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dāng)錢大人這般想著的時候,陳世文剛剛在錢府門口下了轎子,他抬頭望著還有幾縷余暉的天際,對迎上來的門房道:“錢大人可在?”</br> “大人已經(jīng)回來好一陣子了。”那門房道:“大人曾說您來了無需通稟,陳大人請。”</br> 陳世文拾級而上,穿過朱紅大門踏入了錢府,一路急行穿過花園、來到了前院書房。雖說主人家說了不用通稟,但下人肯定不敢真的照做,所以等陳世文走到書房的時候錢大人已經(jīng)在此等候了。</br> “陳大人,真是稀客啊!”錢大人尖細(xì)的嗓音在屋里響起,“什么風(fēng)把您給吹來了。”</br> “錢大人。”陳世文拱手行禮,苦笑道:“下官此番前來,是有事相求。”</br> 錢大人沒再談笑,指著對面的椅子道:“請坐。”</br> “來人,上茶。”</br> 飲過了一口茶,陳世文道出了正題,他從袖中取出一本折子,這是他今日在府衙寫好的,原本打算下個月和府衙的其他奏章一起交由驛站送往京城。但回去的路上他想了又想,覺得還是在錢大人這里走上一遭,托對方的路子送回去,這樣的話,下月初就能到了。</br> 可以趕在林太監(jiān)回去之前。</br> “錢大人,下官這幾年研究種稻谷略有所得,為此寫了一份奏章。我此番前來,便是想請大人代我將這奏章呈上的。”</br> “哦?”錢大人伸手接過,表情有些奇怪地打開了折子,然后看著看著,他的神情嚴(yán)峻起來,身子不由自主的坐直。</br> “你這折子上說,這種糧種種下之后,可比別的多收兩成?!”</br> “此話當(dāng)真?!”</br> “不假!”陳世文肯定道:“這些種子是下官用瓊州、下官老家以及本地的良種合種而成。去年便略有所得,今年春耕的時候在下官的職田試種了幾畝,成果喜人。大人若是不信,可以跟隨下官前往驗(yàn)看。”</br> “好!”錢大人站了起來,“好啊!”他激動地朝著京城的方向拱手,“自太、祖建朝之后,國泰民安人是越來越多,陛下繼位后更是如此,近些年風(fēng)調(diào)雨順但還是有地方鬧起了饑荒。”</br> “陛下和太子殿下為此憂心不已,陳大人如今種出了能多收兩成的稻谷,功德無量啊!”</br> 陳世文也學(xué)著對方向京城方向行禮,恭敬道:“全耐陛下及太子殿下庇佑,下官只是僥幸罷了。”</br> “好!”錢大人再贊了兩聲,高興得連以前的自稱都說了出來,“明日咱家就隨你一起去瞧瞧,若真是如此那陳大人你就立了一大功啊。”</br> “陛下定會對你大加賞賜!”</br> 聽到這樣的話,陳世文的臉上卻無多大喜色,他認(rèn)真道:“為朝廷辦差,是下官的福分。不過下官的確有個不情之請,還望大人照應(yīng)一二。”</br> 錢大人做出了一個愿聞其詳?shù)谋砬椤?lt;/br> 陳世文道:“今日下官和肖大人見了林公公,他對選中的秀女不滿,覺得人少了些,并且良莠不齊。”他斟酌著道:“不知大人對此可有見解?您覺得林公公會再選些秀女嗎?”</br> 從利國利民的糧種瞬間過渡到選秀,錢大人愣了一會兒才反應(yīng)過來,“這事和陳大人你有什么干系?哦,咱家想起來了,陳大人你有一個閨女,我之前還聽娘子提起過,是個秀外慧中的好女子。”</br> “你這是擔(dān)心林公公會把她選去?不對啊,”他思索道:“我記得你那閨女好像已經(jīng)定親了。”</br> “尚未成親。”陳世文補(bǔ)充道:“是以下官才有此憂慮。”</br> “唔……”錢大人沉思著,對宮里出來的人更為熟悉的他瞬間就想到了林公公可能會用的,好幾種讓對方‘就范’,獻(xiàn)出女兒的辦法。</br> 不過在此之前,他好奇地問道:“陳大人,你這是完全不打算讓令媛到京城去嗎?”</br> 似乎是以為陳世文了解不到這里面的實(shí)情,他詳細(xì)解釋道:“這一回是為東宮選秀,東宮如今只得一位皇孫陳大人你是知道的,兩宮都急在心里。”</br> “所以這一回估計會把東宮空缺的位份都填補(bǔ)上,陳大人你這樣的身份,再憑令媛的容貌和才識,很容易就能選中啊。”</br> “若是生下個一兒半女,那將來……”錢大人點(diǎn)到即止,沒有再說。</br> 不過他不說陳世文也知道,他的官位低,在上位者眼里是屬于好拿捏的。慧姐兒若被選中,很可能真的會被指到東宮,替人生子。m.</br> 所以他正色道:“下官寒門出身,此前從未想過幸進(jìn),如今亦是如此。不說小女已定下了親事,就是她沒有定親,下官也不愿她到那宮墻里去,還望錢大人看在下官的面上,關(guān)照一二。”</br> 錢大人一時沒有說話,這本不是什么大事,但考慮到自己的差事……</br> “陳大人,”他道:“你出京城的時候,殿下便囑咐你與我一道將這里的海貿(mào)理清楚,管起來。不然天底下這么大,也不缺一個安置六品官的位置。這兩年過去了,殿下見你做得不錯,于是打算肖知府致仕之后,就把你提拔上來。”</br> “如此我們一里一外,行事便更為穩(wěn)妥。如今你又立這一大功,那知府之位就十拿九穩(wěn)了。咱家剛剛還為你高興呢。”</br> “但是……”</br> 錢大人道:“咱家不知道林公公得了什么令,但陳大人,這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啊!”</br> “依照令媛的年歲,是在選秀之列的,若是到了京城,前程如何自然是依照貴人們的金口。可按照你這個想法,非要留在家里頭,怕就怕你得在任上多磋磨一段時日了……”</br> “即便是如此,陳大人你也要這樣做嗎?”</br> 陳世文點(diǎn)頭,“小女自幼在鄉(xiāng)間長大,雖然后來好了些,但也是粗鄙不堪。更何況我與她母親都舍不得她離家太遠(yuǎn),我們就這么一個女兒,所以才冒昧地求到大人您這兒。”</br> 他起身作揖,以退為進(jìn),“只要能留下女兒,下官愿意將這培育糧種的法子獻(xiàn)上,寸功不取!”</br> ……</br> “真想不到這個陳文博竟然是這樣的人!”錢大人回到后院,感慨道。</br> “是難得得很,”錢太太笑道:“我聽外頭的人說這陳大人不納妾、不蓄婢,對陳太太一心一意,宴席上的女眷們每逢說到陳太太都羨慕得很。”</br> “沒想到他對兒女也是如此。”她感嘆道:“別人不知道,我們還不知道嗎?這宮里頭的日子啊,還真不如外頭自在,那些暗地里的東西就不說了,紅顏未老恩先斷,可不只是說說而已的。”</br> 她想起了初初見面時,那個笑著喊她‘錢太太’的女孩,不免動了幾分惻隱之心。于是問道:“那老爺可要助他一把?”</br> 錢大人點(diǎn)頭,“要找一個能做實(shí)事的官,可不容易啊!”</br> ……</br> 用過晚膳許久之后,劉玉真才等到了陳世文,她放下了手中的書冊,奇怪地問道:“你怎么突然到錢府去了?可是出了什么事?”</br> 陳世文像是拋開了某個包裹,整個人走了過來一把把劉玉真抱住,嘴角帶著笑意地看向她,“真兒,我們可能要在這里住很多、很多年,你愿意嗎?”</br> 劉玉真有些茫然地啊了一聲,這說的是什么啊?</br> 【以下新增】</br> 她很是不解。</br> 怎么去了一趟錢府,回來就說要在這里待很多、很多年了呢?</br> “可是出了什么事?”劉玉真關(guān)切地問道:“怎么突然說起這個來了,我記得地方上的官員,除非是特殊的情況不然都是三年一任的,難不成你在錢府得到了什么消息,朝廷要讓你在這多待一陣子?”</br> “是啊……”</br> 陳世文拉著她找了個地兒坐下,揮手趕走了屋內(nèi)來去的丫鬟們。</br> “我們要在這兒,待好些年。”他拉住劉玉真的手不放,跟她解釋了一番之前在錢府發(fā)生的事,然后有些感慨地道:“我原本想著待這里的事了了之后,再尋個別的地方的缺,一路走一路看,帶你一道兒去瞧瞧這天下的。”</br> “如今卻是不能成了,好在我們還有以后。”</br> 劉玉真笑問:“你怎么知道我想到這天下的各處去看看的?我好像從未和你提起過。”母親倒是知道,那是因?yàn)樗麄兂捎H前后那段日子她跟她提起過。</br> 他摟著她,“這哪用得著說,你最喜歡的,不是看游記嗎。若有那個機(jī)會,我們可以去你喜歡的游記上記載的地方,看看與書上的有何不同。”</br> “就比如你很感興趣的蝴蝶泉,等我們下次回京的時候就走陸路,正好路過那一段,屆時便停留幾日去看一看,你覺得如何?”</br> “當(dāng)然好啊!”劉玉真高興道:“我們之前去京城走的是水路,看了西湖也游了杭州。如今走陸路那便去看一看山,泰山、華山、衡山、嵩山和恒山。尤其是泰山,那是封禪之地呢,我在書上看到的時候就一直很好奇,一定要去瞧瞧。”</br> “好,”陳世文答應(yīng)著,“不過華山和嵩山不在上京的路上,怕是得等以后了。”</br> “以后就以后吧,”劉玉真臉上的笑意不散,“我們還年輕,有的是以后。”</br> 陳世文看著她臉上燦爛的笑容,突然問道:“那真兒,嫁給我的這么些年,你過得開心嗎?”</br> 劉玉真愣住了,奇怪地問道:“你怎么突然問起了這個?”這可真是破天荒的頭一遭,他之前從來沒有問過這些的,讓她有些,有些不自在。不過看著他那張認(rèn)真的臉,還有下巴處冒出的一點(diǎn)胡渣,她又坦然了,順著他的話反問道:“那你覺得,我這些年過得開心不開心啊?”</br> 陳世文沒有回答,反而又說起了別的事情,“你可還記得,當(dāng)年我們同處一室,我曾和你說過幾句話,不過你沒有聽完。”</br> 劉玉真的腦海中浮現(xiàn)出那日的場景,交握的手微微收緊,問道:“然后呢?”</br> “今日,我想把那話再說一遍。”他神情認(rèn)真,嚴(yán)肅,但語氣又帶著幾分笑意地道:“小生陳世文、字文博、三十有二,父祖三代身家清白。”</br> “自幼苦讀詩書經(jīng)義,現(xiàn)為官一方,功大于過平平無奇,不求聞達(dá)朝野,只是盡我所能罷了。”</br> 他的手撫上了劉玉真白皙的臉頰,在眼旁停頓了片刻,而后沿著發(fā)梢的方向探到了她的腦后,手指微動間秀發(fā)便如瀑般散落。</br> “家有薄田千畝、宅邸幾間。”</br> 他身子前傾,劉玉真的唇上依稀能感覺到他灼熱的氣息,耳畔他的聲音也清晰入耳。他道:“不知姑娘可愿嫁我為妻?我必珍之重之,此生不負(fù)。”</br> ……</br> 良久之后,劉玉真突發(fā)奇想,趴在他的身上問道:“如果當(dāng)年我們沒有成親,你會怎樣待我啊?”</br> 陳世文回神,聲音微啞地問道:“你怎么突然問起這個來了?”</br> “你說嘛,”劉玉真推了推他,心情很好地問道:“你說如果當(dāng)年我沒有答應(yīng)嫁給你,那你會如何啊?”她的手懷繞著他的脖頸,笑嘻嘻地問:“你會如何待我啊?”</br> “外頭涼,”他先將她手臂塞入被中,然后才清了清喉嚨答道:“大概,會認(rèn)你為義妹吧。”這的確是他當(dāng)時有的想法,若她不愿嫁他,他會提議認(rèn)她為義妹,陳家將是她后半生的依靠,好在這些都沒有發(fā)生。</br> “那……”</br> 只有一顆頭露出外面的劉玉真眼珠子一轉(zhuǎn),又問了一個問題:“那,你不娶的話,會娶誰啊?”</br> 這回陳世文就更為謹(jǐn)慎了,他僻重就輕,摟著她翻了個身子,“既然你還有精神,那我們……”</br> “哎哎哎!我跟你說正經(jīng)事呢!”劉玉真?zhèn)阮^避開了他灼熱的唇,“你說嘛,你說了我也不生氣的!”</br> 與她相處十年,如果陳世文信了她這話隨意給出了一個人名,那他就太傻了。于是他認(rèn)真地想了想,再想了想,最后才在她的催促中覆上那嬌艷的紅唇。</br> “沒有旁人……”</br> 作者有話要說:正文完結(jié)了。</br> 還會有好多個番外,因?yàn)楹笪臅r間線會變得比較快,所以就放在番外了。</br> 目前定下的是人物小傳形式的,主要人物每人一個。曾老太太沒有,她是下一本的主要人物,就不劇透了,但她是一個很有意思的人,下本我要給她寫個大番外。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