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菱唇瓣有些控制不住地顫抖,她悄悄從里側咬住了唇肉。</br> 眼中有些濕意,謝菱輕輕眨了眨,將其掩去。</br> 她承受著樓掌柜凝望過來的目光,聽他一聲連一聲地說熟悉,雙肩有些不受控制地輕顫。</br> 樓云屏那一世的相貌,和她本身的外貌模板是最不像的。</br> 樓家人性情都溫柔可親,樣貌也偏大氣。</br> 五官開闊,身材骨架也偏大。</br> 樓云屏的身形是纖細的,與樓家人不大相似,面容卻也有著樓家的古典雍容。</br> 眼眸明亮,肌骨瑩潤,面似牡丹淡粉露垂。</br> 與謝菱,或是與蘇杳鏡本身的精致靈巧相比,都有很大區別。</br> 按理說,若單看外貌,是沒有人會將她與謝菱聯系到一起的。</br> 但樓父一聲聲的“見過”,仍舊叫謝菱捏緊了巾帕。</br> 她屏息。</br> 樓掌柜終于想了起來:“姑娘便是那位貴客吧!常常來買我們家的吃食,卻從未進來過。有時候,我遠遠在柜臺里瞧見姑娘,還好奇呢?!?lt;/br> 謝菱抿抿唇,胸臆中方才逐漸燒起來的呼吸又慢慢地涼了下去。</br> 也是,第四世的故事,已經重置過了,在樓掌柜的記憶中,應當沒有樓云屏這個女兒。</br> 既然沒有樓云屏,樓掌柜見到她,又怎么可能會有什么特殊的反應呢。</br> 只把她當做客人,才是理所應當的。</br> 謝菱手指搭在桌沿,稍稍用力,粉嫩的指甲掐得發白,藏在桌沿底下的大拇指,不受控制地扣進去。</br> 樓掌柜回憶了起來,喜笑顏開:“我記得的,姑娘最愛發絲百葉、紅椒炒雞,紅油燒蝦也常點,還有擂辣椒皮蛋,不愛吃臘味合蒸?!?lt;/br> 說出口后,樓掌柜也頓了下。</br> 他記得這位姑娘愛吃的菜,是因為她點得多,可她不愛吃的,他又是從何得知的?</br> 謝菱呼吸一頓,猝不及防地眼眶微紅,蓄起一滴淚。</br> 她也察覺了,樓掌柜脫口而出的最后一句話。</br> 樓掌柜對樓云屏沒有記憶,按道理說,他是不會記得這些的。</br> 可他說出口時,就仿佛記了十幾年那樣自然。</br> 也許,這只是偶然的巧合,但謝菱更愿意把這當成世界重置不完全留下的bug。</br> 有些痕跡,還沒有清掃干凈,或許在樓父的記憶深處,還不自覺地殘留著對女兒的疼寵。</br> 這滴淚蓄得太快,謝菱根本來不及控制,仿佛是樓云屏殘存的意識在謝菱的身體里作祟。</br> 樓掌柜驚詫地愣住,目光柔和地看著她,有些不知所措。</br> 謝菱拿起手巾擦拭眼角,笑了下:“這底下廚房,在炒什么辣子,著實有些熏人?!?lt;/br> 香辣的煙氣確實蔓延上來,不少食客忍不住打噴嚏。</br> 被熏出淚來,倒也不奇怪。</br> 樓掌柜有些靦腆道:“辣醬用完了,今天要做新的,所以有些嗆人。姑娘,真是不好意思,等會兒贈您一罐辣醬吧。”</br> 謝菱點點頭,又搖搖頭,指了指對面的樊肆:“不用贈,記他賬上?!?lt;/br> 樊肆正看著謝菱,眼神有些深幽,若有所思的模樣。</br> 看謝菱這嬌嬌的模樣,樓掌柜忍不住笑紋更深,不知為何,心中軟軟的,就覺得很想揉揉她的腦袋。</br> 手下觸感軟絨絨的,在他反應過來之前,樓掌柜發現,他竟然在晃神的時候,已經將手伸到了那貴家小姐腦袋上去,而且還輕撫了幾下。</br> 謝菱愣在了那里,一動不動,好像布丁乖巧起來的時候一樣,任由樓掌柜的掌心梳理自己的額發。</br> 等樓掌柜撤開手時,謝菱揚眸看了看他,通透清潤的眸中,摻雜著許多復雜的情緒。</br> 但,都是溫暖的情緒。</br> 樓氏酒家開在繁華的街邊,對面是另一家氣派豪華的酒樓,與門庭若市、三六九等人都接待的樓氏不同,那氣派酒樓一般只有達官顯貴來往。</br> 那邊的二樓窗口也是臨街開的,正巧對著謝菱坐著的窗邊。</br> 謝兆寅坐在那兒。</br> 他頭轉向右側,看著對面窗口的花菱。</br> 距離并不遠,他自然認得出,那是他的小女兒。</br> 謝兆寅定定地看著,謝菱讓那酒樓的掌柜在額發上憐愛地揉了揉,那樣親昵熟稔的動作,好似一個慈父在安慰著女兒一般。</br> 可那是他的小女兒啊。</br> 謝兆寅忽地想起那天晚上,花菱跪在他面前,他想伸手去扶,花菱卻肩頸輕顫,退縮躲避。</br> 可現在,花菱不僅沒躲,甚至還仰頭看那個掌柜。</br> 那掌柜也只是呆了一下,又繼續看著花菱說說笑笑起來。</br> 也不知道是在說什么,花菱和一個開酒樓的商戶,能有什么話聊呢?</br> 明明,花菱同他都沒什么話說。</br> 謝兆寅失神地怔怔坐著,直到桌對面的同僚將窗外的竹簾拉下,也依舊沒有回神。</br> “……這件事,大家怎么看?謝章京,不如你先說。章京?謝大人?”</br> 謝兆寅呼吸一頓,扭過頭,方才回了神。</br> 對面的同僚疑惑地看著他,見他神情似有不對,關切道:“謝大人,可是有哪里不適?”</br> 謝兆寅抹了把臉,道:“無礙。抱歉,方才有些走神?,F在,我們說到何處了?”</br> “正清理二皇子一派黨羽的名單。前些日子,有人上報了城墻坍塌,疑似偷工減料一事,似是與二皇子有牽連,正想問謝大人的意見?!?lt;/br> 謝兆寅點了點頭,勉強收斂思緒,開口道:“關于這個,我是如此作想……”</br> 自從上一次被二皇子當面威脅后,謝兆寅雖是下定決心,不屈從二皇子的脅迫,但他謝家終究在京城扎根多年,若是真的放縱不管,也是極容易傷筋動骨。</br> 謝兆寅不得不尋求一些自保之策。</br> 他在朝中多年為官,也結識了一批同他一般,清廉忠國的純臣,他試著同他們聯系,本只是想多尋得一些力量,以護衛家族根本。</br> 卻沒想到,他試探之后才發現,朝中其實已經有許多人同他有了一樣,早已發現這皇儲之爭暗藏波瀾,悄悄地互通信息。</br> 既然皇子們已經分了派系,他們即便是忠君之臣,也不得不開始自劃地盤,免得一不小心,踏錯到了人家的地盤去,反倒被扯進這趟渾水,洗也洗不干凈。</br> 他們聯合,并非為了結黨營私,而只是為了探尋接下來的為官之道。</br> 今日相聚于此,也正是為了這個原因。</br> 謝兆寅將自己的觀點說完后,很快有人接過他的話頭。</br> 謝兆寅聽著聽著,卻又還是忍不住,偏頭看向了右邊。</br> 他悄悄地掀開竹簾,看向對面的窗口。</br> 卻不知何時,對面已經空無一人了。</br> 謝菱帶著環生吃飽喝足,坐上回府的馬車。</br> 最后的飯錢,當真是樊肆付的,把環生看得目瞪口呆。</br> 環生倒不是臉皮薄,而是珍惜謝菱的臉皮。躲在馬車后時,她悄悄扯扯謝菱的衣袖:“姑娘,你同那位樊都尉,熟嗎?”</br> 謝菱懶懶道:“第二回見?!?lt;/br> “第二回!”環生驚呼,“那真好叫人家請客?姑娘,你快不要這樣,環生帶了銀子,不要因為這丟了姑娘的面子?!?lt;/br> 謝菱好笑地把環生手里拿出來的那個布包推回去:“放心吧,他既然答應了付錢,就不會在乎這點銀子。你知道他那種級別的大官,一個月俸祿有多少么?”</br> 謝菱睜大眼睛,極其認真地盯著環生。</br> 環生被唬住了,小心翼翼地搖搖頭,雙腳并攏站直了,生怕聽見一個會把自己嚇得栽倒在地的大數目。</br> 謝菱“唔”了一聲,說:“我也不知道?!?lt;/br> 然后飛快地爬上馬車,掀開簾子鉆進去。</br> “姑娘!你!”環生反應過來,爬上馬車,還沒說話,車夫卻以為她們已經都坐好了,一抽馬鞭,馬車開始慢慢地往前走。</br> 謝菱噙著笑意,掀開車窗簾子,探出頭去往后看。</br> 大街邊,樊肆懷里抱著煙煙,讓煙煙在一旁的小攤上挑布偶玩具,也朝謝菱這邊看來。</br> 謝菱笑了,朝他揮揮手,然后縮進了車廂。</br> 樊肆看起來,一臉快困倦得睡著了的樣子,眼神卻幽幽地看著謝菱遠去的馬車影子。</br> 她方才,在樓掌柜面前,為什么會落淚?</br> 絕不是熏的,她口味嗜辣,不會因為聞到炒辣子的氣味,就被熏成那副模樣。</br> “爹,我要這個?!?lt;/br> 煙煙軟糯的聲音打斷了樊肆的思緒,他低頭看了看,說了聲“好”,便換了個手抱煙煙,另一只手從腰間取下錢袋付賬。</br> 永昌伯府。</br> 晉玉祁被鎖在房中,關了這么幾天,已經無聊得渾身發癢。</br> 他腦子好,那些要記要背的書看幾遍就都記住,應付完了考校,便自詡聰明,從來不稀罕回頭再看。</br> 如今被煩得沒辦法,禁足在房中無處可去,竟然也到書架上翻起書來看。</br> 剛看進去一會兒,房門被轟的一聲打開。</br> 晉玉祁嚇得躥起來,大約虧心事做多了,忘記手里拿的明明是正經書,慌忙之下隨便往書柜里一塞,躲到了簾帳后面。</br> 開門走進來的果然是晉琺。</br> 晉玉祁方才那陣慌亂,全部被晉琺收于眼底,他跨步進來,掃了一眼房間里的狼藉,沒有說話,甚至沒有出聲,但那種輕蔑的視線,足以叫晉玉祁背心發麻,整個人頭皮都幾乎顫栗。</br> 晉玉祁頂了好一會兒,終于是扛不住,先開口喊了聲:“舅父……”</br> 晉琺銳利的視線立刻壓到了他的后頸上。</br> “舅父?”晉琺重復了一遍他的話,“不是叫那個晉二?”</br> 晉玉祁腦仁被捏緊似的狠狠一縮。</br> 他在心里狠狠地咒罵一聲。</br> 那些個奸仆,平時在他面前裝得卑躬屈膝,仿佛以他為尊,背地里,卻什么話都捅到舅父面前。</br> 分明是故意挑撥他與舅父的關系!</br> 晉玉祁用力咬牙,語氣中當真帶上幾分愧悔。</br> “舅父,我那時是氣昏了頭,口出胡言,求您原諒外甥吧?!?lt;/br> 晉琺沒接話,腳步輕移,換了個方向。</br> 他朝書架前走去,伸手,摘出了一本放得雜亂的書。</br> 晉玉祁瞄了一眼,瞳孔忽地一縮。</br> “舅父……”</br> “你方才,看的便是這本書?”</br> 晉琺隨手取下,翻了幾頁。</br> 晉玉祁冷汗瞬間冒了一頭,他方才看的,的的確確是正經書,匆忙之下,隨手塞進柜中,大約是被舅父看錯了。</br> 舅父現在手里拿的那本,是被他挖空了書頁,私藏了東西的,外封與他方才真正在看的那本極為相似。</br> 晉玉祁也顧不上躲避,心中一涼,慌忙奔過去,卻已經來不及。</br> 晉琺翻到了被挖出一個夾層的那頁了。</br> 十數張紙張,被粘在一處,中間用小刀劃出一個四四方方的夾層,里面放著幾張……女子的畫像。</br> 晉琺反手將書覆過來,抖落出那幾張畫像,捻起來一張張看。</br> 畫技拙劣,有形而無神,大約,是市井上那些學過幾年畫工的販子給畫的。</br> 雖是拙劣,卻足夠讓人認得出來,這幾幅畫上都是同一個女子,身著不同的服飾,巧笑倩兮,美目盼兮。</br> 是謝家的那位三姑娘。</br> 晉琺盯著畫紙,眸光凝滯了一瞬。</br> “舅父!”</br> 晉玉祁伸手要搶,晉琺卻背手負在身后。</br> 晉玉祁不僅氣場比不過晉琺,身量也比他矮一頭,自然沒拿到。</br> 他不甘心,又有些羞憤,看著晉琺的目光,難得地露了幾絲少年豹子的狠意。</br> 晉琺看著他這副模樣,倒似是品出了幾分趣味,難得地對他和顏悅色幾分。</br> “身為讀書人,你就成天干些這樣的勾當?”</br> 晉玉祁方才明明是在正經看書,卻被誤會,還百口莫辯。</br> 他咬咬牙,身為學子在書中藏女子畫像,還被當場捉住,晉玉祁是辯無可辯,若是在此時再去強調他方才確實在讀圣賢書,又顯得很沒意義,還很愚蠢。</br> 晉玉祁臉色變了又變,始終是不甘心占了上峰,當場頂撞晉琺:“舅父,你為何處罰我,將我禁足?我又沒有做錯什么。”</br> 晉琺眉目沉了下來,盯著晉玉祁,冷冷道:“花舞節當日,你意欲當街打擾神女,你這是要拿著整個晉府的前程為你殉葬?”</br> 晉玉祁沖動道:“我那只是氣話罷了!并沒有打算真的去攔花架。舅父,你分明知道謝花菱就是當日的神女,為何不提早告訴我?我若是知道,定然不會當日登門。我像個傻子一般,提著禮上門,卻被下人給攔在門外,丟的難道不是晉府的臉?”</br> 晉琺默然。</br> 他確實可以提前告訴晉玉祁。但晉琺怎可能因為這種事理虧。</br> 那位謝家三姑娘選任神女,當時的表現,實在令他震驚。</br> 他又哪里有那個閑心想起晉玉祁,更不可能主動告訴他什么。</br> “是我讓你丟臉,還是你自己?”晉琺反問了一句。</br> “你口口聲聲說要上門提親,是否正式請過媒人,是否拜見過對方父母,是否合算過生辰八字?”</br> “一樣都沒有,你哪來這樣厚的臉面,直直闖上門去?”</br> “你以為你帶足了禮,對方就下不來臺,非你不可?你這是逼,是搶,不是求娶?!?lt;/br> 晉玉祁眼睫顫了顫,低著頭一言不發。</br> 他這是心虛了。</br> 他為何不正式請媒人?</br> 晉琺思索了下,挑挑眉,揚起手中的畫紙。</br> “這位姑娘,從沒有鐘情過你,對吧?”</br> 晉玉祁似乎被戳到痛處,揚起脖子,低吼道:“舅父憑什么這么說!”</br> 見他這豹子被踩到尾巴似的反應,晉琺越發確信了。</br> 莫名的,心情好了些。</br> 他就說,那般姝色無雙的女子,又怎么會眼界如此之低,看上晉玉祁。</br> 若不是晉家的子孫中,只有晉玉祁的腦袋還算靈光,晉琺也絕對不會選這么一個人,當做自己的后繼人。</br> 晉琺低眸看著晉玉祁,唇角含著些許嘲諷。</br> 晉玉祁深吸一口氣,攥緊拳道:“她是官宦之女,閨閣規矩養出來的,哪怕是對我有意,又怎么可能親口說出?或許,她也在意我,只是膽子小,才怯怯躲著?!?lt;/br> “舅父,你不知道,她膽子很小,像只兔子,我若是不靠近前去,她又怎會同我說話呢?!?lt;/br> “她不會不在意我的,若是她不在意我,我……我這些時日,這樣惦念她,又算什么?!?lt;/br> 晉玉祁說著說著,眉眼間浮出一抹茫然。</br> 晉琺冷眼瞧著他,有些意外。</br> 竟然從這小子身上,也瞧見了幾分真情。</br> 只不過,那所謂的真情,受限于他的年紀和閱歷,連看起來也是淺薄的。</br> 晉琺認為,自己是經歷過的人。晉玉祁這點小情小愛的小動靜,對他來說,都只是什么也韓動不了的波瀾而已。</br> 晉琺伸出指尖,隨意地撥弄了下桌上的書頁。</br> 忽而,像是起了什么惡作劇的念頭一般,隨意地開口,語氣卻假裝很誠懇,讓聽的人不自覺心動。</br> “玉兒,你又何必如此苦惱?!?lt;/br> 晉玉祁目中盛著疑惑。</br> “男婚女嫁之事,沒經歷過的人,總覺得神秘,可其實說到底,世上大多數婚姻,都是靠的父母長輩媒妁之言,門庭相對,并沒有那么多波折?!?lt;/br> 晉玉祁思索了一下,眼中漸漸放出光來。</br> “舅父,你,你是肯幫我?”</br> 驚喜來得太快,晉玉祁有些不敢置信。</br> 他又何嘗不知道,謝花菱雖然能躲著他,卻也絕對躲不了他的長輩。</br> 若他正正式式請舅父去說媒,謝花菱除了正面應對他,還有什么別的辦法?</br> 京城里,與謝花菱年紀相仿的未婚娶子弟之中,再沒有優秀過他晉玉祁的了,他以后又是要繼承永昌伯府的,謝府定然不會對他不滿意,這事兒,肯定比他自己去辦要順利得多!</br> 晉玉祁之前沒想過這一茬,一個是因為,他先前自己的性子也沒定下來,只想著謝花菱生的模樣那么好,軟軟的像小兔子,若是能捉到自己家來,哪怕天天如那日一般,對他發脾氣,也是好看極了。</br> 他只想著這些亂七八糟的,并未認真想過提親一事。</br> 再加上被舅父罰跪,讓謝花菱瞧見了,他才氣性上頭,就要帶著禮去謝府,證明給謝花菱看看,他究竟是為了什么,才那樣狼狽地跪在那里。</br> 說是登門,其實他自己心里也知道,這絕對算不上什么正式的提親。</br> 而另一個沒想過向舅父求助的原因則是,舅父看似給予了他們姐弟倆無上尊崇,不管他們有什么需要,都會完全地滿足,仿佛他們倆真成了永昌伯府里的金窩窩。</br> 但是,晉玉祁生活在晉府中,沒有一天不會被清醒地提醒著,他只是舅父選出來的培植品,舅父給予他的一切,看似宏大,但其實,這都只是舅父同意給他的,若是舅父不同意的話,他想都不要想。</br> 因此,晉玉祁漸漸養成了不向晉琺提要求的習慣,他雖然在外驕縱跋扈,但其實,從來都控制在舅父懶得搭理的范圍。</br> 這成婚之事,他自己都沒拿定主意的時候,又怎會去求助舅父?</br> 如今晉琺主動提起,晉玉祁才難免心生意動。</br> 他仰頭,有些緊張地看向舅父,眼中有些期待,也有些懷疑害怕。</br> 晉琺卻是托腮,打量了他一會兒,接著從桌邊站起來,經過晉玉祁時,在他肩上按了下。</br> “放心,舅父會好好幫你的?!?lt;/br> 晉玉祁心口怦怦跳動,竟激動得有些無措。</br> 他看著舅父離開的背影,耳邊似乎還回響著舅父的承諾,忍不住浮想聯翩,心潮澎湃。</br> 以至于,晉玉祁都沒有來得及第一時間發現,舅父從他書里拿走的那幾張畫像,并沒有還給他。</br> 一直到回府,環生還在念念叨叨,謝菱耳朵都快起繭子了。</br> 她又沒法兒跟環生解釋,樊肆那人看起來倦倦的冷冷的,很不好接近,其實很會廣交善緣,不拘男女老少,請看得順眼的人喝茶吃飯,或是到家中小坐,談天說地,都是常有的事。</br> 與那看似和善開朗,實則心思深沉敏感的晉琺,完全是互為反面。</br> 樊肆請她吃這一頓飯,真不算什么。</br> 樊肆是個很優秀的人,也很對她的胃口,更別提他們還曾經互相陪伴過那么多年,即便她如今已經是新的身份,她也并不排斥與樊肆重新成為朋友。</br> 進了院子,謝菱便看見布丁在石桌底下蹦蹦跳跳,追著一只嫩黃蝴蝶跑來跑去,兔耳朵晃悠悠的,絨毛擺擺蕩蕩。</br> 謝菱蹲過去,把布丁抱起來,困在懷中便是一頓rua。</br> 布丁被擼得有點暈乎乎,黑眼睛呆呆望著謝菱,抬起爪子洗臉,揉亂了眼睛周圍一圈焦糖色的毛毛。</br> 謝菱抱著布丁進屋,看見窗口上掛鉤的位置,掛著一只粉色的小紙船。</br> 她看看左右,把小紙船摘下來,關門進屋,才拆開。</br> 紙船上沒寫字,只畫了一只用單只爪子揉臉的兔子,兩只兔耳朵一只立起,一只倒下,憨態可掬。</br> 謝菱看看畫,又看看懷里的布丁,提筆回信。</br> 以往給這神秘人回信,謝菱總是很簡短。</br> 這第一次寫到布丁,謝菱忍不住說得多了些。</br> 她寫到兔子又笨,又愛吃,一點都不討人喜歡,告訴那個神秘人,他絕對不會愛養的,勸他就把兔子勉強留在她這里。</br> 為了舉例說明布丁貪吃,她還詳細寫了。</br> “它最愛吃的就是車軸草,開白花的那種,地上到處都長。愛吃這種貧賤草葉,可見它也不是什么高貴兔子,我看,你也不要再想它了?!?lt;/br> 謝菱當著布丁的面,寫了許多詆毀它的話,就是欺負它看不懂。</br> 不過,最后把這張字條疊成紙鶴時,謝菱還是用一張手巾蒙住了布丁的眼睛。</br> 免得布丁發起怒來,半夜爬到她床上咬她一口。</br> 這只紙鶴寄了出去,對面又是好一陣子,再無回音。</br> 作者有話要說:沒忍住又搞了個虐文預收撲通下跪.jpg康康我吧!</br> 求預收致郁暴君之后文案第一人稱,正文第三人稱</br> 書上說,想要回家,我必須讓桀帝學會愛恨。</br> 我嘗試給他溫情,給他疼愛,付出的一切卻如泥牛入海。</br> 他只是一尊冰冷的邪魔雕像,無波無瀾地看著我為愛掙扎,看著我為他百般癡纏。</br> 于是我知道,這種天生沒有同理心的人,是不會為別人的痛苦而動容的。</br> 學不會愛,我只好讓他學會恨。</br> 我換了四個身份。</br> 用第一個身份連自己也騙住,毫不保留地去傾心愛他,用剩下的三個身份去竭盡全力讓他痛苦。</br> 后來,我在封后當晚,穿著霞帔,戴著鳳冠,親手切開體膚,挖出他逼我為蘇妃種下的長生蠱,帶著諷笑祝他與蘇妃天長地久。</br> 而我分明知道,長生蠱還未養成,蘇妃哪怕吃下這蠱,也還是治不好她的病。</br> 那一刻,我終于聽到了桀帝恨意值到頂的提示音。</br> 我離開書回了家,我不知道那夜,傳說中鬼胎降世的桀帝當真面色似鬼,扯斷蘇妃手中的同心結,不要命地奔進洶涌河流之中,妄圖打撈起一具戴著鳳冠的尸體。</br> 回家后,我依舊是前朝相府最受寵的小女兒。</br> 新帝不再有“桀帝”之稱,變得愛民如子,他后位空置無人,聽說早些年一直受寵的蘇妃,因犯錯幽居冷宮,再無消息。</br> 這些都已經與我無關。</br> 朝代更迭,父親再無心朝堂,打算告老還鄉。</br> 父親帶著我與他青睞的門生到新帝面前一同辭別,順便為我和賀郎求一道賜婚圣旨,從此田園相依,梅子金黃杏子肥,月明蕎麥花如雪。</br> 我直起身,平靜而恭謹地行禮:“小女與賀郎情深義重,請陛下賜福成全?!?lt;/br> 遙遙殿堂上,鎏金冠九珠簾后,德隆望尊的新帝扣緊龍椅扶手,雙眼死死盯住我的臉,幾欲淌血。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