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料店裝修典雅，獨立的雅間隔絕了一切喧鬧。
    徐聿是喜歡這種氛圍的，所以即使在沒有嘗過這家日料的情況下，徐聿心里已經(jīng)對這家新開的日料店產(chǎn)生好感。直到坐進雅間里，徐聿都還在想回頭一定帶著李同青這孩子來體驗一下這家日料店的氛圍和味道。
    徐聿和秦灼被身穿和服的服務生領進雅間，熱毛巾拭手后服務生遞上了菜單，雙份菜單，秦灼卻不著急點單，而是先倒了茶水給徐聿。
    徐聿默默翻看著菜單，余光卻看到秦灼將一杯白桃烏龍送到了自己面前，徐聿表現(xiàn)得坦然，給自己點了一份三文魚刺身和芝士鰻魚卷，之后又點了份主食。
    覺得自己點的差不多了，徐聿抬頭想看一看秦灼點了什么，卻毫無防備撞上秦灼的目光。
    秦灼坐在對面就那樣直勾勾地盯著徐聿看，也不知看了多久。
    徐聿迅速垂下眼眸避開了秦灼的視線。
    秦灼似乎也挺尷尬的，干咳一聲后佯裝認真看菜單的模樣，匆匆點了生魚片、壽司和串類。
    等服務生退出雅間后，秦灼用手指抵著眉心，若有心事般默默品嘗著自己那杯白桃烏龍茶。
    雅間里有一座小型的流水觀景臺，潺潺流水聲顯得包間里格外寂靜，這時徐聿又郁悶地想太過安靜也不是什么好事。
    最后還是秦灼開口打破了雅間里詭異的寧靜，他看向徐聿問：“餓嗎？如果餓了你可以先吃點零食，上菜可能會慢些，畢竟有品質的料理是要用心制作的。”
    徐聿抬眼看向秦灼，搖了搖頭：“我還不餓。”
    秦灼笑著點了頭。
    徐聿用手掌托著下巴盯著秦灼開口道：“你父親的手術順利，現(xiàn)在也脫離了危險期，你應該也放心了吧。”
    秦灼眉眼施笑：“嗯，比起他剛發(fā)病那會，現(xiàn)在的我確實少了許多壓力。”
    “那就好”。
    徐聿無聊得用手指撥著杯身玩，又漫不經(jīng)心問：“你出差的時間定下來了？”
    秦灼點了頭：“確定了，明天下午兩點的飛機飛三亞，我們和三亞的醫(yī)院會談恰新型醫(yī)療器械的合作，明天過去就是做最后的會談，如果順利的話公司這項拓展到三亞的項目基本可以敲定，最后會簽署合同。”
    “挺好的”，徐聿的目光悠長，保持著與秦灼對視：“那我先提前道一句恭喜了。”
    秦灼低頭淺笑道：“謝謝。”
    兩人對話間，菜品也上齊了。
    秦灼順勢微抬下巴示意徐聿：“嘗嘗味道和不合口味。”
    徐聿邊點頭邊拿起筷子，淺嘗幾口后朝秦灼點了點頭。
    得到徐聿肯定的回答，秦灼的臉上頓時染笑：“你喜歡就好，我還怕你吃不習慣呢……”
    徐聿疑惑抬頭，剛想問怎么會不習慣，腦海里卻涌出一段塵封的記憶。
    那是十年前，徐聿和秦灼剛剛確定了戀愛關系，接著就迎來了秦灼的十八歲生日。
    那天的場景徐聿記得格外清楚，他為了給秦灼慶生裝病找班主任批了假條，秦灼一向無所畏懼，直接翹了課和徐聿在約定的地點見面。
    那一年西餐、日和大流在國內興起，陵城市相繼開業(yè)了幾家西餐廳和日式料理店。
    當時徐聿興致勃勃主動要求給秦灼這個大壽星過生日，徐聿不想被人打擾，選來選去終于選定了一家有包間的日料店。
    包間里兩人并肩而坐十指緊扣，濃情蜜意地享受著二人世界。
    秦灼熱愛籃球，徐聿特地拿出了積攢已久的壓歲錢，為秦灼買了一個當年流行的wilson籃球當作生日禮物送給了秦灼。
    秦灼當然是驚喜的，后來這個籃球成了他的貼身之物，陪著秦灼在各籃球場揮灑汗水，那枚籃球似乎成了吉祥物，大小比賽秦灼都能獲勝，甚至在畢業(yè)前的一場校際聯(lián)賽取得冠軍后，秦灼還曾親吻過那枚籃球。
    秦灼親吻籃球的一幕被相機定格下來，背景里球場黃白線交錯縱橫、藍色球服明亮耀眼，瘦高的少年低頭親吻手上的籃球，如同在進行一場神圣的獻祭……
    那張照片直接傳到了校園論壇上，也由此誕生了陵城市一中創(chuàng)校以來的一大神圖，讓校友們比比仰望，讓女生們嘆為觀止。
    總之關于秦灼的十八歲生日一切都是美好的，但吃日料這件事讓徐聿每每想起都悔不當初，因為那次的日料體驗實在糟心。
    不知是后廚的問題還是身體的原因，吃完日料的當晚徐聿就開始上吐下瀉，一度虛弱到脫水，最后還是室友找來了班主任將徐聿送進了醫(yī)院。
    醫(yī)生的診治結果是可能吃了不干凈的東西引起了消化不良，隨后徐聿在醫(yī)院掛了一晚上的點滴才逐漸好轉。
    當時徐聿還沮喪地想了想，自己白天裝病請假，這下倒真的生病了。
    秦灼是走讀生，并不住校，因此他第二天才得知了徐聿生病的事情，當時秦灼特別自責，甚至翹課去了趟醫(yī)院看望徐聿……
    再回首，記憶打開了一個口子，畫面爭先恐后地闖入徐聿的腦海。
    徐聿的目光一寸不移地盯著面前稍有愧疚的秦灼，某一瞬間記憶里十八歲的秦灼和此刻二十八歲的秦灼的面孔逐漸重疊，那是一張長相、表情和反應都一模一樣的臉……
    十年前秦灼因為徐聿的生病而自責，十年后那件事依舊被秦灼銘記于心。
    徐聿還在盯著秦灼看，眉頭卻不知何時已經(jīng)蹙起。
    十年了，他想，秦灼竟還記得。
    徐聿覺得自己的心臟倏然縮緊再下墜，隨即漾起陣陣漣漪。
    下午秦灼將徐聿準時送回了醫(yī)院。
    秦灼的車停在醫(yī)院北門的路邊，下車后徐聿朝駕駛室揮了手，剛準備轉身卻見秦灼降下車窗，徐聿站定看著秦灼。
    秦灼的身體前傾，隔著車窗看著徐聿說：“我大概要出差兩天，二十號就能回來了。”
    徐聿站在陽光下，詫異地歪了歪頭，他實在不明白秦灼為什么要特意告訴自己這些。
    雖然不理解，但徐聿還是回了句：“嗯，我知道了。”
    秦灼的眼里似有星光，笑著又道：“你快上去吧，外面挺曬的。”
    “好”，徐聿應了聲，朝秦灼點頭示意后才轉身走進了醫(yī)院。
    直到徹底看不見徐聿的身影，秦灼臉上的笑意緩緩消失，他若有所思地看了眼住院部的大樓，然后才啟動車子揚長而去。
    徐聿回到辦公室才發(fā)現(xiàn)辦公室只有李同青在，李同青趴在桌子上剛睡完午覺，臉上被壓出的痕跡還沒消退就湊到徐聿跟前說話。
    暫時也不忙，所以李同青也有閑工夫跟徐聿嘮嗑：“哥你中午吃的啥？我吃了碗熱干面快撐死了，現(xiàn)在都還沒消化呢。”
    徐聿笑得無奈回：“我和朋友去吃了日料，就是醫(yī)院附近新開的那家，環(huán)境不錯味道也可以，回頭我請你去吃。”
    “謝謝哥，我太感動了”，李同青咧嘴笑著，突然又往徐聿面前湊了湊，壓低了聲音問：“哥你是跟朋友去吃的日料？哪個朋友？不會是你那個前男友吧？”
    徐聿下意識后仰遠離湊上來的李同青，同時敷衍著點了頭。
    “呵”，李同青笑得不懷好意：“還真是他啊，我也是瞎猜的沒想到還真的猜對了。”
    “別多想”，徐聿白了他一眼：“只是普通朋友吃頓飯而已。”
    李同青失望地“啊”了一聲：“前天晚上咱科室的小劉下班看見你上了秦灼的車，我們還以為……”
    “還以為什么？”徐聿問。
    “還以為秦灼在追你”，這句話李同青說得格外心虛。
    他察言觀色，探究著徐聿的表情，遂又解釋道：“哥你別生氣，我們只是覺得這個秦灼挺好的，如果你倆能復合我們也替你高興。”
    徐聿細細聽著，眼神逐漸黯然，甚至表情也染上了憂傷。
    片刻后，他面無表情問：“你為什么會覺得他在追我？”
    李同青愣了愣，冥思一番認真回道：“他送你回家還請你吃飯，這些不就是最好的證明？而且你們以前是情侶，他想再追你一次不是很正常的事嗎？”
    徐聿無奈地搖了搖頭，默默整理著辦公桌上的資料，同時頭也不抬對李同青說：“你知道我們是因為他父親的反對分開的，那你知道我們分開了多久嗎？”
    李同青又是一愣：“不知道……”
    “十年”，徐聿說。
    徐聿抬眼看向李同青略顯稚嫩的臉龐，目光沉沉，他漆黑的瞳孔如一灘幽深的池水，不斷向外界釋放出感傷。
    在聽到“十年”兩個字后，李同青頓時后背生涼，局促不安地觀察著徐聿的反應。
    徐聿依舊看著李同青，目光卻沒有終點。
    觸及不到徐聿的目光，某一瞬間李同青覺得徐聿的目光正穿透自己看著虛無縹緲的某處。
    “十年……”
    徐聿再次開口，如自嘲般冷笑起來，用最平靜的語氣說：“你知道十年是多久嗎？你知道這十年我是怎么過來的嗎？十年里我完成了大學三年的學業(yè)，又在第四年成功考研，之后讀研兩年，兩年內我做了不少兼職，后來我進入霍普金斯醫(yī)院實習，實習一年工作兩年，終于在最后一年我選擇了回國。”
    李同青如啞聲般盯著徐聿，他張了張嘴想說點什么，卻開不了口。
    徐聿沉浸在回憶里，旁若無人道：“十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在我心里十年就是橫亙的溝壑，我自己越不過去，也沒有人能走進來。”
    徐聿又問：“你覺得我和他會重歸于好嗎？可是我不這么想，破鏡重圓這樣美好的字眼在我和他之間很難實現(xiàn)。拋開錯失的十年時間不說，十年里我們沒有參與過彼此的生活，這在人類的關系體系里已經(jīng)可以歸為陌路人了。”
    李同青越聽越緊張，頓時后悔跟徐聿提這茬子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