關系的涂山氏一聲“姑姑”。

　　“呵……”涂山氏望著天，良久，她道，“他的心里只裝著百姓，沒有我。”

　　她幫他疏河治水，助他成就英明，卻只能站在他的背后，看他的背影。

　　兒子出世時他過家門而不入，兒子生病時只有她一人操心。有時覺得自己真傻，可被天兵天將圍困的時候，她的第一個念頭竟還是不能連累他。毅然赴死。她死了之后呢？他守著她傷心了幾日，卻又頭也不回的走了——去治水。

　　偉大嗎？終究還是意難平吧。

　　矯情——涂山氏又覺得。

　　“不，有的。”寸心的眼神很淡卻很堅定，“他心里一定有你。”因為她也曾經有過一個心懷三界的丈夫，不是他心里沒有她，而是她企圖霸占他整顆心。

　　“嗯？”涂山氏轉頭看著寸心，有些吃驚：原來這條小笨龍也會裝深沉啊。

　　“或許吧。”涂山氏釋然道，“或許我會去找禹的轉世。”

　　無關再續前緣，只是想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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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人，你不舒服？”哮天犬“前爪”扒著楊戩的膝蓋，看著他的手眨眼。

　　埋首卷宗的楊戩抬起頭來：他又走神了，下意識的去握被某龍纏繞過的手腕。

　　癢癢的——魂魄咬人也有感覺嗎？

　　（望夫石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