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白石, 鳳尾草……混燒而成,不是修士的做法。”
李忘情摸著洞壁上時不時出現的青磚,一路向深處行走。
這地下洞穴到處都是濕噠噠的, 若不是死壤藤蘿一口氣抽空了地下河占據了這里, 恐怕這些轉世瓦壁都還淹沒在水里。
而且越是向內走,四周的斷壁殘垣越是明顯。
一開始李忘情還認為這里是山陽國修筑的地下寶庫之類的地方, 走著走著卻越發覺得不對勁……這地方不像是個藏東西的所在,這一間間隱沒在洞窟里的建筑連起來看, 倒像是真正的城池。
“沒路了。”
一路上四周的死壤藤蘿盡管無視了他們, 但凡人的腳程終歸有限,當面前走進一條死路時,李忘情還是不得不考慮要用上修士的手段。
可一旦動用靈力,就又會把荼十九的藤蘿引過來——在這狹小的地洞里,對上源源不斷的藤蘿, 是找死的行為。
李忘情過去敲了敲這堵墻壁,貼上去聽了聽回音,道:“墻厚一丈九,不用靈力打穿得半日功夫。”
正琢磨著有沒有別的法子時, 忽然,一道熟悉的怒罵聲從斜后方的地洞里傳出來。
“別叨我了!燬鐵不在我身上!”
地底坑道里, 唐呼嚕發狂似的一路狂奔,盡管她在施展秘術下,速度已經很快了, 但四面八方圍剿而來的藤蘿卻始終粘在她身后,尤其讓她害怕的是, 體內殘存的死壤藤蘿正在與周圍的藤蘿共鳴, 隱約有復發的跡象。
她是不知道荼十九到底是怎么曉得她的意圖的, 追殺過來時,那破廟只是稍微抵擋了一下,就被荼十九的死藤連廟帶地都拖進了地底,稍微晃神的功夫,那山羊王老頭留下一句“會有人救你”的話就消失了。
沒辦法,唐呼嚕只能逃命。
正在萬般絕望時,忽然,斜方的洞口里深處一只手,無聲無息地拽住了她。
“把靈力注入官印里。”
唐呼嚕稍稍頓了頓,還以為是剛才那山羊王顯靈,哪曉得一注入靈力,整個人就變成了凡人。
不過好在短暫的吃驚后,她發現死藤從她身后掠過,已經看不到她了。
“是你們啊……”看到不是蘇息獄海的“自己人”,唐呼嚕長吁一口氣,“你也被捉進來了?你旁邊這位是……”
在黑暗的地穴中,唐呼嚕遲疑了好一會兒,才隱約猜出李忘情身側之人的身份。
“御龍京大太子?”
伸手拉了唐呼嚕一把的李忘情“嗯”了一聲,道:“御龍京的二太子被擒,我們正要去搭救。”
“帶我一個吧。”唐呼嚕像是怕被扔下似的,連忙道,“他很快就神智喪盡了,根本認不出來人,搭個伙一起逃出去唄。”
在此之前,李忘情早有預期,見唐呼嚕苦著臉,道:“你不是死壤七煞嗎?跟我們一道豈不是背叛了圣殿?”
唐呼嚕“呃”了一聲,道:“我們蘇息獄海的修士活得比較簡單,對母藤那樣的存在,事到臨頭你忠或不忠,祂都一視同仁地要吃你。”
“那你們大祭司能支使你們干活,也費了不少勁。”李忘情感慨了一下,將官印扔給唐呼嚕,“只有暫時化作凡人,才能躲過藤蘿,隨取隨用,明白吧?”
“嗨呀原來是這個用法!”唐呼嚕臉上明顯露出懊悔的神色,“我只拿了天爵的官印,沒想到地爵的還有如此妙用。”
說話間,四周的光忽然黯淡了一下。
李忘情扭頭望去,只見障月手里的燭臺上,燭火黯淡了許多,似乎昭示簡明言有了什么危險。
“如何?”
“他們在動。”障月將燭臺放低,不一會兒,上面的焰心閃爍跳動了一下,火苗朝
向了他們身后。
不一會兒,一陣異響從黑洞洞的坑道那頭傳過來。
“滴答,滴答,滴答……”
一路上四處傳出的怒吼與慘叫他們聽得已經夠多了,但陣異響極其奇特,它響動時,周圍窸窣不定的死藤像是進入了冬眠,被壓制得安靜了許多。
“原來是這樣,那個玩影子的人遇到了我的血……就先‘成熟’了。”障月喃喃念了一句,忽然,身側的李忘情緊緊抓住了他的手。
“唐呼嚕。”李忘情皺著眉道,“你見沒見過孽影?”
“見過啊……呃,你怎么知道我認識他?”
李忘情說這句話是試探,意在看看唐呼嚕的反應,倘若她有半分猶豫,即說明她和孽影有聯手的嫌疑,李忘情就打算趁她是凡人的時候先砍斷她的腿。
不過眼下看來,唐呼嚕應該可以稍微信任一點。
“我上次遇到此人時,他還在元嬰后期,但現在氣息越來越強了。”李忘情確定地看向坑道那一頭,觸手一樣的濃厚黑影正向這里襲來。“身后這堵墻應該是一條路,你想想辦法。”
唐呼嚕回頭一看,吃了一驚。
“那是什么妖物?!”
燭光所不能及的坑道另一頭,那濃釅的深暗之處,一只豎著的骷髏眼不知道什么時候正潛伏在那里,在它下面,咧成月牙似的大嘴里,一條紫色的舌頭拖在地面上,其舌尖上又長了一個眼睛,正在慢慢地朝這里靠近。
“化神期?!不……化神期怎么會這樣!”唐呼嚕不可置信地大叫一聲,她馬上重新用官印恢復修為,從乾坤囊里拿出兩只雪白的蟲蛹,叫道,“讓開!”
四周的死藤聞風而動,但唐呼嚕動作更快,看準了身后的墻壁,兩只白色的蟲蛹直接摔爛在墻上。
蟲蛹頓時摔破,粘液里鉆出兩條蠶一樣的蟲子,它們一出來,便立馬鉆進墻壁里,同時,其身上的粘液散發出一股充滿了靈氣的異香。
四周所有的死藤越過他們,如同鉆頭一樣追著雪蠶鉆入墻壁,只是三個呼吸間,一條通道便被死藤打穿,露出了里面修砌得方方正正的一條向下的臺階。
“走走走!”
唐呼嚕一馬當先地先走一步,而李忘情緊隨在后,扯了一把障月,見他停了停,才隨她離開,便問道:
“那個叫孽影的……你當時怎么從他手上救得我?”
“我給過他一些饋贈,他試圖進階,但失敗了。”障月的聲音有些冷淡,“人到底擺脫不了那些低維的誘惑,只尋求血肉的超越,當血肉的饋贈到來時,這些螻蟻們又無法承受。”
李忘情的神色微微一滯,她看到障月無聲地對孽影評價了兩個字。
那兩個字,很明顯是——“渣滓”。
既不是嫌惡,也不是嘲諷,只是發自內心地描述了一個事實。
不知道為什么,這個時候的障月好像離她很遠,也離那個在星夜下要她把他“變成人”的狍子精很遠。
……
打開的墻壁內,沿著開出來的臺階一路向下,中途轟開兩道塌方的阻隔,在拐過一道彎后,四周的空間倏然放大。
“怪事了,怎么這里還有死藤。”
再次用地爵官印化作凡人后,唐呼嚕把手臂從死藤的纏繞里抽出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回頭看了一下身后。
“該不會再追過來了……這里又是哪兒?”
入眼的幾乎是一座地宮,不再是一片漆黑,每隔二十步,墻上都嵌著一盞長明燈。
地上的青磚也不再單調,而是刻滿了華麗的花紋,四周的墻壁也露出壁畫的樣式,但大多都被生長到這里的死藤破壞了。
確定剛才的怪物沒有再追過來之后,李忘情觀察了一下
這通道,道:“死藤到這里,反而越長越粗……是個好兆頭,說明里面靈氣反而更加充沛,沒準能找到直入國都的路。”
“不知,好像……”唐呼嚕拿起地上遺落的一片衣料,道,“是修士的法衣,這里已經有人到了。”
唐呼嚕正要警惕一下,卻看到李忘情和障月一前一后地朝里面走去了,連忙追上去:“咱們不是要跑路嗎?還往里面走什么?”
“我們一開始就沒想跑。”李忘情道,“找出荼十九的正體,在灰霧到來之前宰了他進國都,這才是正經事。”
唐呼嚕腦瓜子一陣疼:“死壤母藤的圣子,你倒是有底氣行俠仗義。”
李忘情指了指自己:“刑天師的弟子。”
又指了指障月的背影:“(名份上)太上侯的兒子。”
然后向唐呼嚕一攤手。
“這就是行俠仗義的底氣。”
唐呼嚕一臉復雜地看向障月:“御龍京的大太子,你也這么想?”
“比起那些。”障月慢悠悠地回道,“有老婆餅的我,底氣很足。”
唐呼嚕腦子里不免浮起一些這二位的花花舊聞,一時間牙根兒泛酸。
她在這里生死逃亡,這二位走馬觀花,倒是好不自在。
又深入行進了一里左右,四下原本破損的長明燈逐漸變得完整了許多,地道的光也明亮了起來,直到穿過一扇被死藤撬開的石門,眼前的光景倏然一亮。
森立的石俑捍衛在一座縮小了萬倍的城池前,從大門里望進去,一座地宮呈現在眼前。
“這……”饒是早有準備,李忘情也一時失語,“這里到底是?”
這一刻,她確定這絕非是什么寶庫。
“你還記得這里的方位嗎?”障月問道。
李忘情閉上眼睛回憶了一下進來的方向,很快描繪出了個大概:“下來之后先是向北……中途轉過兩次,應該在國都東南方,那就是……那個破廟的正下方?”
障月略一點頭,照亮了正上方穹頂的壁畫:“如你所想,這里不出意外的話,應該是軒轅九襄的皇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