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二,陳世文和劉玉真一大早就帶著幾個孩子乘車去給曾氏拜年,臨近中午的時候曾氏才帶著他們去往劉府,給老太太請安。</br> 老太太比年前那次見面又疲憊了些,滿頭白發被整齊地梳往腦后,精神不太好,似乎被什么煩惱的事情困擾著,見到大房一家子聯袂前來只淡淡地露了個笑。</br> 沒說什么寒暄的話然后就叫人看座。</br> 倒是在這幾年里同樣蒼老了好些的二太太冷嘲熱諷了幾句,被曾氏毫不猶豫地嗆回去了。屋子里的其他人見怪不怪,劉府大房和二房不和不是什么新鮮事,不說親近的人家,整個縣城都知道了。</br> 一屋子的人要么相看兩相厭,要么沒地位、沒心情開口,所以只得大奶奶顏氏和二奶奶羅氏因是小輩不斷地說著暖場的討巧話,偶爾能得到一兩句簡短的回應,場面尷尬得不行。</br> 就連幾個孩子們也察覺到了氣氛的不對勁,各自安分地在位置上坐著,只時不時地朝父母望去。</br> 劉玉真年前回來的時候沒有見著幾位姐姐,所以這會兒也打量了幾眼。</br> 坐在她上首的是四姐姐,幾年沒見她老了些,身上穿著一件由普通的綢緞料子制成,款式略顯老氣的袍子。</br> 眉目間溫婉依舊但也帶了幾分果敢,臉蛋圓了些,身子胖了些。再往上看,發髻上的足金頭面程亮,但劉玉真曾在她的嫁妝里看過,顯然是年前拿去新炸過的。</br> 看來錢家如今的狀況不怎么樣,這念頭在劉玉真腦海里一閃而過。</br> “五妹妹,”劉玉嫻朝她笑著,聲音略小地說道:“還不曾多謝你們從京城寄回來的科考文章,夫君說得用得很,觀之受益匪淺。”</br> 她有些不好意思,也有些拘謹,“夫君說下科再考,他更有把握了,若能得中你們兩個就是我們的貴人。”</br> 劉玉嫻說的是之前陳世文從京城寄回來的會試文章,科舉的鄉試和會試模式是一樣的,考的類型也是一樣,只不過一個簡單些,一個艱難些,一個題少些一個題多些的區別。</br> 所以去年新一次會試,陳世文看到京城出的會試文集便讓人買了幾本,和著一些京城的科考書籍寄回來,其中一套就給了鄉試再次落榜的連襟錢秀才。</br> 這于陳世文是舉手之勞,但對于錢秀才和劉玉嫻來說卻是雪中送炭,所以她在信里道了謝不算,今日見著了人還再說了一遍。</br> “我知道妹妹你喜歡梅花,還喜歡用梅花上的落雪烹茶,所以特地存了幾壇子讓人給你送去,你若用完了盡管打發人來我這取。”</br> 劉玉真回了個笑臉,高興道:“還是四姐姐你想得周到,我在京城的時候還想著回來這梅花都要謝了,正為收不到這樣好的水有些失落呢,誰成想沒兩日姐姐就打發人送來了,我當時就讓人開了一壇子,煮出來的茶香得很。”</br> “若不是想著就要過年了你忙得很,我定是要給你送帖子的。”</br> “那可巧了,”劉玉嫻見劉玉真是真的高興臉上的笑容也大了些,她道:“上回你們家暖房子你婆婆還領著我和三姐姐到你們院子逛了一番,后頭種的那些果子我們眼饞得很,你若給我下帖子我定是要去看看的。”</br> “什么果子?”坐在劉玉嫻上側的三姐姐劉玉蓉挺著三個月,剛剛顯懷的肚子回過頭來,略有些好奇地問道:“好吃嗎?”</br> 懷孕了的她近來嘴饞得很,冬日里又沒有什么鮮貨,所以聽到‘果子’她頓時就豎起了耳朵,迫不及待地問出聲:“若是好吃可別忘了我。”</br> 劉玉真還沒來得及說話,劉玉嫻就用在閨中時從未有過熟稔口吻道:“我們在說五妹妹屋子后頭那些果樹呢,也不知道今年結沒結果子。”</br> 她看著劉玉蓉難掩笑意,“當初去瞧的時候三姐姐你還說在狀元郎院子里種的果樹定和旁的地方不同,結了果那都是有文氣的,得跟五妹妹討幾顆給我那小侄兒吃。”</br> “讓他將來也去考狀元。”</br> 劉玉真聽得噗嗤一笑,“哪有那么夸張,即便是有文氣這種東西可陳世文他也從未住過啊,再說了我只聽說過書讀得多了人就聰明,能考好,可從來沒聽說過吃幾顆果子就能考中狀元的。”</br> “若真是如此那坡下村的果子不得賣瘋了?畢竟誰也不知道陳世文小時候有沒有去村子里的果樹下念過書。”</br> 劉玉蓉和劉玉嫻對視一眼,劉玉蓉略有些神秘地說道:“五妹妹你可別不信,這可不是我說的,而是大伙兒說的。”</br> “你可還記得當年傳遍了的稻田魚?大家都說那魚吃了就能變聰明,我在府城也略有耳聞,有一陣子大伙兒都瘋了,一車車地來買。”</br> “孫家的幾位爺都跟著吃過一陣子,我夫君說的確有效果,如今每一餐都要有魚呢。你不在的這幾年我還讓人去你們家里買過。”當然后面這養魚之法漸漸地被有心人學會了。</br> 如今清源縣甚至是府城許多人家都養了些,孫家也不例外,這樣一來稻花魚的價格一度降低了很多。但后來由于吃的人越來越多,并且隨著陳世文的高中這魚的名聲也越來越廣,所以養魚的人收成也還過得去。</br> 這些信息劉玉真在京城的時候陸陸續續從家書里知道過,如今再經過兩位姐姐的補充,她還知道了如今大家都明白想要吃稻花魚就得來清源縣,想要吃到最正宗的就得到坡下村。</br> 若是能買到陳狀元家自己養的那就太好了,不過這難得很,有的人買到了陳家養的魚竟供了起來,讓孩子祭拜。</br> 劉玉真有幾分哭笑不得,“這也太夸張了些,其實哪里養的魚都是一樣的,只是口味略有不同罷了。”清源縣的這個還是她炒出來的,所以她是最清楚的。</br> “你可別這么說!”劉玉蓉道:“咱們縣里的是不一樣的!”</br> 她強調道:“最近兩年咱們縣考中童聲秀才的,比前些年多了好幾個,還有那屢試不第的有一個也考上了,可見……”</br> 她話還沒說完,門外就走進來一個丫鬟,她穿著二等的服飾,朝著老太太恭敬行禮后道:“回稟老太太,三老爺、三太太、二姑爺和二姑奶奶、三爺和四爺、五爺以及七姑娘、八姑娘、十一姑娘、表小姐、表少爺們來給您請安了。”</br> 老太太讓傳。</br> 不一會兒門外就走進來幾個熟悉的身影,劉玉真定睛一看走在前頭的是她那道貌岸然疑是情圣的三叔。</br> 他蒼老了好些,頭上也有了絲縷白發,身上穿的錦袍還是去年流行的圖樣,可見分出去的這些年過得很一般。</br> 其后就是那周氏,與劉三老爺相比她就更不堪了,在三個妯娌里頭她是最年輕的,但如今瞧著卻是最顯老。</br> 那臉上的皺紋,那拘謹躲閃的神態完全沒有一點大家風范。</br> 身上的衣裳,頭上的首飾……</br> 劉玉真撇開眼,看到了已嫁入周家好些年頭的劉玉媛,她今年有二十好幾了,臉上的粉涂得很厚顯得整個人特別的白,嘴唇紅得鮮艷整個人有一種凌厲感,和以前有很大的不同。</br> 至于周二郎卻無多大變化,依舊是翩翩公子模樣,含笑著和老太太、陳世文等人打招呼。</br> 跟在他們夫婦身后的是一大三小四個孩子,最小的還被乳母抱著,他們都是周二郎的孩子,此番特地帶過來認認親戚的。</br> 再后來就是三房尚未婚嫁的孩子了,大的兩個不必說,小的四個是這幾年新添的,一嫡三庶。稍大些的七姑娘是周氏生的,身子一看便是有些弱。而三個小的則是老太太賞的姨娘所出,由于這幾年二房也添了姑娘,所以她們的排位并不連續。</br> 他們進來的時候東張西望,經過提點以后才慢半拍地跪下給老太太磕頭請安。</br> “兒子給母親請安,”劉三老爺領些一大群人撲咚跪了下去,給老太太磕頭,“母親金安——”</br> “給祖母請安——”</br> “給太外祖母請安——”</br> 老太太道:“這一大家子就等著你們了,如今可算是到了。”</br> “兒子惶恐,”劉三老爺深深地彎下了腰,“蓋因臨出門的時候孫姨娘發動了,這才耽擱了些時辰,母親恕罪。”</br> “哦?”老太太提起了幾分精神,高興道:“是如英啊?我就知道她是個有福氣的,不枉我特特將人給了你。”她頓了頓,犀利的眼眸從周氏身上掃過,驚得她打了個寒顫,“家里可都安排好了?”</br> “可莫要再出了事,這子嗣之事可容不得分毫差錯。”</br> “母親請放心,您給的孫嬤嬤得用得很,有她的看顧家里一切都穩妥。”劉三老爺略抬起頭,目光掃過侍立在老太太身側,略有些激動地看著他的生母,復低著頭道:“母親請放心。”</br> “嗯。”老太太滿意地點著頭,“你們好好的我就放心了,地上涼,快起來吧。”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