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枝,”劉玉真趴在桌子上，“給我揉一揉，還有我的臉是不是變形了？這幾天見了這么多人,每個人都要笑一笑，不能哭喪著臉,我覺得我的臉都笑得變形了。”</br> “姑娘您說的是哪兒的話，您好著呢，”桂枝好笑地給她揉著脖頸，“旁的人遇到這樣的事,歡喜都來不及呢,哪有嫌笑太多的。”</br> “可是人真的是太多了啊,”劉玉真掰著手指頭數,“知縣太太主簿太太這些就不說了，劉家的、周家的、付家的、王家的、鄭家的這些城中大戶,還有家里的張家親戚、戚家親戚、吳家親戚、何家親戚，楊家親戚……”</br> “等等等等，數都數不過來,每一個都要我去見,往日怎么沒見著有這么多人？哎呀呀疼疼疼……你輕一些我這脖子僵得很。”</br> 桂枝識趣地放輕了動作,“您這樣旁人都羨慕得很呢。”</br> 可不是,不到一年呢就從舉人娘子變成了貢生娘子，再過不久陳世文最差也是一個同進士,能被正經授官的她往后就是官夫人了,不過十六歲便是赦命太太,這幾日的確聽了許多酸話。</br> “這進士可真難考，整個南越省就考中了他一個，還是兩百多名，也不知殿試之后能否更進一步。”劉玉真嘆了口氣，若是不能那就終身是個同進士了，據說在官場上同進士還有一個別名就是“如夫人”，一聽就知道不好。</br> “姑娘您就放心吧，”桂枝安慰她，“不管如何都是進士老爺呢。”</br> “這倒也是……”能從千軍萬馬中走出來，已是難得了，劉玉真安慰自己實在不能強求太多畢竟如果換做是她還不一定能考上呢。</br> 經過這么一番自我安慰劉玉真也放松了許多，想起了別的事情，“讓春杏來一趟，我瞧瞧這幾日他們送來的禮。”</br> 春杏很快就來了，遞給她幾本冊子，“姑娘，這些就是這幾日送來的禮單，依照您的吩咐，不收銀子另外超過十兩銀子禮的都拒了，只除了家里的親戚。”</br> “嗯。”劉玉真認真地翻看著，見都是一些布匹、雞蛋、點心等便放下心來，“姑爺之前說過他若是得中便半只腳踏入官場，是不能收重禮的，不然會被御史彈劾，我們在家里頭要看好了。”</br> “您放心，”春杏道：“先頭那一日亂糟糟的，是我在門房那邊記賬，后來族中另派了個識字的來，曾老太爺和族長老爺親自囑咐的，這單子老太爺也每天瞧呢。”</br> “有那拿不準的、貴重的，都好聲好氣地退回去了，就是幾位親戚的不好處置，吳家、張家、何家等都有人提著東西來找過幾位太太，關起門也不知道說了些什么。”</br> “這些我會處置，”劉玉真看到最后，合上了冊子，“這單子你拿去給老太太，再另抄一份我們自己收著，雖只是些小禮，但將來若有機會也是要回的，不能全指望老太太。”</br> “是。”春杏答應著，自去抄寫。</br> 陳世文考中貢生，不但于陳家，于坡下村是一件好事，拓展到整個縣城、整個府城甚至是整個省城都是只好不壞的。</br> 所以他人雖然沒回來，信也沒有一封，但其熱度在接下來的一兩個月里都是無人可比的，許多人從鎮上、從縣城或者是從其他縣城、府城等帶著朝圣般的心情趕來求教、拜師等，讓陳家接應不暇。</br> 最后干脆閉門了事。</br> 但這也沒能阻止那些或年少或年老的讀書人，他們中部分頑固的甚至在坡下村長住，以求能在陳世文回來時得到指點。</br> 與此同時，能讓陳世文“變聰明”的稻田魚也水漲船高，附近村落的最后一批被人高價買去，然后就有人打聽到陳家還有三畝地沒賣，求上門來。</br> “七叔，這肖老板是從府城來的，說要買這魚半兩銀子一條呢！”這位年紀與陳禮忠相仿的漢子呼吸急促，“你這三畝地能賣五六百兩啊！”</br> “不買不買，”曾老太爺雖然心動這樣的高價，但他更知道無功不受祿的道理，“我們家這魚啊不賣，都留著給世文辦流水席，十六啊等到了那一日你要來多喝兩杯啊！”</br> “不是，七叔啊，”來人眼睛都瞪大了，“這五六百兩銀呢……”</br> “你不用勸了，”曾老太爺維持著這些日子樂呵呵的笑臉，“世文能考中這什么貢生，都是祖宗庇佑呢，這些魚家里商量了都拿來答謝祖宗，答謝鄉親，讓咱們這啊多幾個會讀書的小娃娃，不賣不賣！”</br> 來人屢次再勸都勸不動，只好垂頭喪氣遺憾地走了。</br> 待他走后，曾老太爺就吩咐，“老大，老大你明天一早就去鎮上買幾口大水缸！家里存水的那種大缸子，然后去田里把那些魚都撈了，水也都放了，不要剩下！”</br> 陳禮忠點頭，“爹，我明白的。”</br> 曾老太爺暗暗點頭，然后又對著有些心動、有些茫然、有些急切的其他幾人道：“這魚啊，咱們家里吃不了這許多，若真的有人來買也是能賣的，但這半兩銀子實在是太高了。”</br> “若是他出個二十文、三十文沒準我就賣一些了，但是半兩銀子……”</br> “他敢買，我還不敢賣呢！”</br> “你們都記住了，如今世文就要做官老爺了，這家風、門風頂頂要緊，萬萬松懈不得！誰若是敢沒見過家里允許借著他的名號做些沒理的事，不管是誰，族規家法饒不了他！”</br> 這重話頓時說得在場的精神一凜，有兩個不自在地動了動身子。</br> 這棍子敲完了老太爺咳嗽兩聲，又給了個棗，“近來家里好事連連，我這里頭啊也有一樁喜事。”</br> 陳禮忠連忙問道：“爹，您說的可是家里要買地的事？”</br> “不錯，”曾老太爺點頭，“如今世文做了官老爺，前村陶家那六十五畝地啊總算是肯賣給咱們家了，按照說好的上等水田十五兩銀子一畝、中等的八兩、下等的五兩、山地三兩。”</br> “雖然貴了些上等田只有十五畝但如今風調雨順的沒哪些人家賣田賣地，還是這么大一片，這已經是近兩年頂頂好的了。”</br> 曾老太爺感嘆道：“如果不是世文去了京城，這地早就被周家買走了，如今他就要做官老爺了，那天周家大爺特地與我賠禮，說家里的管事不懂規矩云云。”</br> “除了這陶家的地，隔壁村還有一戶趙家，他們家出了個不肖子孫要賣地還賭債，里長也來問了家里要不要。可惜家里買了陶家地的后就不剩什么錢了，我便拒了。”</br> “所以，往后咱們家就有一百六十五畝地了。”曾老太爺樂呵呵的，“若是后頭再得些自然最好，若是不能將來待我走后家里這一百畝就分給大房，新買的這六十五畝就分給二房，這屋子你們兩房一家一半。”</br> “兩家都有上等水田，差不離，往后種些稻子，養好了魚一年也有一百多兩的收成，我到了地下也能和你們娘交代了。”</br> “老大啊，你沒意見吧？”</br> 陳禮忠聽得冷汗都下來了，連忙跪倒在地，“爹，您這是折煞兒子啊……”</br> 陳世方也噗咚跪下，“祖父，這分家長子應得七成……”</br> “不分家，不分家，”曾老太爺呵呵笑，“咱們家啊，不分家，分了這家就不是家了……”</br> ……</br> 劉玉真回到了屋內，喝了口茶開始檢查兩個孩子的功課。這些日子家里經常有人來，時常打斷授課進程所以就布置了作業讓他們先做著，如今閑了些正好檢查。</br> “康哥兒，讓我瞧瞧你的《百家姓》可還記得？”</br> 康哥兒眼神躲閃，“趙錢孫李、周吳鄭王……孔曹嚴華、金、金、金……”金了半天說不出來。</br> 旁邊的慧姐兒也跟著著急，小聲地說：“金魏陶……”</br> 劉玉真眼一瞪，“慧姐兒！”</br> 小聲說著的慧姐兒立馬閉緊嘴巴。</br> 沒有了姐姐提示的康哥兒卡住了，背不出來沮喪地被扣了下午的點心。</br> “這《百家姓》你前兩個月就會背了，可今日卻背不出來，可見你這些日子沒有依著我的話好好溫習，盡貪玩了，明日若還是背不出那明日的點心也沒了。”</br> “慧姐兒你來背《千字文》，這也是學過許久的。”劉玉真又將目光投向了慧姐兒。</br> “天地玄黃……”慧姐兒很快就背出來了，不過因為剛剛幫弟弟作弊于是還是被扣了下午的點心。</br> 兩個小孩兒都有些沮喪。</br> “娘親，爹爹要回來了嗎？”過了一會兒，康哥兒問。</br> “差不多了，”劉玉真估算了時間，殿試是四月所以陳世文最遲五月便能啟程，六月便能到家了，“怎么了，你是想爹爹了？”</br> “我想把圖送給爹爹，我也要給爹爹送禮，慶賀他考狀元！”康哥兒說的是掛在屋內的九九消寒圖，里面的梅花被劉玉真畫成了一十八多所以如今還沒填完，應該是這些日子聽得多的緣故，小小年紀就學會送賀禮了。</br> “你爹收到之后定會很高興的。”若是她收到了一個六十日夜做成的賀禮，她也會很高興的。</br> 但很可惜，沒等到陳世文回來驗收孩子們給他準備的賀禮，一則消息就讓劉玉真大驚失色。</br> 陳世文缺考了殿試，并且病危！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