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灼是第二天下午到達機場的,飛機兩點準時起飛,一點五十五分,距離起飛只有五分鐘了,秦灼給徐聿發過去了一條消息:我登機了。
徐聿和李同青一起去吃了午飯,正好在回辦公室的路上收到了那條消息。
秦灼發來的這條消息明明是最普通的字眼,卻總給人一種羈絆的感覺。“我登機了”四個字簡簡單單,語氣自然到像是在報備行程,更像是兩個親密無間的人簡單淳樸的相處模式。
看到消息后,徐聿久久凝視著那條只有四個字的信息,如大風刮過,在他心里掀起沙塵。
徐聿沒有想到秦灼會在飛機起飛前特地給自己發消息,畢竟昨天晚上兩人不歡而散,秦灼落荒而逃走得狼狽,同時徐聿心中也有芥蒂。
然而一晚過去,秦灼卻當作一切都沒發生,兩人之間似乎也不存在昨晚那場尷尬的談話。
徐聿盯著手機屏幕看了許久,最后也只是把手機放在了桌上暫時沒管。
因為他沒打算回消息給秦灼。準確來說經歷了昨天和李同青的談話后,他有心思不想再和秦灼產生交集了,不止因為秦灼和他的父親,還因為彼此間錯失的十年。
就像自己說過的,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大風刮過就讓它刮過吧。
雖然與秦灼重逢后,徐聿曾不止一次想過隔盡經年兩人之間能再有牽扯,可是除了彼此,兩人之間分別的那十年沒人能給個交待。
破鏡重圓?不太可能,事實是破鏡難圓,碎玉難兩全。
秦灼出差的兩天,徐聿也在醫院忙碌著,徐聿對病人負責每天親自去查房,并了解病人的病情和相關護理情況。
日常除了坐診,徐聿還會在急診忙碌時過去幫忙,至于為什么要支援急診徐聿有自己的想法,他想快速成長起來,尤其他剛從國外回來,國外的醫療和國內大不相同,回國后徐聿做了很長時間的適應,支援急診也是他想多了解和適應國內的醫療環境。
兩天里秦灼給徐聿發了不少微信消息,飛機落地、入住了酒店、包括日常用餐,一件件小事秦灼都會精心編輯好內容給徐聿發過去,就像是情侶之間會做的事情一樣。
我下飛機了。
很忙吧?注意休息,多喝水。
吃晚飯了嗎?我剛應酬回來,和三亞這邊的項目負責人一起吃了飯。
……
除了文字,還有幾張拍攝構圖都很不錯的風景圖,偶爾還會摻進去一張食物的照片,別致的餐盤里盛著黑胡椒意面,一顆西蘭花點綴其中。
秦灼發來的消息徐聿都會點開來看,也只是點開看,圖片也會放大了欣賞,但他基本沒回復過,偶爾回一個淡淡的“嗯”字,再多點也只是回了句“我要忙了”。
自己過冷的態度不知秦灼是怎么想的,徐聿倒把心態放得很平,他想停下來,他不想和秦灼再有牽扯了。
徐聿甚至想自己的冷淡態度秦灼應該能猜出一二,如果秦灼足夠聰明就一定會明白的,畢竟成年人的世界總這樣現實、沉默且殘忍。
這天一大早,陵城市東區一處大十字路口發生了連環車禍,急診一大早就奔赴了現場,徐聿和李同青到急診支援,整整忙了一上午。
午飯時間,徐聿脫下了沾滿鮮血的白大褂,又換上了一件嶄新的工作服才和李同青一起去食堂吃飯,下午一點,徐聿伏在辦公桌上小憩,卻被李同青推醒。
徐聿睡眼朦朧,迷糊抬頭問:“怎么了?”
李同青示意徐聿向外看,同時回道:“哥,有人找你。”
徐聿一怔,一眼看到了辦公室外秦信堯的下屬劉助理等在外面。
劉助理說,秦信堯想找徐聿談談。
徐聿下意識皺眉,雖然隱約能猜到秦信堯為什么要找自己談話,但徐聿還是跟在劉助理身后去了頂樓的特護病房。
秦信堯所在的特護病房在住院部頂樓,空間大隱私性好,來到特護病房門口,劉助理替徐聿開了門,并告知徐聿自己進去。
徐聿的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沉著臉走了進去,剛走進特護病房,門外劉助理就關上了病房的門。
徐聿回身看了眼緊閉的門,眉頭緊繃著。
特護病房的入門處放了不少鮮花和果籃,徐聿淺淺看了一眼,然后挺直腰板往里面走去。
病房里除了監護儀器作響的聲音,只有徐聿的腳步聲,一時間竟覺得病房里安靜得詭異。
徐聿的腳步未停,先聽到了一句往外滲的冰冷的聲音:你來了。
是秦信堯的聲音。
徐聿又向前一步,終于看到了病床上躺著的秦信堯。
“是”,徐聿面無表情問:“您找我有什么事情嗎?”
比起剛入院時,秦信堯的氣色明顯好轉,說話也有了力道,只見他示意徐聿:“坐吧。”
徐聿看了眼病房里的沙發,不由瞇起眼睛,帶著點疏離語氣道:“我就不坐了,您想說什么就說吧,聽您說完了我就走,畢竟我們科室也挺忙的。”
“好吧”,秦信堯嘆了口氣,伸手按下病床旁的按鈕將病床收得更高些,同時自己調整了一個舒適的坐姿。
做完了這些,秦信堯才看向徐聿,一雙渾濁的眼睛里毫無光彩問:“你見過秦灼了吧?”
徐聿本就沒想隱瞞,所以他如實回說:“嗯,見過了。”
秦信堯冷哼一聲,病房里的氣氛瞬間降至冰點。
“我知道是他先去找的你”,秦信堯說:“我這個人一向講理明是非,不是你的問題我不會怪你。”
徐聿抬眼看向秦信堯,不知怎么他竟覺得有點可笑。
秦信堯沒注意到徐聿的表情,自顧自繼續說:“但我希望就此打住,我不想你和秦灼再見面。你們兩個人之間的事情已經過去十年了,十年前你們還是孩子分不清對錯,我可以不計較,但十年過去,你們已經是成熟的成年人了,我不希望你們再意氣用事,我的話你明白嗎?”
說罷,秦信堯這才正視徐聿,他用一種獨到老辣的眼神緊盯著徐聿的眼睛,試圖用長輩說教的方式對徐聿采取強制壓勢。
徐聿自然是沉默的,盡管他不想再聽下去,盡管他很想摔門而去,但他忍下來了。
秦信堯這一套徐聿并不陌生,十年前秦信堯就做過這樣的事說過這樣的話,如今往事重現,徐聿覺得心口被某些東西堵住了般壓抑。
秦信堯的臉上法令紋明顯,嘴角的弧度下垂得厲害,尤其他還一副冰冷無情的表情,讓他整個人看起來十分刻薄逼人。
見徐聿沉默,秦信堯冷臉說:“秦灼是我的兒子,注定了以后他要做我的接班人,撐起我們秦家的家業。他背負的責任很大,我不希望你成為那個影響他的人。我們秦家只有秦灼這么一個兒子,以后他會成家立業會娶妻生子,我絕不允許他和你有過多糾纏。”
徐聿突然冷笑一聲,用一種凌厲的眼神盯著秦信堯:“伯父,您未免有點太剛愎自用了吧,我有說過要和你兒子糾纏嗎?”
秦信堯突然啞聲,用一種尖酸冷酷的眼神打量著徐聿。
徐聿說:“如你所說,已經過去十年了,我和秦灼十年沒見,十年的時間早就把當初我們之間的那點事打磨得一干二凈,現在我們重逢您卻依舊咄咄逼人,您在害怕什么呢?你就那么篤定秦灼的魅力,你就那么肯定我對他還有感情?”
秦信堯再次語塞,怒目圓睜。
“您放心”,徐聿倏地嘆氣:“只要您兒子不回頭,我徐聿不會做讓你瞧不起的事。”
“你……”
秦信堯冷笑:“秦灼不會回頭,我也希望你能說到做到。”
“我會的”,徐聿盯著秦信堯的眼睛,決絕道:“如果您沒有其他要說的我就下去了,您安心養病吧。”
話落,徐聿轉身往病房門口走,秦信堯卻叫下了他。
徐聿沒有轉身,身后秦信堯的聲音傳來:“勸你不要抱一絲一毫的幻想,你和秦灼之間絕對不可能!”
徐聿的肩膀在顫抖,他握緊了拳頭,感受到了刺骨的寒意,他的身姿剛毅挺拔,直到最后邁出病房的那一刻才逐漸松懈下來。
出了病房,劉助理還等在外面,見徐聿出來他迎上去,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徐聿忽視了劉助理,徑直走向了電梯口。
乘坐電梯往樓下去時,徐聿的臉色并不好,胃部隱隱的絞痛讓他蹙起眉頭,他的面色蒼白,六神不定。
電梯里的樓層數不斷遞減,徐聿卻陷入了長長的沉思。
秦信堯還是這樣盛氣凌人的姿態,他總是用不可一世的方式打壓一切他看不下去的人和事,就像是他在生意場上用強勢的姿態來壓制對手,他從不讓自己吃虧。
十年前是,十年后依舊如此。
同時徐聿清楚地記得十年前在學校的教務處,與秦灼的戀愛暴露后,他們就被學校請了家長。
當時秦信堯親自到場,和學校的幾位領導坐在一起商榷,那時徐聿的母親也在,徐聿和秦灼站在教務處辦公室接受批評教育,雙方家長和校方進行了嚴肅的談話。
徐聿的父親是消防員,在他很小的時候就光榮犧牲了,徐聿由母親撫養長大,他愛戴尊敬自己的母親,所以他永遠也忘不了那一天在學校的教務處,秦信堯的不尊重和對他母親的出言不遜。
是你兒子勾引了我的兒子,什么樣的家庭教育出什么樣的孩子……我希望學校能嚴肅處理這個學生,留下這樣的學生會帶壞學校的風氣……
徐聿不愿意再回想,如果不是那次的事情,他的母親也不會氣得血壓升高導致了腦出血,更不會連手術臺都沒上就撒手人寰……
叮——
電梯停在了五樓,徐聿揉了揉發軟發脹的眼睛,拖著沉重的身體走出了電梯間。
胃部的絞痛越來越清晰,往辦公室去的路上徐聿卻越來越清醒。
他站定在走廊里,然后拿出手機編輯了一條消息發送了出去,消息并沒有立刻得到回復,徐聿卻覺得大痛特快。
因為那條消息他是發給秦灼的:忙完了吧?幾點的飛機回來?需要我去接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