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世文不在家的日子過得平穩(wěn)而平靜,沒有人再大老遠地上門求見，也沒有人一出現(xiàn)就能吸引全家人的目光。</br> 劉玉真也有了富裕的時間來處理她自己的事。</br> “姑娘，咱們在鎮(zhèn)上開的那兩個鋪子,有院子的那間還好，但是城門口的那間可了不得,那些發(fā)面餅子一放到油鍋里那一炸，香氣全鎮(zhèn)都聞到了！”</br> 身子好些后被派去鎮(zhèn)上考察生意的段嬤嬤喜滋滋的，“好些人守在那買呢！鋪子那頭一日能掙一百多文這里則是兩百多文，李家的忙得手忙腳亂de,我讓她兒子去搭把手了,就是這法子耗油,每天都要熬一鍋鮮豬油到了晚上就不剩什么了。”</br> 這個劉玉真早有預料,只看油條在陳家的受歡迎程度就知道了，耗油也是正常的,說到油她又想起了毫無動靜的油坊來，問桂枝，“莊子上那油坊還沒有信來嗎？”</br> “沒呢,”桂枝也是搖頭,“說是要再等些時日,如今是能榨出油來但少得很,不過種的芝麻都收了，馮莊頭送了油和種子來。依著您之前說的這次種出來的芝麻都沒往外賣,請您示下呢。”</br> 劉玉真明白了,“先讓他曬干了收到庫房里頭吧,等那黃豆榨出油來我就開個賣油的鋪子，芝麻油好吃可是太貴，普通人家是吃不起的。”</br> 如今大部分百姓都是吃不起芝麻油的，所以這個時候沒有必要開鋪子，但等到了豆油出來之后便不同了，黃豆家家戶戶都種，便宜著呢，榨出的油也便宜，那個時候才是開鋪子的時機。</br> 接下來她又看了其他幾個租子及收成，還是和以前差不多，便不再關注。</br> 十月二十二是給族長二孫女做正賓的日子，一早劉玉真就起來了，為了不喧賓奪主只穿了一件尋常衣裳，頭上戴了一套六件的珍珠頭面，再插上康哥兒興致勃勃給她選的粉色芙蓉花。</br> 準備的禮物是一支紅翡鑲銀發(fā)簪，那紅翡只得米粒大小春杏捧上來給她看了一下，比不上認親時她送給陳家親戚的，但對于隔房的堂妹來說已算得上貴重了，若不是她今日是正賓，春杏捧上來的就是一對銀耳環(huán)了。</br> 見沒什么差錯劉玉真便起身了，為了避免上次走路去村長家卻踩到不潔之物的窘狀，她這次準備乘車去，除了她以外，張氏、小張氏、吳氏以及四姑娘都去，芙姐兒和慧姐兒也要帶上。</br> 康哥兒不依地抱著她的腿，揚起胖臉喊道：“我也要去……”</br> 劉玉真哄他，“咱們不是去吃席是去干活的，下次去吃席的時候再帶你去好不好？”</br> “不，母親去，姐姐去，康哥兒也要去！”他使勁搖頭，抱著她的腿不肯松開。</br> “母親，就帶他去吧，我會看好他的。”似是看出了她的疑慮，慧姐兒強調道：“我會看好弟弟不讓他亂跑。”</br> 劉玉真：“……好吧，可不能亂跑，不然下次就不帶你了。”</br> 康哥兒胡亂點頭。</br> ……</br> 及笄禮繁瑣而鄭重，三加之后的陳瑤跪在父母面前聆聽教誨，那略顯單薄的身影讓劉玉真有幾分恍惚。不到一年前她也處于陳瑤這個位置，但如今的她已有資格給人做正賓了。</br> 禮畢族長家安排了幾桌席面，請了諸位親眷入席，張氏和劉玉真被恭敬地請到了主桌，從她們進門起就在耳邊回響的各種奉承一直到宴席結束都沒有停下。</br> 把張氏給美得不行。</br> “伯娘，那朱紅衣裳的太太就是瑤姐兒未來婆婆吧？”吳氏好奇地問道：“瞧著是個嚴厲的。”</br> “是縣城的太太呢，”張氏滿臉笑容：“家里鋪子有下人，瑤姐兒真有福氣嫁過去就是少奶奶了，瞧瞧今日她給瑤姐兒的那支釵，得有十兩銀呢。”</br> “瑤姐兒這次的及笄禮恐怕能給自己多攢兩臺嫁妝。”說完張氏突然回過神來，望著四姑娘陳荷花道：“荷花，等你明年及笄了，娘也這樣給你辦一辦，也掙兩臺嫁妝回來！”</br> “娘，你怎么又說這個，我那衣裳還沒做完，我回去做衣裳了。”上車后有些沉默的陳荷花臉色微紅，說完這話后不顧車子剛停下跳下就跑了。</br> “嘿！這孩子……”張氏慢騰騰地踩著凳子下來，“我還沒說完呢，真是的自從老三中舉之后，多少媒人上門來求，偏她一個也瞧不上，也不知想找什么樣的人家。”</br> 夫家若是不急著求娶，女子十□□歲出嫁也是有的，所以劉玉真很淡定地勸道：“四妹妹這是孝順呢，想要多陪爹娘兩年。”</br> “哎，”張氏嘆氣，“我像她這么大的時候，都嫁到家里來了，偏偏她就是不開竅。老三也是，老是說不急不急，他就這一個妹子等他中了進士再說，萬一……”</br> “呸呸呸，”張氏雙掌合一，“菩薩大慈大悲莫怪莫怪，信女剛才就是胡編的，當不得真當不得真。”</br> ……</br> 及笄禮之后就是周老太太的壽辰，前一天晚上劉玉真早早就睡了，早晨起來榮光換發(fā)，美滋滋地坐在梳妝臺前，“春杏去取了表姐送我的那套點翠頭面，再取了那件百碟穿花的裙子，只有這兩樣才襯得上今天的我。”</br> “姑娘您不管穿什么都好看，”桂枝動作輕柔地給她梳頭，“您看梳這樣的高髻可好？”</br> 劉玉真滿意點頭，“那佛經(jīng)可取了來？這是今天的壽禮莫要忘了。”</br> “忘不了。”段嬤嬤雙手捧著走了進來，“都備好了。”</br> “那就好。”劉玉真在幾人的服侍下梳好頭發(fā)，穿上衣裙，再佩戴上華貴的首飾，與平日的形象大有不同，把兩個孩子都看呆了。</br> “慧姐兒，我們走吧。”慧姐兒經(jīng)過大半個月的學習，于禮儀上大有長進，劉玉真準備這次帶她去周家見見世面，若能遇上幾個小玩伴那也是好的。</br> “我也要去！”康哥兒伸長了手攔在門前。</br> “康哥兒你還小，今日周老太太過壽，整個縣城有頭有臉的人都去，亂糟糟的你可去不得，若是有個閃失可怎么好。”段嬤嬤蹲下身子摟住他，“嬤嬤帶你去吃糕糕，廚房新作了芝麻糕，可好吃了。”</br> 劉玉真也道：“康哥兒乖，你年紀還小，等你和姐姐一樣高時再去好不好？”</br> 康哥兒眼淚汪汪地看著比他高一個頭的姐姐，險些哭出來。</br> 看著康哥兒，慧姐兒猶豫道：“要不……”</br> “不行，”劉玉真斷然拒絕，“他還太小了，今日不比在族長家里，我?guī)闳ナ钦J一認人，見見別家小姑娘，若能多一兩個手帕交也是好的，我與周家姐姐就是小時候認識的，如今感情也好，不然我連你也是不帶的。”</br> 慧姐兒無奈地點頭，安慰道：“弟弟，回來給你買糖吃。”</br> 小大人樣的，也不知學的哪個大人，劉玉真溫柔地摸了摸她的頭。</br> ……</br> 車上，劉玉真和她講了講城中的大戶。</br> “我們今日要去的周家，他們家大老爺和你爹一樣是舉人，如今在外頭做官沒回來，家里過壽的是周大老爺?shù)哪赣H周老太太，陳家和周家沒有親戚關系，所以你到了之后喊老太太便成。”</br> “今日我讓桂枝跟著你，她慣常跟著我出門，對周家也是熟的，你聽她的便是。只一點，萬萬不能離了她的視線，可明白了？”</br> “嗯。”慧姐兒緊張地點著頭。</br> “莫怕，”劉玉真安慰她，“你是你爹的嫡長女，你爹是這縣城里除了縣衙那幾位大人之外唯二的舉人老爺，你的身份不比旁的人低，若是有人欺辱與你也不要害怕，桂枝會替你罵回去的。”</br> “我知道。”小姑娘仰起頭，“爹爹說讓我問她一句話。”</br> “什么話？”劉玉真有些好奇他能說出什么話。</br> “爹爹說，讓我問她爹爹作何營生，可有功名！”小姑娘驕傲地挺起胸膛。</br> 劉玉真失笑，“好，你就這么說。”</br> “周家除了周老太太以外，他們家二房的長媳是你三外公家的長女，也就是你二姨母，她如今有孕在身，你莫要太過靠近她以免沖撞了，明白嗎？”</br> 慧姐兒點頭，“我明白，懷小弟弟。”</br> “對，”劉玉真繼續(xù)道：“還有就是周大太太，她是個賢德人，你恭敬些就是了。”</br> “除了這周家，城中還有付家，他家的三爺和你爹是同窗好友，你見了要喊一聲世叔的，不過他的娘子三奶奶田氏如今有孕在身，不一定會來，來了母親給你引薦。”</br> “再有……”</br> 一路上，劉玉真給她仔細講解了這縣城中需要注意的幾戶人家，也不求她都記住只是讓她留個印象罷了，但出人意料的是她重點都記住了，被殷勤地迎進周家時跟著她寸步不離，教的禮儀也沒忘，雖有些生澀但以這個年紀的小姑娘來說很不錯了。</br> 這讓劉玉真很滿意。</br> “真姐兒——”周姐姐熟悉的聲音傳來。</br> “周姐姐，”劉玉真的臉上露出了燦爛的笑容，迎上前去，“好些日子沒見著你了，”走進了細看不由得頓住了，“姐姐怎么瞧著胖了許多？”</br> “我家奶奶這是懷孕了呢。”周琴身后的是她的陪嫁丫鬟，也是認得劉玉真的，當即便笑著開口。</br> “天！”劉玉真欣喜地望著周姐姐，拉著她的手也不敢太使勁，“周姐姐你怎么還站著呢，香杏，快扶你家姑娘坐下！”</br> “不礙事。”長胖了些的周琴笑得溫柔，“都四個月了，不礙事的。”</br> 劉玉真松了口氣，但還是不敢怠慢連忙扶著她坐下，“周姐姐你都懷孕了怎么還回來啊？雖說已過了三個月，但是從府城到這里也要好一陣子呢，老太太必是能體諒的。”</br> “在府城更煩呢。”對著劉玉真周琴是無話不談的，埋怨道：“知道我懷孕了婆母便張羅著給夫君納妾，我那小姑子更三番五次地回娘家來，上躥下跳的，我坐穩(wěn)了胎可不就躲回來了。”</br> 劉玉真一愣，“那梅姐夫……”</br> “夫君也煩著呢，跟著我一塊兒回來的。”周琴溫柔地笑著，略圓的臉上有幾分羞澀。</br> “那就好。”劉玉真贊道，梅姐夫能跟著周姐姐回來，想必也是不想納妾的，這樣就好。</br> 周琴：“夫君原還想著和陳舉人商討一下學問，結果那般的不巧我們前兒回來就聽說他去京城了，他好一陣遺憾。”</br> 劉玉真：“是啊，他前些日子就走了，要明年夏天才能回來，不過我們家慧姐兒在呢，慧姐兒來，這是母親的好姐妹周家姐姐，你喊一聲周姨母便是。”</br> 慧姐兒乖乖地喊了一聲周姨母。</br> “真是一個標志的小姑娘，”周琴微笑著揉了揉她的頭，對身后的丫鬟說：“快去把我給孩子們準備的見面禮拿來，我專程去府城如今最時興的那百巧閣里挑的，那里的玩意兒精巧得很，比我上次在你這看到的也不差了。真姐兒我還給你帶了一套，還有那些珍珠粉和香料，晚些一并給你送去。”</br> 百巧閣？那還真是大水淹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識一家人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