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在陳家人食不知味中過了二月、三月,進入了四月,又來到了四月底,這期間劉家派了人來問過,讓有了信就打發人去回。</br> 但喜錢都暗地里換好一籮筐了,卻沒有信來。</br> 慢慢地,所有人的心里就不再報希望了。</br> “不礙事,”張氏強笑道:“他考舉人也是考了兩回呢,這回不中,下回也就中了。”</br> “要不,我去縣衙問問?”陳世方猶豫著說道:“沒準有信了呢,若是考中了貢生邸報也該來了。”</br> “不用了,”老太爺敲了敲煙斗,沉聲道:“中舉的時候縣衙敲鑼打鼓地來,如今沒來就是沒有信,該干啥就干啥去,沒得讓人看笑話。”</br> “我,我再給祖宗們上柱香去。”張氏緩慢地站起。</br> 正在此時,門外傳來一聲驚呼:“老太爺……老太爺……”錢林連滾帶爬地跑了進來,鞋子都掉了一只,欣喜若狂地呼喊道:“中了,中了!三爺中了!”</br> “什么?”老太爺站了起來,顧不得身份去拉住了他,“你說什么?!什么中了?!”</br> 其余人等也緊張地簇擁過去,一片寂靜中只聽得錢林大喊大叫:“三爺考中了!是那什么貢生!三爺要做官老爺了!報喜的官差都到門口了,老太爺老爺你們快去瞧瞧啊!”</br> “中,中了……”老太爺一口氣沒跟上來,竟就白眼一翻暈過去了。</br> 這下可好,幾位長輩也顧不得門外報喜的了,掐人中的掐人中,喊大夫的喊大夫,狂喜的狂喜,念佛的喊著阿彌陀佛,一群人亂成一團。</br> 劉玉真也是一驚,雖然覺得陳世文此生應是能中的,但這也太快了些,直到老太爺悠悠轉醒她這心里還有些漂浮的虛幻感,落不到實處。</br> “姑娘,快打發人去接那報喜的啊!”段嬤嬤喜不自禁,覺得自家姑娘這是熬出頭了,不由得催促道:“姑娘這可耽誤不得啊,耽擱久了沒得讓人覺得怠慢了。”</br> “對對對,”劉玉真被這么一提醒也反應過來了,忙道:“去吩咐人,把報喜的官差們請進來喝茶,再取了上上等的紅封,祖父、爹你們看誰去接了那捷報?”</br> “捷報,捷報,捷報是要貼在堂屋里的,”陳禮忠有幾分語無倫次,“莫要貼錯了我這就去瞧瞧……”</br> 于是急匆匆地去了,后面的張氏也歡喜著跑出門,一大家子轉眼就只剩下劉玉真和被攙扶著坐在椅子上的老太爺。</br> “祖父,您……”</br> “我不礙事,”老太爺紅光滿面的異常亢奮,自己就站了起來,“快,咱們也去瞧瞧,祖墳冒青煙了啊!”</br> 劉玉真攙扶著他出了正院,來到了大門外,陳家大門外此時站著幾個官差,一個拿著銅鑼時不時地敲一敲,一個則大聲的隔一會兒喊一句,“報南越省蒼山府清源縣百山鎮坡下村陳府陳文博老爺高中會試第二百七十二名——”</br> 瞧著主人家出來那些人喊得越發大聲,銅鑼聲中高喊:“報……陳文博老爺高中……貢士老爺……”</br> 一連三回,喊得早已關注著陳家動靜的村鄰們聚攏過來,連聲問道:“可是陳舉人考中了?!”“中了什么官兒?”“誒是不是要去做大官了?”“比知縣老爺還大的官嗎?”“七叔你們家是不是要搬到京城去了?”</br> ……</br> “多謝,多謝,多謝……”陳禮忠向四周拱手道謝,“多謝諸位,多謝諸位。”</br> “給陳老爺道喜了!”</br> “什么陳老爺,是陳老太爺,陳十五如今是那什么狀元老爺了,得喊他老爺,他爹不就是老太爺?”</br> “那他爹喊老太爺,他祖父喊什么?”</br> “對啊,喊什么?老太爺爺?”</br> “什么老太爺爺,得喊曾老太爺!幾十年前周家就是這么喊的!曾老太爺,曾老太太!”</br> “可惜張嬸早早就去了,看不到咯,她還活著的時候最喜歡他們家三娃子了。”</br> “什么三娃子,如今得喊三老爺了!”</br> “哈哈哈那大娃不就是大老爺?我昨天還見他下地呢,一腳的泥。”</br> “快快快,曾老太爺出來了,快給他道喜去!”</br> “快來啊,撒喜錢了!”</br> “老太爺大喜啊!”</br> “他七叔給你們道喜了!”</br> “你們家老三什么時候回來啊?到時候擺不擺流水席?”</br> ……</br> “多謝多謝,多謝各位鄉親們吶,”先前的老太爺,如今的曾老太爺眼眶含淚,“多謝,多謝!”</br> “曾老太爺,你們家這回還擺不擺流水席啊?我們家有桌子呢!”</br> “曾老太爺你們家陳老爺中了多大的官啊?是不是比知縣老爺的大?”</br> “曾老太爺……”</br> “擺,都擺!”曾老太爺呵呵笑:“今日諸位鄉親都留下喝碗茶水,等我們家世文回來了,就擺流水席和鄉親們一起慶賀!”</br> “擺流水席啊,那我回去給你們拿雞蛋去!”</br> “那我去喊我孫兒來喝口茶沾沾文曲星的喜氣。”</br> ……</br> 喜訊傳開,當天便陸陸續續有人上門來賀喜,先是同族的同村的,然后再是前村后村隔壁村的都借著到村里子走訪親戚的名兒來門口瞧瞧,有些身份的被請到里頭喝茶,沒什么關聯的也圍在門口閑話,還有的取了新年沒放完的炮仗來,簡直比新年都要熱鬧。</br> 劉玉真讓廚房抓緊時間做了一些米花糖、芝麻糖、炒黃豆等物零星夾雜著一些銅板一人抓上一把派了出去,每每引起一片歡呼哄搶,家里守門的兩個笑得臉都僵了,茶水都喝了好幾壺。</br> “姑娘吩咐下來,若是有拿著幾顆雞蛋、香蔥、一兩包點心等上門賀喜的便都收下,貴重的便報了我寫單子,”春杏拿著本冊子抬頭挺胸地來到門房處,“但若拿了什么身契、房契、銀子等等便統統都拒了,如今咱們三老爺是正經官老爺了,可收不得這些,都記住了嗎?”</br> “記住了記住了,”錢林彎著腰呵呵笑,“可算是等來了姑娘,剛剛族里三叔祖家就來人了,您看這籃子雞蛋就是他們拿過來的,可要記上?”</br> 春杏在里間擺好了桌子,“那就都拿進來吧,以后都是要回禮的。”</br> “好好好,”他飛快地提了來,“這里還有一包點心,是村長家拿來的,好吃著呢春杏姑娘您嘗嘗。”</br> ……</br> “姑娘,”段嬤嬤從外頭走了進來,“老太太遣了人來,您可要去見見?”</br> 剛見完人回來的劉玉真還沒喝口水呢,段嬤嬤又來叫了。</br> 劉玉真不急著去,她坐在桌前吃著點心,“我們這邊都還沒來得及去報喜呢,來的是誰?”</br> “許是縣衙那頭漏了信呢,”段嬤嬤道:“來的是大爺、大管家和老太太身邊得力的錢嬤嬤,大爺和大管家如今在前院給曾老太爺,老太爺他們請安,錢嬤嬤剛剛被帶到正房偏廳去了,都提了重禮來呢。”</br> “那嬤嬤你先去招呼著,待我換件衣裳便過去。”</br> 劉玉真換了一件衣裳,又吃了幾塊點心,再讓人去廚房吩咐給各處上席面,然后才接見了那位錢嬤嬤。</br> 錢嬤嬤一來就給她彎腰行禮,“給五姑奶奶道喜了!老太太一得了信便喜得不行,打發了老奴前來給姑奶奶賀喜,另外啊府里頭也有一樁喜事要告訴五姑奶奶,前兒大奶奶把出了喜脈,今兒一早又有那喜鵲飛落枝頭,阿彌陀佛老太太說這是雙喜臨門呢!”</br> “可不是,今兒響午就聽到了姑爺的喜訊,恭喜五姑奶奶賀喜五姑奶奶!”</br> “大嫂有喜了?”劉玉真高興地問道:“那她的身子可還好?桂枝去取些合適的藥材給錢嬤嬤帶回去。”大嫂自從生了遠哥兒后便一直沒有喜信,如果時隔幾年有了劉玉真也替她高興。</br> “托您洪福,大奶奶好著呢。”錢嬤嬤笑道:“此外啊臨行前大太太也喊了老奴去,讓我問您好呢,還給您捎了您愛吃的雞蛋糕。”</br> 劉玉真的笑容真心了幾分,“那便多謝錢嬤嬤了。”</br> “姑娘,”秋葉走了進來,“付家三爺和三奶奶來了,老太太請您去見見。”</br> “那嬤嬤你喝口茶,”劉玉真站起身,“我去見見付三奶奶。”</br> 錢嬤嬤緊跟著站起,“五姑奶奶您忙,您忙。”</br> ……</br> “給三太太道喜了。”葉氏一瞧見她就站了起來,笑盈盈道:“這些日子三爺日盼夜盼就盼著陳老爺能有好消息傳來,果真今日就有了喜信,他呀比自個兒考中秀才那會還高興呢。”</br> “同喜同喜,”劉玉真請她坐下,“上次見你還是你們家瑾哥兒滿月的時候,他可還好?”</br> “好著呢,吃好喝好爬得快,可惜他周歲的時候您和陳老爺估計不在,不然定要給兩位下帖子的。”</br> 陳世文考中了貢生,而貢生最差也是一個同進士,有官做,所以田氏才有此一說。</br> “借你吉言。”劉玉真笑著回道。</br> ……</br> “姑娘,周家大爺、大奶奶,周家二爺來了……”</br> ……</br> “姑娘,錢家姑爺和四姑奶奶到二門了……”</br> ……</br> “姑娘,知縣老爺、知縣太太、主簿老爺主簿太太都來了,馬車就在大門口呢,老太太請您快去瞧瞧……”</br> ……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