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聿與李同青的談話還未結束，辦公室里陸續進來了其他人。
    徐聿干咳一聲，十分自然地示意李同青：“前幾天你發給我的論文我看過了，有幾處可能要修改一下，我把做過備注的論文重發給你，你自己看看做個修改吧。”
    “好”，李同青硬著頭皮回應著，同時小心翼翼地觀察著辦公室里其他人的動作，似有顧慮般對徐聿說：“那什么，徐聿哥……”
    “嗯？”
    徐聿抬頭看他。
    李同青抓耳撓腮著別別扭扭開口：“沒什么……哥我只是想跟你說一聲，我永遠站在你這邊，不論你做什么決定我都支持你。”
    話落，李同青轉身一路小跑坐回了自己的辦公位，看著李同青倉皇的背影，徐聿的表情有一瞬的恍惚，很快他反應過來，無奈地笑著搖了搖頭。
    十年前徐聿選擇出國，當時他狠下心和同學朋友都斷了聯系，他將自己的手機號碼和其他聯系方式全部換了個遍，目的就是不想和過去的一切有交集。
    那時徐聿沒想過自己會回國，即使會回國可能也不會回來陵城市這個傷心的地方，但最終徐聿還是選擇了回國，而且還回到了陵城市。
    轉眼回國已有兩個多月，除了生活和工作上的不同，徐聿覺得回國這件事并沒有想象中那么折騰，即使有也是在秦灼出現后才有了點變化的。
    與秦灼重逢前兩個月，徐聿按部就班找房子、參加各醫院的面試，直到最后確定留在陵城市第一人民醫院。兩個月間，徐聿很快適應了國內的生活，又很好地融入到全新的工作環境中。
    在這種情況下，李同青成了徐聿回國后結識的第一位朋友。
    李同青比徐聿小三歲，雖不同齡，但李同青這個小孩待人處事讓人覺得十分舒服，尤其他的年齡小，沒有被社會和現實打磨得過于圓滑世故。
    他以真誠待人，這一點是徐聿欣賞的。所以徐聿也視他為朋友，愿意與其交心，同時工作上也樂于對他施以幫助。
    李同青已經坐回辦公位打開電腦，他一籌莫展，眉頭不展，看樣子是在查看徐聿給他做了批注的那份論文了。
    看著李同青那一副快將腦袋塞進電腦屏幕里的認真樣子，徐聿忍不住笑出了聲，然后若無其事地去找鄰桌的醫師方知友拿昨日的病歷記錄了。
    下午急診轉過來一位急性心肌梗死病人，是徐聿和李同青負責接診的，徐聿叮囑了病人家屬事項，并開了各項檢查報告單，又忙前忙后陪著家屬前去繳費并安排了病人住院的事宜……這一忙直接忙到了晚上七點。
    下班前徐聿叮囑了值夜班的醫師該病人的相關情況后，才換下白大褂準備下班。
    李同青要留在醫院里加班改論文，徐聿淺看了一眼后指出了問題，和李同青告別走出了住院部。
    白天陽光明媚，到了晚上溫度適宜，徐徐微風拂來，讓人覺得十分舒適。
    徐聿剛走到停車場附近，收到了一條微信消息，他邊往外走邊打開了微信，發現是秦灼發來的消息。
    秦灼：下班了吧？我在北門等你。
    徐聿朝不遠處北門的馬路看了眼，肩膀一沉，關了手機屏幕，然后緩緩走向了北門口。
    越過北門的崗亭，視野開闊，車來車往的寬闊馬路在黑夜下旖旎燈光顯得格外嘈雜，徐聿繼續往馬路前走，目光卻絲毫不受干擾，直直落在制停在靠近醫院北門這側的一輛白色奔馳上。
    奔馳車窗玻璃半降著，秦灼的目光偶然投過來，遠遠地與徐聿來了個眼神交匯。
    徐聿抿緊嘴唇，慢慢走向了那輛白色奔馳。
    徐聿走到降落的車窗前完全沒有上車的意思，居高臨下地看著秦灼。
    秦灼沒意識到徐聿來這出，當即怔住，尷尬笑問：“怎么不上車？”
    徐聿朝車內瞥了一眼，面無表情問：“你又要送我？”
    秦灼笑著點頭，半開玩笑道：“不樂意？明天我出差，兩天送不了你，所以就想著今晚送你回家。”
    徐聿的眉頭幾不可見地皺了皺，特意挪開視線看了眼來往的車輛，最后才含笑點頭：“好吧。”
    秦灼一笑，歪了頭示意徐聿上車，徐聿繃直唇線，從車前繞了過去坐上了副駕駛。
    回青年公寓的路上，兩人一路都很沉默，秦灼安心做司機，徐聿則無聊得欣賞著陵城市的夜景。
    燈紅酒綠交相輝映，光彩落進徐聿的一雙明眸里，如流轉的星河般耀眼。徐聿的表情很沉，燈光將他翹而精致的鼻梁打出一道明暗交界線，他的一半臉隱在黑暗里，表情里的高潔意味分明。
    雖然知道車內的氣氛詭誕，但徐聿絲毫沒有想調整的意思。不斷倒退的街景如魔幻電影，將他拉在現實和夢境之中，一時分不清其他。
    十分鐘后，車子穩穩停在了青年公寓樓下。
    秦灼適時地干咳一聲：“那個……你忙了一天應該很累吧，快回去休息吧。”
    “好”，徐聿解了安全帶點頭道：“你也早點回去休息。”
    說罷，徐聿打開車門下了車，回臉關車門時卻看到秦灼低頭垂眸，表情無辜，仿佛是因為做了吃力不討好的事情，十分委屈。
    秦灼的雙手放在方向盤上無意識地攥緊，他的側臉線條有棱有角透出肅殺，給人的感覺就像是他被控在一片低氣壓下。
    徐聿皺了眉，又覺得秦灼畢竟是好心送自己回家，自己這樣不冷不熱的態度倒不好。
    于是徐聿關車門的動作一頓，微微欠身朝車里的人示意：“上樓坐會？我請你喝茶。”
    秦灼的頭第一時間抬了起來，先是不可置信地看著徐聿，在觀察確認過徐聿的反應后，秦灼又驚又喜，當即露笑回：“好啊。”
    秦灼跟在徐聿身后上了樓，一進門徐聿換好拖鞋打算邀請秦灼進門，回頭卻看到秦灼一副緊張不安的樣子盯著徐聿。
    徐聿頓時笑了：“直接進來吧，不用換鞋。”
    “哦好”，秦灼尷尬一笑，邁著長步走進了客廳。
    秦灼略顯局促地坐在客廳沙發上，徐聿則去了廚房煮茶，水在燒著，徐聿切了水果裝盤然后送到了客廳。
    他俯身將果盤送到秦灼面前，同時頭也不抬說：“不好意思，我剛搬過來沒多久家里的物品還沒有歸整好，有點亂。”
    秦灼快速掃視了一眼客廳，徐聿家的客廳并不太大，家具雖不多但擺放有致，整體風格看起來十分簡約。雖說有一些雜物，書架上的書也還沒規整，但整體是干凈整齊的，沒有徐聿說得那樣亂。
    尤其徐聿家里的花卉和綠植較多，但這些小植物被主人精心照顧著，枝繁葉茂開得旺盛，只從這一點就能看出這家的主人是個熱愛生活的人。
    秦灼戀戀不舍地打量著徐聿家的客廳，任何一個角落都不肯放過，他目光里的深沉明顯是探究和了解，或者更直言不諱地說，他想通過這些點滴了解徐聿的生活。
    徐聿從廚房端出了一壺花果茶，替秦灼這個客人倒了杯茶后，又給自己倒了一杯，然后趁著空閑拿起噴壺跑到陽臺上澆花去了。
    秦灼覺得尷尬，索性端起自己那杯花果茶跟著徐聿去了陽臺。
    徐聿家的陽臺上有一個專門的木質花架，上面擺滿了花盆，算上地上的盆栽和綠植，秦灼粗略算了算大概有二十多盆。
    徐聿蹲在花架前用心投入地施肥澆水，秦灼就倚墻而立安靜注視著徐聿的動作。
    兩人沉默著，互不打擾。
    徐聿忙碌完才發現身后還站著秦灼，徐聿拍手起身，順勢從窗臺上拿了一包煙，然后在秦灼的注視下抽出一支香煙點燃了送進嘴里。
    噴吐煙霧時，徐聿微微抬頭，露出細白的脖頸，并不太明顯的喉結小幅度滑動著，繚繞的灰色煙霧下他的表情是帶著清冷的。
    秦灼看得發怔，目光直直落在徐聿手指間夾著的點燃的煙支。
    “你……”
    秦灼舔了舔嘴角，目光很沉：“什么時候開始抽煙的？”
    徐聿這才看向秦灼，嘴角帶著點淺笑，漫不經心回：“抽了有幾年了，不過我沒有煙癮，偶爾才會抽。”
    “好吧”，秦灼如鯁在喉，訕訕地苦笑著。
    徐聿還在抽煙，煙頭的火光忽明忽暗，映在秦灼眼里讓他覺得刺眼。
    秦灼白皙修長的手指緊抓杯身，他似乎在隱忍，終于開口問：“當年你是怎么出國的？”
    徐聿瞥了他一眼，笑回：“那年我母親病逝，我在國內無依無靠，我舅舅定居在美國，他問我要不要跟他去美國，我就同意了。”
    秦灼皺了皺眉，很快眉眼也染上愁容。
    徐聿只當沒看見秦灼的表情，若無其事地捻滅了煙蒂，然后走向了客廳。
    秦灼在他身后一動不動，忽然叫停了他：“徐聿……”
    徐聿轉身看向秦灼，秦灼也轉了身，兩人對面而立。
    秦灼有所猶豫，靜默好一會兒才開口說：“你母親去世的那段時間，你就像是消失了一般沒有出現過……我問過同學老師你的行蹤，甚至還問過我父親，可是沒有人能給我一個答案……所以我決定自己去找你，我敲過你家的門、在你們小區外蹲守過，我找了等了你很多天卻始終等不到你，你知道后來我為什么不等了嗎？”
    徐聿微微皺眉，他的下巴在顫抖，只能用舌尖死死抵著上頜阻止顫抖，他想平靜些面對。
    秦灼的目光沒有焦點，似乎是落在徐聿的臉上，又似乎是落在了徐聿起伏的肩頭。
    片刻后，他垂眸冷笑，聲音低到塵埃里：“第七天的時候，突然下了一場大雨，我在你家樓下站了半個小時，就是那場瓢潑大雨把我澆醒了，那時我就想你大概永遠也不會出現了。”
    在秦灼看不到的角度，徐聿攥緊了雙手，力氣之大仿佛指甲要嵌進手掌心。
    徐聿笑了笑，然后在秦灼的注視下回到了客廳，遠遠地對秦灼說：“過去的事就別提了吧，既然過去了就讓它過去吧。”
    秦灼苦笑著，掌心撫過眉宇默認點了頭，然后無聲嘆息道：“今晚是我話多了，我該回去了。”
    徐聿淺淺“嗯”了聲，目送秦灼開門走了出去。
    直到耳邊響起關門聲，徐聿重重閉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