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明言被無數藤蘿捆著栽進地底時,整個人都是麻的。
原本是山陽國國都外的荒野,此時卻被瘋長的死藤抽干了生機,這讓簡明言再次睜開眼時,發現自己身處一個地下溶洞般的空腔。
所幸他跌在一塊裸巖上,四周的死藤從下面流過,還沒有注意到他。
“真是個怪物。”簡明言周身紫色火焰一閃,身上纏繞著的死藤便緩緩化作焦炭跌落下來,不過與此同時,他的靈力也剛好耗盡了。
窸窸窣窣的聲音圍繞在耳邊,憑他的聽力,大致能推斷出來,這地下空腔廣闊,至少有五十里見方的大地被死藤層層纏繞封鎖,他現在的境地就像是進了死壤藤蘿的肚子。
不過荼十九應該還算有些理智,先殺他只怕會激發太上侯留在他身上的反制手段,這才壓后處置。
簡明言思前想后,坦白地說,這場面已經不是他能對付的了,顯然是蘇息獄海在來之前就別有圖謀。
“見鬼的死壤母藤。”簡明言罵罵咧咧道,“這條干柴肆無忌憚地行兇,竟還坐視它活在死壤,真不知父親和刑天師在想什么?!?br/>
外界對于三尊實力上下多少年來雖有爭議,但大多默認兇名赫赫的死壤母藤為洪爐界第一,太上侯次之,至于行云縹緲處不問世事的刑天師,外人只以他在鑄劍上的造詣著稱于世。
但簡明言卻記得,太上侯唯一一次正面訓斥他,就是因他言語中輕看了刑天師,好似不想讓他和刑天師扯上什么關系。
看了看眼前荼十九化作的天災,簡明言更想不通這些滅虛尊主到底在想什么。
畢竟,死壤母藤已經有了滅世的架勢了,他不信太上侯和刑天師還能坐視不管。
長吁了一口氣后,簡明言燒掉一張金色的隱息符,嘗試碰了碰下面的死壤藤蘿,勉勉強強能掩人耳目,但需要持續消耗大量靈力維持,且上限只有半個時辰。
他沒有多猶豫,朝著剛才記憶里的方向行進而去。
“既然城門被封鎖,說不定能從城墻下面進入國都當中,若不行,就動用赤烏牙的本命龍火……要是大哥在這兒和我同使龍火,那就十拿九穩了。”
簡明言一邊盤算著,一邊警惕觀察四周,很快,他便聽見了一陣呼救聲。
“孽影!你在吧!快來救救我!”
有點耳熟啊……
等簡明言靠近了一看,只見白骨累累中,一個修士苦苦維持著黯淡的防御靈光,一看他的面容,登時火氣上頭。
皇甫緒!
另一邊,皇甫緒正在萬般絕望當中。
他和唐呼嚕做了交易,要給她送燬鐵,交換對方保護他進國都的血誓,但沒想到荼十九就在他眼前一下子化成了怪物,而他也被唐呼嚕當場當做肉盾扔在了這里。
若不是他和父親離開御龍京時,手上秘寶眾多,此時早已變成了荼十九的血食。
不過這么久的時間下來,他體內的靈力已經十不存一,正瘋狂地向孽影求救,而此時看到有個虛幻的人影靠近過來,立馬本能求救。
“前面的道友!我手上有重寶,還請出手相救!在下必有重謝!”
……你手上的重寶是御龍京的。
簡明言沉著臉,故意變了個聲音套他的話:“生死交關,各安天命,我等你被死藤吸干再取寶豈不是更穩妥?”
“道友!”皇甫緒已至絕路,慌張道,“你不救我,你自己也無法逃出去!”
“怎么說?”
“死壤圣子已經釀成天災,而我們進入山陽國的修士,修為最多到元嬰期或碎玉境的大圓滿境界便算封頂了,是萬萬無法活著離開的,唯一的法子就是殺了荼十九!”皇甫緒說著,從乾坤囊里拿出一顆指甲蓋大小、充斥著毀滅氣息的隕石。
燬鐵!
盡管只是很小的一塊,但殺荼十九足夠了。
簡明言心里一動,他此行并沒有帶燬鐵進來,倒不是因為沒有,只不過是因為來三都劍會的目的是為了修煉突破,而修士……尤其是劍修,身上帶著燬鐵,就像把劍放在海水里,哪怕一時見不得有什么影響,后面修為進境還是會被其他人甩在后面。
燬鐵就是這樣的東西,哪怕無堅不摧的劍器也害怕。
簡明言不禁想起來破廟里賴著不走的唐呼嚕,剛才被死藤拽進來之前,那座破廟也似乎被淹沒了,不知道唐呼嚕會不會也在下面。
……沒想到最后竟變成了要和所有人一起聯手對付荼十九的局面。
“也好。”大事上簡明言并不糊涂,靠近皇甫緒兩步后,忽然見他神色有異,心中一警,赤烏牙瞬間飛出,只聽得一聲金鐵交錯響動,火花四濺中,一道暗影不知不覺地跟在了他身后,正要從后面襲擊他。
“你怎么才來!”皇甫緒大喊一聲,“難道你不想要燬鐵了嗎!快救我出去!”
交手的一瞬間,簡明言便心中一凜。
元嬰后期,實力還不弱。
在黑暗中,兩邊交手都似乎有所保留,那黑影一擊雖不成,但也成功鎖住了簡明言,之后便退到一側,藏身在暗影中似乎在觀察他。
“御龍京的二太子?”他聲音嘶啞道。
簡明言感到地上的影子正在死死捉住自己,一時無法掙脫,皺眉道:“你是誰?”
“那可……太好了?!?br/>
簡明言詫異的視線中,一個走路歪歪斜斜的人影從黑暗中走出來,他的行動極其古怪,骨頭一節一節地動著,待走到靈光照亮處,他那可怖的五官讓旁邊的皇甫緒都驚訝地后退了一步。
“孽影,你的臉,怎么變成這樣?!”
孽影從兩天前已經變得不對勁了,他所有的認知都出現了偏差,他開始變得熱衷于找人做不平等的交易,哪怕之后自己吃了血虧,第二次還是會重蹈覆轍。
不止如此,他的身體也發生了一些扭曲的變化——五臟六腑、全身上下的骨頭好像各有各的想法,靈氣逆行這都還算是小事,時不時神智混亂,導致自己明明想離開這一帶,最后還是走進了死壤里。
“我的臉?”孽影摸了摸自己的五官,果不其然,五官已經不在原位,甚至像有意識一樣,眼耳口鼻都在臉上自由地游走,只有他的“天眼”還待在原位。
“這都是那御龍京大太子的妖術!”他驀然激憤,“你們御龍京出了個妖物!是他把我變成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
簡明言:“……你自己走火入魔不要賴到御龍京頭上,我大哥性格是捉摸不定,但他至少比你像個人。”
但是孽影已經聽不進他的話了,自顧自地在原地晃悠了一圈,瘋了一樣喃喃道:
“我知道他就在……就在附近,我得逃出去……”
“不,不能逃,拿你去和他交換,換我恢復原狀?!?br/>
“交易,對,要好好做個交易?!?br/>
他說著,一巴掌拍在自己的臉上,竟用法術將五官都縫了起來,只留下額頭上的天眼。
這時候他才稍稍恢復了些許正常。
“走吧,希望你在他面前能有些價值?!?br/>
……
“……不知道上古之前,死壤母藤初次在洪爐界落地生根時,是不是就是這種場面?!?br/>
李忘情用地爵官印在修士和凡人身份中切換了四五回,等到來到這片死壤的中央時,果不其然便看到了一株不斷向上生長的巨樹。
與其說是樹,倒不如說是無數藤蘿虬結在一起纏成的柱子,在“樹根”的位置,一個黑洞洞的巨坑前,正有不少修士的聲音不斷從坑道理傳出來。
“救命啊!吃人了!”
“外面的道友,救我必有重酬!”
“娘誒?。。 ?br/>
李忘情站在坑道口聽了一會兒,斷定大多數中氣十足的一時半會可能死不了,回頭去看掐了幾條藤蘿正試圖編花環的障月。
“你兄弟在里面,不能上點兒心嗎?!?br/>
障月慢悠悠地說道:“輪不到我干涉,簡明言不會死在這兒的,太上侯比他想得要更重視孩子。”
李忘情心情頗為復雜,障月明面上的身份就是御龍京的大太子,但他的態度一直游離于這個身份外。而這還是他第一次正式提及簡明言,并且也沒有反對“兄弟”這個說法。
“我姑且是這樣想的。”李忘情比劃了一下,“我想把天書喂進荼十九肚子里,用天書吸引來的天地靈氣撐炸他……”
“你也說了,是撐‘炸’。”障月手指向四周轉了一圈,道,“也就是說這一大片地域會同時被炸掉,不愧是老婆餅,我都想不到玩出這種場面?!?br/>
“我這不是向你請教嗎?”李忘情抗拒地阻止了障月試圖往她腦袋上戴死藤花環的舉動,“哪怕是不為了當下的人命,霧墻壓近之前,總不能什么都不做吧?!?br/>
“行,你要做,那就做。”
障月瞥了一眼身后的山陽國國都,此時國都又離他們遠了許多,仿佛一尊沉默的巨人,正在遠遠地窺視著他們的一舉一動。
他劃破手腕,涌出的血液化作一只金烏鳥,飛入黑漆漆的坑道中。
“血脈牽引?!?br/>
金烏下去半個時辰后,飛回來停在了障月手臂上,數聲鳴叫過后,化作了一支燭臺,上面燭火無風自動,指明了一個方向——那是簡明言的位置。
而與此同時,二人也成功進入了漆黑的坑道。
借著金烏火燭的光,李忘情看到里面四通八達,如同蟻巢一樣的地底,巖壁上虬結的藤蘿時不時惡心地蠕動著。
“我記得我和師姐也是這樣進來的,之前就好奇過,為什么山陽國地下有這么大一片地洞?!?br/>
“不是地洞?!?br/>
障月輕輕吹了一下火燭,燭光登時化作一絲絲,照亮了四周的溶洞地底,在他們的正上方,李忘情竟詫異地看到了一角破碎的石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