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房一家神色不一地起身,各自落座，剛剛請安時只略拱拱手的周二郎在丫鬟的引領下來到了劉家幾位孫女婿的坐處，和他們攀談起來。</br> 午膳時分,一屋子的人分男女在偏廳用膳,劉玉真幾姐妹是出嫁女，回來就是貴客,所以理所應當地坐在了女客的主桌上。</br> 除了她們幾個,主桌上還有老太太、大太太曾氏、二太太小王氏以及大奶奶顏氏。至于三太太周氏，不但沒有在主桌占個位置,次席也沒能坐到二奶奶羅氏的上首。</br> 顏氏身為長孫媳，殷勤地勸酒勸菜，還站起身子給眾人布菜?！皫孜幻妹?，快嘗嘗這道山煮羊,知道你們今日要來我特特吩咐廚房做的，用的還是我娘家的法子?！?lt;/br> 劉玉嫻依言嘗了一口，不由得眼前一亮,“味兒的確不錯，大嫂你用的是什么法??？我在家里也讓人做過這羊，但都不及你這個燉得酥。”</br> “這簡單,”顏氏笑道：“還是我娘教我的，那砂鍋里除了蔥椒外再擲幾枚杏仁,活水煮之，至骨糜爛可得。回頭你也可以試試?！?lt;/br> 劉玉嫻又嘗了一口，“那謝謝大嫂,改明兒我打發人買羊肉去。”</br> 她閑聊般說道：“說到這羊肉,如今咱們縣除了稻花魚外這高山羊也多,聽說都是那些山民在深山里頭養的,喝的是泉水吃的是嫩青草葉子，比我們在莊子上養的強些。”</br> “對，”顏氏贊同道：“今日這羊便是那高山羊，年前那會兒遇上了山民出來賣羊，管家一并都買下了。”</br> “羊肉溫補，最適合我等女子了。五妹妹，你也多用些吧?！?lt;/br> “謝謝大嫂，你也別忙活了，快坐下用膳吧不然可得被我們都吃完了?！眲⒂裾婊氐馈?lt;/br> 顏氏高興道：“那感情好，喜歡便多用些，廚房里頭還有呢?！?lt;/br> 劉玉媛在碗里挑挑揀揀，她看了眼老神在在的劉玉真，又看了看笑臉盈盈的顏氏，嗤笑道：“大嫂，五妹妹是從京城回來的官太太，見過多少的好東西，哪就缺了一碗羊肉?！?lt;/br> “知道的說你好客，不知道的還以為咱們劉家上趕著呢。”</br> 這話說得陰陽怪氣，劉玉真有些驚訝她竟然變成了這樣一個人，她微瞇起眼就要說話卻聽得另一側的三姐姐笑道：“說到好客大嫂哪比得上你們三房啊，我聽說二姐夫庶子生下來之前二姐姐曾在娘家住了大半年，可見啊你們三房比大嫂好客得多得多?！?lt;/br> “二姐姐，你說是不是？”</br> 劉玉媛的臉色當即便是一變，啪地放下筷子就站了起來，怒道：“劉玉蓉你——”</br> 劉玉蓉不甘示弱也放下了筷子站了起來，挺著個肚子的她直看得劉玉真等人心驚肉跳，連忙也起身擋在她面前。</br> “三姐姐，你冷靜些……”</br> “三姐姐你還懷著身子呢，快快坐下莫要動氣……”</br> “好了！”老太太皺眉，“一個兩個的都不消停，”她看向劉玉蓉道：“三丫頭你這都是雙身子的人了，待了這么一會兒也累了吧，快，扶你們奶奶到屋子里歇一會兒?！?lt;/br> 說完了劉玉蓉她老人家板著臉對劉玉媛道：“二丫頭，你若是不餓就讓二孫女婿帶你回去吧，若是餓了就坐下，莫吵得我頭疼。”</br> 大太太曾氏看著這情形暗暗搖頭，沒有開口說話。</br> 二太太笑出聲來，“就是，吃飽了就回去吧，吵吵嚷嚷的作甚?！?lt;/br> 老太太皺眉，不過也沒有訓斥。</br> 劉玉媛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不知想到了什么，最終還是悻悻地坐下。</br> 而此時劉玉真和劉玉嫻已經扶著劉玉蓉來到了花廳，姐妹三人相距落座。劉玉嫻埋怨道：“三姐姐你理會她作甚，她如今就如那瘋狗一般逮著人就咬，自己不如意就要所有人都不痛快?！?lt;/br> “若是她剛剛像在周家推那些懷了身孕的小妾通房一樣推你一把，你這如何是好？”</br> “我們怎么跟三姐夫交代？”</br> 劉玉蓉一滯，隨即挺胸道：“她敢？！我可不是什么沒名沒姓的丫鬟，任由她欺負，她若是敢對我下手我夫君定不會放過她的！”</br> “等等等等，”劉玉真聽得有些糊涂了，“兩位姐姐你們說的是什么啊？我怎么就聽不明白了？什么懷了身孕的小妾通房，什么沒名沒姓的丫鬟？這說的是哪一出？”</br> 劉玉蓉和劉玉嫻對視一眼，劉玉蓉道：“我忘了五妹妹你這些年都不在家里頭了，我來說吧，你可還記得你去京城之前周家發生了什么事？”</br> 去京城之前……</br> 劉玉真想了起來，“去京城之前她來尋我，想要讓陳世文給周二郎寫薦書，然后再將他們夫婦倆帶到京城送到國子監去。”</br> 她看向劉玉蓉，“后來三姐姐你跟我說她是弄掉了二姐夫的庶子，想以此想她賠罪，還讓我莫要理會?！?lt;/br> “對！”劉玉蓉拍了下自己的手，高興道：“五妹妹你還記得那我就往后頭說了，后來我們那好二姐把貼身的兩個美貌丫鬟給了二姐夫了了此事，他們兩個就又親親熱熱的和好了?！?lt;/br> 劉玉真：“……”</br> 她很驚訝，險些沒忍住去看今天這日頭是從哪兒升上來的，無論這周二郎還是劉玉媛都不是尋常人啊。</br> 似是看出了她的驚訝，劉玉嫻接過話頭，“后來過了大半年，這兩個丫鬟的其中一個就懷孕了，周家高興得很。二姐姐她這回表現得很好，里里外外的將那丫鬟照顧到了七八個月上頭?！?lt;/br> “大家便以為她誠心改過了，誰知……”</br> “那孩子沒剩下來！”劉玉蓉憤憤道：“而且她做的這事還被她自己的丫鬟抖露出來了，那一回周家險些休妻。”</br> “然后呢？”劉玉真問道：“后來如何？就是你剛剛說的送回娘家那事？”</br> “對，就是那事，然后后來她又買了幾個貌美丫鬟把周二哄回來了?！眲⒂袢胤藗€白眼，“這也就罷了，左右都是他們周家的事別人也管不著，我們也不想管?！?lt;/br> “但是千不該萬不該，她這事傳了出去，這下可好整個府城都知道周家出了個毒婦，而且還是劉家的女兒！”</br> 劉玉蓉非常不滿，“我那婆婆知道后就對我橫挑鼻子豎挑眼，說什么一家姐妹要防著些，還讓人把她那遠方外甥女接了來想要給我夫君做妾！”</br> “可把我氣得！”</br> “都被她連累了！我在家的時候要聽婆婆的抱怨，出門做客要聽人家的奚落，說我們劉家的女兒如何如何，那陣子的日子真是別提了?！?lt;/br> “就是如今還有好多人說呢，我看著她我就煩?！?lt;/br> 這樣的事劉玉真真是沒想到，她又轉頭看向四姐姐，劉玉嫻也苦笑道：“我這也是一樣，婆婆和夫君對我也有不滿，我那婆婆甚至還把孩子抱到她跟前去養著，費了我不少心思?！?lt;/br> 劉玉真搖頭，感慨道：“真是沒有想到……”</br> ……</br> 劉玉真一家人乘著馬車往回走，馬車上康哥兒兒興奮道：“娘，今日宴席上的羊肉真好吃，回到家后我們也吃羊肉吧，就吃炙羊肉！”</br> “切成小塊烤著吃，還有羊肉鍋子、魚丸、豆腐等等也安排上！”</br> 瑾哥兒和瑜哥兒也興致勃勃，“娘，哥哥說得對，我們有好一陣子沒有吃過羊肉了，我們吃炙羊肉和羊肉鍋子吧！”</br> 劉玉真想了想，自從他們從京城出發之后的確是很久沒有吃過羊肉了，路上不方便即使吃也是燉羊肉，羊肉鍋子這些簡單易得的，炙羊肉做起來麻煩一直沒有吃過。</br> 于是道：“那好，我們明日就吃炙羊肉和羊肉鍋子，我讓莊子上送兩只來。”</br> 說完她想到了今日宴席上吃的山煮羊不免有些遺憾，“其實如果用今日吃過的那高山羊來做味兒估計會更好，高山羊的味兒的確與莊子上養的有所不同，就是不知道如今集市上還有沒有賣?！?lt;/br> “不用到外頭買?！痹诼晕u晃著的馬車里坐得腰背挺直的陳世文笑道：“那所謂的高山羊就是高山里養的羊。”</br> “你可還記得當年你給舅舅們出的主意？他們將羊養起來了，如今一整個村子都在養羊，今年大哥要送大嫂回娘家，我讓他們回來的時候順路帶幾只，到時候你們就可以吃了。”</br> “哇——”兩個小的歡呼，扭著身子興奮地追問他，“爹，羊長什么樣??？”</br> “快坐好，莫要動來動去！”劉玉真嚇了一跳連忙一手拉住了一個，“想要看羊明天就可以看了，若是等不及晚上讓你爹給畫一個，我們如今在馬車上呢，不要動來動去小心摔倒。”</br> 陳世文也板起臉，“不錯，莫要動來動去，你們看姐姐和哥哥做得多端正，須知君子行于世，當端方雅正，切不可……”</br> 瑾哥兒眼珠子滴溜溜一轉，“爹，爹，你為什么要讓大伯帶些羊回來啊？是不是因為娘和我們喜歡吃？”</br> 他跳下凳子，幾步走到陳世文跟前撲到他懷里，揚起小臉笑道：“我最喜歡爹了！”</br> 陳世文的臉崩不住了。</br> ……</br> 回到陳家的新宅子，陳世誠和小張氏還沒有回來，張家離得遠又都是山路，所以當日趕不回來也在陳家眾人的預料之中。</br> 除了他們一家四口，其余的陳家人都到齊了，正聚在寬闊的堂屋內說話。</br> 曾老太爺、大房陳禮忠及張氏、二房戚氏、陳世方、吳氏以及三個兒女。還有已經出嫁，今日也是回娘家來的姑太太陳桂花和姑奶奶陳荷花一家。</br> 一看到他們進門，陳桂花就眼前一亮哈哈笑道：“世文回來了！”</br> “三侄媳婦也回來了，哎呦康哥兒和慧姐兒半月沒見你們又長高了些……”</br> 在座的都是長輩，劉玉真示意幾個孩子給他們拜年行禮，見禮過后陳桂花喜笑顏開，給他們幾個都塞了荷包，還給了慧姐兒一支金簪。</br> 她帶來的幾個孫輩也向陳世文和劉玉真請安拜年，劉玉真也是早有準備地一一備了禮。</br> 陳荷花也是如此，她出嫁的時候性子還有些靦腆，但經過這幾年的磨煉，生兒育女之后整個人就變得沉穩了許多。</br> 她們兩個在去年臘月，劉玉真等人回來的時候已經家來見過一次了，所以今日并沒有感到陌生，見到劉玉真后陳荷花對她小聲道：“三嫂，你們回來了，剛剛我們還說起你們呢?！?lt;/br> 劉玉真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略微好奇地問道：“哦？說我們什么了？”</br> 陳荷花左右看了看，“剛剛姑母問起慧姐兒了，說要給她介紹人家呢?！?lt;/br> 劉玉真：？？？</br> 給慧姐兒介紹人家？</br> 她轉頭看向另一側坐著的慧姐兒，她今日外面穿著一件白色的狐貍皮斗篷，里頭是一間粉紅色長擺襖裙。</br> 她的頭上梳著閨閣少女的垂掛髻，左邊插著一支絨花右邊插著兩支珠釵，臉上略施粉黛，唇紅齒白，如今正端坐著吩咐身邊的丫鬟將她的斗篷拿回屋里去。</br> 一派嫻靜模樣。</br> 察覺到劉玉真的目光，她轉頭望了過來，疑問道：“母親？”</br> “慧姐兒，”劉玉真想了想道：“今日你姑婆及姑母都是要在家里歇下的，你去看看屋子可安排妥當了？被褥、用具等可有從庫房里取出來？”</br> “你大伯母和芙姐兒今日不在，你便去看看，莫要等到晚膳過后要就寢了才發現這里不妥那兒不好，失了禮數?！?lt;/br> 慧姐兒已經幫著劉玉真管了好幾年家了，聽到她這話沒有懷疑。她點點頭，起身向張氏告罪一番然后領著人出去了。</br> 劉玉真看著她那背影在心里搖頭，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姑娘性情初定，身段都還沒長開呢說親也太早了些。</br> 她想起了早些年拒絕周老夫人時候的事，轉頭對陳荷花道：“慧姐兒尚未及笄，如今還早呢，早些年我們帶她去拜佛的時候求過一支簽，解簽的人說不能太早定下婚事，得等一等?！?lt;/br> “所以要讓姑母失望了?！?br/>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