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菱翻身的動靜,讓門外的人聽見了。</br> 侍女甜甜的聲音傳進來：“姑娘？你醒了嗎？要清兒進來服侍嗎？”</br> 謝菱深吸一口氣，揮去方才腦海中那些猜測，朝門外道：“勞煩你,幫我拿漱口的東西來。”</br> 清兒做事十分妥帖,服侍謝菱幾乎無微不至。</br> 弄得謝菱都有些不好意思起來。</br> 謝菱清凌凌的眼看了看清兒,說：“你是哪家的？如此貼心,要向你主子好好夸夸你才行。”</br> 清兒捂嘴笑道：“是三殿下叫我來服侍姑娘的。”</br> 三皇子？</br> 那所有人休息的房間，也都是他安排的了。</br> 手筆真挺大的。</br> 謝菱突然想起什么,折身走到床邊。</br> 床邊柜子上放了許多閑書，但卻沒有她之前在看的那本。</br> 她睡著之前，還拿在手里的。</br> 難道是掉在床底下了？</br> 謝菱彎腰去找，可這榻底下是實心的，從外面根本看不見里面。</br> 她又趴到床上去,壓低著腰，探頭往床縫里瞧。</br> 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見。</br> 清兒問道：“姑娘是找什么呀？清兒能幫忙嗎。”</br> 謝菱道：“就是一本書。沒有封皮,也沒有署名的。我看了一半呢,不知道掉哪里去了。”</br> 清兒明白了：“姑娘睡前，笑得很是開懷呢，就是因為讀這本書么？”</br> 謝菱有些臉紅：“你聽見了？”</br> 那本書確實有趣,她真的笑太大聲了。</br> 清兒又笑了笑，拿手絹給謝菱拍了拍膝蓋、肘窩等處，把她蹭出來的褶皺拉平,說：“姑娘別忙了，這床縫旮旯里，少不得有積灰呢，沒得弄臟了姑娘的臉蛋。姑娘若是喜愛那本書,清兒再叫人來，把這床挪開，仔仔細細找一找，再給姑娘送去。”</br> 這床是全用紫檀木造的福祿壽喜六柱床，尺寸寬大，沉重無比，別說挪動要花不少人的氣力，光是這挪來挪去，在木身上剮蹭出來的痕跡，就夠人心疼的了。</br> 為她找一本書，耗費這么多，不值當。</br> 況且她已經記得那一半的內容，下次去書市時，多問問應當就能找到了。</br> 謝菱回頭看了一眼，邊說：“不必了，這書本來就是屋子里的東西，我只不過隨手借來翻一翻，也不該由我帶走的。若是主人家問起來，找不到那本書了，替我道個歉。”</br> 清兒討喜地笑著，沒說什么，托著謝菱的手臂扶她跨過門檻，關上身后的門。</br> 謝菱這一覺睡得有些長，謝安懿他們已經在河邊圍了個場地，比劍術。</br> 河邊谷底開闊，清風拂動岸上爛漫生長的野草，層層疊疊的淺黃淺綠色如同絨毯般翻滾。</br> 一眾年紀相仿的少年人拉開架勢，時而叫好，時而吵鬧，聲音震天。</br> 謝菱慢慢地走過去看熱鬧，她拿了一塊飴糖含在口中，裙裾被長得茂盛的野草流連著，布鞋踏動的步伐緩而悠閑。</br> 不遠處吃草的綿羊時不時咩咩兩聲，頭羊跑得歡快，身上的鈴鐺叮鈴作響。</br> “好！好樣的，不愧是兵部侍郎。”一陣熱烈歡呼聲幾乎穿破耳膜。</br> 謝菱背著手站在一旁看過去，拔了一根草莖在手里輕晃。</br> 原來是輪到她大哥上場。</br> 謝安懿先是演練了一套翼左擊、逆鱗刺，接著將一雙雪劍拋擲到空中，然后左右挪騰跳躍，先后將落下的雙劍牢牢接住。</br> 也正是因此換得了一片叫好聲。</br> 謝安懿朗聲大笑，和友人們挨個敲了下手腕，又將手里的劍交給下一人。</br> 那人接了劍，卻很為難。</br> “我并不擅長舞劍，有哪位可以代勞的。”</br> 眾人不依，紛紛吵嚷起來，又是誘哄，又是激將，一定要他上場。</br> 那人哭笑不得，卷起袖子將這群潑皮無賴一個個指了過去，笑罵道：“好樣的，開始比試之前，你們個個跟我拍著胸脯打包票，說定會襄助于我，現在全都倒戈。”</br> 原來，他們的比試是有規矩的，按順序輪著來，下家須得比上家的劍術更精彩，否則就要罰酒三壺，若是覺得自己實力不濟，可找人幫忙，若是輸了，酒也歸那個同意幫忙的人喝。</br> 可這人運氣不巧，上家竟是謝安懿，原本說好要幫他的人，紛紛一本正經地假裝自己沒說過這話，眾人掩耳盜鈴地爭執起來，頗為詼諧。</br> 謝菱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忍不住也抿著嘴笑。</br> 這時人群中站出來一個人，他身形比其他人都要高大些，器宇不凡。</br> “我替你上場。”</br> “三、三殿下。”那人嚇得有些語無倫次。</br> 三皇子會屈尊降貴同他們這群人一起玩，本就是超乎意料的，眼下怎敢叫他代勞？</br> 其他人也顯然是懵了一下，正要勸阻，岑冥翳已起身接過那人手里的劍，走到場中央，站定。</br> 謝菱好笑地舔了舔牙關。</br> 岑冥翳起身之前，很顯然是看了她一眼的。</br> 這和雄孔雀開屏有什么區別。</br> 莫名的，謝菱覺得這位三皇子勾搭小女孩的手段實在是有些幼稚。</br> 故作成熟溫柔地接近，假裝偶遇地單獨相處，這會兒又巴不得在小女孩面前耍帥。</br> 但或許，人的性格都是有兩面性的。</br> 幼稚的另一面，便是無情。</br> 因為對待感情太輕易，以為一些手段，一點技巧，可以換來少女的真心，是一件可以彰顯自己魅力的事，所以才會面不改色地做出玩弄他人的行徑。</br> 如此一來，謝菱也很能理解劇本中，這位三皇子為什么會做出那樣的事。</br> 系統給的穿書劇本都是根據主角人物性格自動生成的，如果人物貪婪，那么必定因貪婪而犯錯，如果人物輕縱，那么必定因為疏忽而追悔莫及。</br> 岑冥翳已經橫劍在胸前，挽出一套劍花，劍如飛風。</br> 旁觀的人原本因他上場惴惴不安，看著看著卻忍不住以箸敲桌，配合著岑冥翳的節奏，念誦起來：“霍如羿射九日落，矯如群帝驂龍翔。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1</br> 彼時夕陽西沉，河面上粼粼的光，好似燒著了橘色的火，連綿的河帶，便是岑冥翳的背景圖。</br> 他亦將長劍朝斜上方擲出，接著右手搭在左腰際，踮腳騰空躍起，與劍平行地朝向空中，岑冥翳整個人快速地旋轉了兩圈，下擺衣袍亦跟著揚起旋轉，勒出窄腰和強勁長腿。</br> 岑冥翳在落地的同時接住落下的劍，折腕橫去，順滑地同時切斷兩根燃燒的粗壯紅燭。</br> 他只切了最上端的短短一截，他轉身面向謝菱的方向，兩朵紅燭還在劍身上穩穩燃燒，耀映的火光從他眉目之間劃過，額邊鬢發輕揚，烏黑的眸中似有點點笑意，又似專注地凝視。</br> 謝菱同他四目相接時，忍不住想。</br> 這人在劇本中真的很渣，但他也真的很辣。</br> 因為有女眷，不能過多停留，必須在天黑之前就回家。</br> 謝安懿去安排下人套馬車，給謝菱披了一件罩衣，讓她在原地等等。</br> 謝菱百無聊賴地站在一個帳篷后面，踢了踢地上的石子。</br> 外面時不時響起人說話、經過的聲音，謝菱探頭看了看，卻在匆匆碌碌的人群之中，唯獨看見岑冥翳站在遠處。</br> 他面對河畔，眉目沉靜，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br> 謝菱看了他一會兒。</br> 沒過多久，一個女子靠近了岑冥翳。</br> 隔著遠遠的距離，雖看不清那女子的面龐，但能感覺到，她雖然身上的衣裙制式普通，但氣質不凡，肩背柔韌。</br> 只見那女子越走越近。</br> 到了岑冥翳身邊，她甚至踮著腳靠得更近。</br> 岑冥翳及時地低頭，聽女子同他附耳低語。</br> 因距離遠，兩人靠在一起的畫面像擁抱一般。</br> 岑冥翳聽了很久。</br> 直到最后，他抬起頭，還朝那女子綻開笑容。</br> 甚至又有來有回地同那女子說起什么來。</br> “花菱。”肩膀被人拍了一下，謝菱扭回頭。</br> 謝安懿朝她比了比手勢：“馬車準備好了，我們回去吧。”</br> 謝菱抿抿唇，轉過身背對著河那邊的方向，跟著謝安懿離開。</br> 岑冥翳確實很辣。也確實很渣。</br> “……謝三姑娘看著看著便時不時銀鈴大笑，很是開懷，后來疲倦睡著，奴婢進去看過，睡得很香呢。”</br> 清兒彎著笑眼，以只有眼前的主子能聽見的音量說完，便后退一步。</br> 岑冥翳眼中溢起幾乎來不及掩飾的喜悅。</br> 他看向清兒，唇角忍不住揚起：“她可還說了什么沒有。”</br> 清兒點點頭：“姑娘醒后，還在找這本書，看來是真的喜歡。”</br> 她從袖口里拿出一本沒有封皮、沒有署名的書，遞給主子：“但清兒按照殿下的吩咐，趁著姑娘睡著時，提前把書拿出來了，當時姑娘翻開的，大約是這一頁。”</br> 岑冥翳接過書，在謝菱曾經看過的那一頁上又看了一遍，眼尾微微下壓，露出一個有些欣然，又有些無奈的笑意。</br> “她喜歡就好。”</br> 謝菱跟著謝安懿回到謝府，剛進門，便看見謝華玨神情不對地坐在一旁。</br> 只是看著謝安懿在此處，便暫時沒有作妖。</br> 等謝安懿的人影一消失，謝華玨就立刻攔住了謝菱。</br> 她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把謝菱看了一遍。</br> “你現在可是個大忙人了，交際很多啊。”謝華玨甩出一封帖子，扔在謝菱面前的桌上，“剛跟大哥從外面回來，又有人邀請你去皇宮中做客。”</br> 皇宮？</br> 謝菱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拿起帖子。</br> 竟然是蘭貴妃。</br> 帖子中說，上次送謝菱回家之后，她一直惦念，不知道謝菱是否安好，請她去宮中坐坐。</br> 這倒是沒有問題的。</br> 蘭貴妃是她的救命恩人，謝兆寅也曾幾次提過，要帶著謝菱進宮去親自向貴妃致謝。</br> 但因為畢竟貴妃身份特殊，謝兆寅哪里是隨便就能見到的。</br> 便一直擱置了下來。</br> 沒想到，蘭貴妃竟然主動先送了帖子來。</br> 謝華玨早已把帖子看過了，自然知道是宮中送來的，嫉妒得不行，對謝菱哼哼了好幾聲，謝菱卻一直沒反應。</br> 謝華玨沒想到她現在學會了故意無視自己，氣得甩袖走了。</br> 謝菱其實是真的沒注意到她。</br> 她現在心思很復雜，扶著座椅，在一旁坐了下來。</br> 確實有些不安。</br> 若真是蘭貴妃送來的帖子，倒不要緊。</br> 但是，蘭貴妃是黎奪錦的姐姐。</br> 她這陣子，又恰巧被黎奪錦纏得煩擾不已，這就不得不多想了。</br> 蘭貴妃叫她去的目的，真的像帖子中所說的那樣單純嗎？</br> 想到系統說，一旦世界線中的主要角色確認她還活著，那個世界線就會重新啟動。</br> 謝菱心里就一陣慌張。</br> 作者有話要說：1注：“霍如羿射九日落，矯如群帝驂龍翔。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杜甫劍器行</br> 感謝在2021072217:44:252021072416:26:0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br>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rongman1個；</br>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rongman3個；誒哦2個；衷秋、helios1個；</br>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艸50瓶；艾拉拉29瓶；煙雨23瓶；馬甲什么的22瓶；曲慕小姐、爸爸！求求你更新吧！、ida、王翠花10瓶；空白、不喜歡吃魚的大貓、木隱兮、良月、滾來滾去求更新5瓶；七海老婆4瓶；明詩、娣、今朝3瓶；我一個滑鏟2瓶；百合花的香氣隨風而逝、洛陽紙貴、阮棠、piao、根號幾、火柴天堂、neverletmego1瓶；</br>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