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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六龍?zhí)焐?3)

    ,寂寞空庭春欲晚 !
    琳瑯不知為何,猛然憶起那日皇帝遞過帕子來,燈外的紗罩上繡著淺金色龍紋,燈光暈黃映著皇帝的一雙手,晰白凈利,隱著力道。那帕子輕飄飄地執(zhí)在他手上,卻忽然有了千鈞重似的。她心亂如麻,輕輕嘆了口氣:“萬歲爺怎么會待我特別好。”
    蕓初道:“此處不宜多說,只一樁事——我聽人說,那魏長安是安主子的遠房親戚,你莫不是得罪了安主子?”
    琳瑯道:“我小小的一名宮女,在御前不過月余工夫,怎么會見罪于安主子?”她怕人瞧見,只連聲催促蕓初離去,說:“你冒險來瞧我,這情分我已經惟有銘記了,你快走,沒得連累你。”蕓初情知無計,只再三不肯。忽聽那廊下太監(jiān)咳嗽兩聲,正是遞給蕓初的暗號,示意有人來了。琳瑯吃了一驚,蕓初忙走開了。
    琳瑯聽那腳步聲雜沓近來,顯然不止一人,不知是否是魏長安回來了,心中思忖。只聽咣啷啷一陣響,鎖已經打開,門被推開,琳瑯這才見著外面天色灰白,暮色四起,遠遠廊下太監(jiān)們已經在上燈。小太監(jiān)簇擁著魏長安,夜色初起,他一張臉也是晦暗不明。那魏長安亦不坐了,只站在門口道:“有這半晌的工夫,你也盡夠想好了。還是痛快認了吧,那四十板子硬硬頭皮也就挺過去了。”
    琳瑯只道:“不是我偷的,我決不能認。”
    魏長安聽她如是說,便向小太監(jiān)使個眼色。兩名小太監(jiān)上前來,琳瑯心下強自鎮(zhèn)定,任他們推搡了往后院去,司刑的太監(jiān)持了朱紅漆杖來。魏長安慢悠悠地道:“老規(guī)矩,從背至腿,只別打臉。”一名太監(jiān)便取了牛筋來,將琳瑯雙手縛住。他們綁人都是早綁出門道來的,四扭四花的牛筋,五大三粗的壯漢也捆得動彈不得。直將那牛筋往琳瑯腕上一繞,用力一抽,那纖細凝白的手腕上便緩緩浮起淤紫。
    皇帝在戌初時分回宮,畫珠上來侍候更衣,侍候冠履的太監(jiān)替皇帝摘了朝服冠帶。皇帝換下明黃九龍十二章的朝服,穿了家常絳色兩則團龍暗花緞的袍子,神色間微微有了倦意。等傳了點心,芳景上來奉茶,皇帝忽然想起來,隨口道:“叫琳瑯去御茶房,傳杏仁酪來。”
    芳景道:“回萬歲爺的話,琳瑯犯了規(guī)矩,交慎刑司關起來了。”
    皇帝問:“犯規(guī)矩?犯了什么規(guī)矩?”芳景道:“奴才并不知道。”皇帝便叫:“梁九功!”
    梁九功連忙進來,皇帝問他:“琳瑯犯了什么規(guī)矩?”梁九功這日隨扈出宮,剛回來還未知道此事,摸不著頭腦。畫珠在一旁忍不住道:“萬歲爺只問魏諳達就行了。”皇帝沒有問她話,她這樣貿貿然搭腔,是極不合規(guī)矩的,急得梁九功直向她使眼色。好在皇帝并沒有計較,只道:“那就叫魏長安來。”
    卻是敬事房的當值太監(jiān)馮四京來回話:“萬歲爺,魏諳達辦差去了。”梁九功忙道:“糊涂東西,憑他辦什么差事去了,還不快找了來?”馮四京連忙磕了個頭,便要退出去,皇帝卻叫住他:“等一等,問你也一樣。”
    梁九功見皇帝負手而立,神色平和,瞧不出什么端倪。梁九功便問馮四京道:“侍候茶水的琳瑯,說是犯了規(guī)矩,叫你們敬事房鎖起來了,是怎么一回事?”
    馮四京道:“琳瑯偷了東西,奉了安主子的吩咐,鎖到北五所去了。”梁九功問:“偷東西,偷什么東西了?”馮四京答:“就是萬歲爺那只子兒綠的翡翠扳指。魏諳達帶了人從琳瑯箱子里搜出來,人贓并獲。”
    皇帝“哦”了一聲,神色自若地說:“那扳指不是她偷的,是朕賞給她的。”
    殿中忽然人人都尷尬起來,空氣里似滲了膠,漸漸叫人緩不過氣來。馮四京唬得磕了個頭,聲調已經頗為勉強:“萬歲爺,這個賞賜沒有記檔。”凡例皇帝若有賞賜,敬事房是要記錄在冊,某年某月某日因某事賞某人某物。馮四京萬萬想不到皇帝竟會如此說,大驚之下額上全是涔涔的冷汗,心中惶然恐懼。
    皇帝瞧了梁九功一眼,梁九功連忙跪下去,說:“奴才該死,是奴才一時疏忽,忘了將這事告訴敬事房記檔。”
    殿中諸人都十分尷尬。那只翡翠扳指既然是御用之物,自然價值連城。況且皇帝自少年初習騎射時便戴得慣了,素來為皇帝心愛之物,隨身不離,等閑卻賞給了一個宮女。人人心里猜忖著這里面的文章,只是都不敢露出什么異色來。馮四京卻連想都已經不敢往下想。
    最后還是梁九功輕聲對馮四京道:“既然琳瑯沒偷東西,還不叫人去放了出來。”
    馮四京早就汗得連衣裳都濕透了,只覺得那兩肋下嗖嗖生寒,連那牙關似乎都要“咯咯”作響。只“嗻”了一聲卻行而退,至殿外傳喚小太監(jiān):“快,快,跟我去北五所。”
    乾清宮里因著殿宇廣闊,除了御案之側兩盞十六支的燭臺點了通臂巨燭,另有極大的紗燈置在當地,照得暖閣中明如白晝。馮四京去了北五所,敬事房的另一名當值太監(jiān)方用大銀盤送了牌子進來,皇帝只揮一揮手,說了一聲:“去。”這便是所謂“叫去”,意即今夜不召幸任何妃嬪。敬事房的當值太監(jiān)便磕了個頭,無聲無息地捧著銀盤退下去。
    梁九功早就猜到今晚必是“叫去”,便從小太監(jiān)手里接了燭剪,親自將御案兩側的燭花剪了,侍候皇帝看書。待得大半個時辰后,梁九功瞧見馮四京在外面遞眼色,便走出來。馮四京便將身子一側,那廊下本點著極大的紗燈,夜風里微微搖曳,燈光便如水波輕漾,映著琳瑯雪白的一張臉。梁九功見她發(fā)鬢微松,被小宮女攙扶勉強站著,神色倒還鎮(zhèn)定,便道:“姑娘受委屈了。”
    琳瑯只輕輕叫了聲:“諳達。”馮四京在一旁道:“真是委屈姑娘了,我緊趕慢趕地趕到,到底還是叫姑娘受了兩杖,好在并沒傷著筋骨。”梁九功不理馮四京,只對琳瑯道:“姑娘在這里稍等,我去向萬歲爺回話。”便走進殿中去。皇帝仍全神貫注在書本上,梁九功輕輕咳嗽了一聲,低聲道:“萬歲爺,琳瑯回來了,是不是叫她進來謝恩?”
    皇帝慢慢將書翻過一頁,卻沒有答話。梁九功道:“琳瑯倒真是冤枉,到底還是挨了兩杖。奴才瞧她那樣子十分委屈,只是忍著不敢哭罷了。”
    皇帝將書往案上一擲,口氣淡然:“梁九功,你什么時候也學得這么多嘴?”梁九功忙道:“奴才該死。”皇帝微微一笑,將書重新拿起,道:“叫她下去好好歇著,這兩日先不必當差了。”
    梁九功一時沒料到皇帝會如此說,只得“嗻”了一聲,慢慢退出。皇帝卻叫住他,從大拇指上捋下那只翡翠扳指來,說:“朕說過這扳指是賞她的,把這個給她。”梁九功忙雙手接了,來至廊下,見了琳瑯,笑容滿面道:“萬歲爺吩咐,不必進去謝恩了。”又悄聲道:“給姑娘道喜。”琳瑯只覺手中一硬,已經多了一樣物件。梁九功已經叫人:“扶下去歇著吧。”便有兩名宮女上來,攙了她回自己屋里去。
    琳瑯雖只受了兩杖,但持杖之人竟使了十分力,那外傷卻是不輕。她強自掙扎到此時,只覺腿上劇痛難耐。回了屋中,畫珠連忙上來幫忙,扶她臥到床上。梁九功卻遣了名小宮女,送了外傷藥膏來。那小宮女極是機靈,悄悄地道:“梁諳達說了,只怕姑娘受了外傷血淤氣滯,這會子若傳醫(yī)問藥,沒得驚動旁人。這藥原是西北大營里貢上來的,還是去年秋天里萬歲爺賞的,說是化血散淤極佳的,姑娘先用著。”
    畫珠忙替琳瑯道了謝,琳瑯疼得滿頭大汗,猶向柜中指了一指。畫珠明白她的意思,開了柜子取了匣子,將那黃澄澄的康熙通寶抓了一把,塞到那小宮女手中,說:“煩了妹妹跑一趟,回去謝謝梁諳達。”
    那小宮女道:“諳達吩咐,不許姑娘破費呢。”不待畫珠說話,將辮子一甩就跑了。
    畫珠只得掩上房門,替琳瑯敷了藥,再替她掖好了被子,自出去打水了。琳瑯獨自在屋里,只覺得痛得昏昏沉沉,攤開了一直緊緊攥著的手掌,卻不想竟是那只子兒綠的翡翠扳指,幽幽的似一泓碧水,就著那忽明忽暗的燈光,內壁鐫著鐵鉤銀劃的兩個字:“玄燁”。她出了一身的汗,只覺得身子輕飄飄使不上力。那只扳指似發(fā)起燙來,燙得叫人拿捏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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