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宏陽高中晚自習都是兩節，第二節晚自習下課后，周漾沒有耽擱，收拾好書包出了教室。

　　鑒于昨晚的經歷，她今晚沒走之前的小路，而是繞路回的家。一路上總感覺有人在跟著她，可每次回頭看的時候又沒發現可疑的人。

　　就這樣，忐忑不安地走了許久，直到進了小區，提著的心才緩緩放下。

　　小區面臨拆遷，四處都很亂，樓梯也很臟，需要跳著走，周漾家住五樓，上到第四樓的時候她聽見上面傳來說話聲。

　　聲音很大。
　　似乎在爭吵。

　　嚴格說，是一個人的咆哮。

　　“媽，你到底要管那個臭丫頭到什么時候？你眼里只有她，其他人看不到了是嗎？”
　　“這些年我家那倆你看過幾眼？”
　　“是，當年我哥為了咱這個家犧牲了很多，可是哥都死多少年了，你也不能一直這么偏心。”
　　“我家那倆也等著錢去上學呢，拆遷這事我說了算。”

　　“咳咳咳。”老人咳嗽的聲音斷斷續續傳來，還夾雜著說話聲，“老二，你、你到底要干什么？這、這房子是你哥留給小漾的，你、你們兩口子別把主意打這房子上，我、我不同意！”

　　“什么叫留給小漾的。”男人氣呼呼道，“這些年要不是我們接濟，小漾會有學可上？我不管，房子拆遷的事我說了算，你和小漾趕快找個地方搬。”

　　“咳咳咳，你這個畜生。”老人拿起拐杖作勢要去打他。

　　男人邊說邊朝門的方向退去，“你們抓緊時間啊，我等，拆遷辦那邊等不了！”
　　說完，男人冷哼一聲下了樓。

　　周漾抬眸，正好和男人的視線對視上，輕聲喚了句：“二叔。”

　　周敞見是她，穩了穩步子，慢悠悠走下來，“小漾，沒事的時候多勸勸你奶奶，別這么大火氣，小心氣出心臟病。”

　　不等周漾說什么，越過她下了樓。

　　許久后，周漾還能聽到男人自言自語的聲音，“這什么鬼地方，連個燈都沒有，想摔死人嗎。”

　　周漾轉身上了樓。

　　周奶奶聽到腳步聲，喚了句：“小漾。”

　　“奶奶。”周漾走進來。

　　周奶奶趁周漾沒注意，抬起袖子擦拭下眼角，接著轉頭說：“鍋里有剛煮熟的玉米，你去吃點。”
　　“好。”周漾扶上奶奶，“奶奶，以后別給我做夜宵，我在學校里能吃飽。”

　　“你那點生活費哪夠。”周奶奶看著眼前少女巴掌大的臉，心疼得眼睛都紅了，“是奶奶拖累了你。”

　　“才不是。”周漾把她扶到床上，拉過椅子坐到她對面，握著她手說，“奶奶從來不是我的拖累，相反奶奶是我的動力，你放心，我一定會好好學習的。”

　　她要靠自己，讓奶奶過上幸福的生活。

　　周奶奶抬手摸上她的臉，“好好。”

　　這晚，蟬停了叫聲，永安巷巷口最后一個小吃攤收了攤位，車輪子碾壓石子的聲音漸漸消失，所有人都沉睡在夢鄉中時，老舊筒子樓里唯一亮著的燈，是五樓東面那盞。

　　一直到凌晨兩點才熄滅。

　　周漾刷了一晚上物理題，做夢都是和物理相關的，開始是考試，眼見還有十分鐘交卷，可她還有三道大題沒有做出來。
　　急的仿若熱鍋上的螞蟻。

　　一個激靈，醒了，摸過鬧鐘看了眼，凌晨三點，她才睡了一個小時，放好鬧鐘翻個身繼續睡。

　　這次沒夢到物理考試，夢到了相關的人，物理老師含笑說：“周漾，以后你的物理，常皓負責了。”

　　她抬起頭，少年的臉隱匿在黑暗中，隱隱映出精致的下頜線，此時繃得很緊，看得出他不大高興。

　　她攪著手指說：“常同學……”
　　少年打斷她的話，“常皓。”

　　后來，這個名字反復在腦海中出現，”常皓常皓常皓……”

　　再后來，老師讓寫作業，交作業時，她才發現，她寫了滿滿一張紙的“常皓”，周漾再次驚醒。
　　醒來摸了把額頭，上面都是汗。

　　正前方，簡易書桌上，手掌大小的風扇停轉了，屋里有股燥熱感，看樣子，應該是停電了。

　　拆遷辦那邊為了讓剩下的“釘子戶”趕快走，總會想出一些“奇妙”的方法，不給電便是其中一種。

　　倒也不是完全不給，是限量，需要每天去繳費。

　　八月中旬的天氣，有人受不住，已經主動去簽協議了，2單元里也只剩周漾家這一戶。

　　太熱，睡不著，她起身，去了衛生間，簡單沖了個涼，出來時，天邊亮起第一縷光。

　　新的一天開始。

　　周漾去了廚房，熬了小米粥，做了雞蛋餅，拿出腌制好的蘿卜切成條狀做了咸菜。

　　一粥一餅一菜，這邊是他們的早餐，不豐盛，但好在能吃飽。

　　天太熱，周漾沒什么胃口，喝了些水，把早餐端到奶奶臥室，喂她吃完，清洗干凈碗筷后，出了家門。

　　路上遇到了好幾波宏陽高中的學生，他們騎著自行車，神采飛揚地從她身側駛過。

　　不知是陽光太灼眼，還是被那股飛揚的氣息刺到，周漾臉色微微發生了變化，說不出是羨慕還是其他。

　　腳趾傳來刺痛感，她沒太理會，加快步子朝前走去。

　　趕在早自習鈴聲前進了教室。

　　許是惡夢的原因，她今天一整天都沒理會常皓，還刻意拉開了課桌間的距離，其他同學的課桌都是相互抵著，只有他們的，中間有道一寸的縫隙。

　　不顯眼，但已經足夠。

　　林麥和宋昭還是一如既往的斗嘴，幾乎每個課間都能看到林麥把他氣急，可奇怪的是，最后道歉的都是宋昭。

　　“姑奶奶，我錯了還不行嗎。”
　　“祖宗，說句話。”
　　“欸欸欸，給你打給你打。”

　　宋昭把頭探出去，戳著頭頂說：“使勁打，別留情。”

　　“噗。”林麥終于笑了，“誰留情，你也配。”

　　“是是是，我不配我不配。”宋昭眨眨眼，“沒事了哈。”

　　林麥給了他個白眼，“懶得理你。”

　　說完，轉身和周漾說話去了，“欸，你和常皓怎么了？”

　　周漾正在做題，林麥聲音冷不丁響起，她嚇了一跳，手一抖，筆劃出一道長長的線，邊拿修正帶補救邊說：“我們，沒事啊。”

　　“騙人。”林麥托腮說，“你們三節課沒說話了。”

　　“哦，”周漾頭也沒抬地說，“忙著趕作業，沒顧上。”

　　林麥還是不大信，眨眨眼，“你們真沒事？”
　　周漾：“沒有。”

　　說話間，她胳膊又往外側移了移，那副樣子，像是在躲瘟神。

　　林麥：“……”騙鬼吧。

　　常皓平時都不太注意周圍人的動向，在他眼里，別人關他屁事，但周漾避讓的太明顯，他終于意識到不對勁。

　　第四節是物理課，物理老師要小組討論，周漾一直拉著林麥問東問西，林麥物理確實不錯，可和常皓比起來，還差點，她挑挑眉，悄聲出主意：“去問校草，他在物理這方面是這個。”

　　林麥豎起大拇指。

　　周漾抿抿唇，“那我還是自己想想吧。”

　　林麥：……
　　常皓：……

　　宋昭心大，屁事都沒注意到，樂呵呵說：“皓哥，聽說街口新開了家面館，中午放學后一起去吃啊？”

　　宋昭提到吃，眼睛都放光。
　　林麥白了他一眼，“胖成豬了，還吃。”

　　宋昭回懟，“我樂意，我吃你家大米了還是擋你wifi了。”
　　林麥：“你擋空調風了。”

　　眼見又要吵下去，常皓出聲制止，“嗯，去。”

　　宋昭險些被口水淹死，“咳咳，皓哥，你說真的？沒騙我？”

　　之前也提議去校外吃飯的事，哪次常皓都興致缺缺。有次，宋昭為了讓他答應，磨了三個課間，最后，還是，沒同意。

　　這次他就是順嘴一提，根本沒想到他會答應。

　　幸福來得太突然，他有些飄，敲敲周漾的課桌，壓低聲說：“小周周中午一起去吃面？”

　　周漾想也沒想直接拒絕，“不了，我還是去食堂吃吧。”
　　宋昭：“別啊，新開的那家店油潑面很有名，一起去嘗嘗唄。”

　　怕她有負擔，他補充：“皓哥請客。”
　　側眸問：“是吧，皓哥？”

　　常皓沒說話，但看神情是同意了。

　　常皓請客她更不能去了，周漾婉拒：“有事，不去了。”

　　“什么事這么急？”宋昭說，“午休一個小時呢，吃完再做也來得及。”

　　宋昭真是沒想到，周漾看著一嬌柔小姑娘，竟然比常皓還難游說，磨破了嘴皮子也沒同意。

　　他還要說什么時，林麥踩了他一腳。

　　接著，常皓把書扔在了桌子上，“小組分還要不要？”

　　一句話，吃飯的話題過，四個人就課本上的實驗題討論起來，其實不是四個人，是三個人，周漾全程聽著沒說一句話。

　　話雖然沒說，但小動作沒斷，一直悄無聲息的向外側移。

　　常皓要是還看不出來，就真傻了。

　　周漾在躲他。

　　并且這種躲避持續到了下周周三物理測驗，老師們商量好似的，誰也不占用課上時間考試了，紛紛搶占晚自習。

　　周三第二節晚自習，物理測驗。

　　卷子從第一名往后傳，傳到周漾手里后，她沒急著做，先把所有的題目過了一遍，不出所料，后面壓軸大題依然很難。

　　周漾：……

　　同學們都在認真錯題，她沒時間想東想西，拿過筆，低頭認真寫起來，前面的還好，越到后面越吃力。

　　雙眉不自覺擰起，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

　　與她苦思冥想不同，身側一直傳來沙沙的聲音，常皓的筆就沒停過，燈光拂在少年身上，勾勒出他清瘦的身形。

　　頭微低，背脊筆直，頸部弧線綿長優美，校服T恤有些寬松，空調風吹來，下擺鼓起，隱約映出他腰側的位置。

　　他的清瘦和那種弱不禁風的清瘦不是同一種類型，一點都不單薄，全身充滿著力量。

　　周漾找筆的時候無意中向身側掃了一眼，這一眼，直接呆住。

　　常皓在、用、左、手、做、題。

　　她收回視線時眼睫都是顫的。
　　果然。
　　學霸都是與眾不同的。

　　周漾在一中的時候，也有男生會用左手寫字，但那個的前提是，他不會用右手。
　　常皓不是，他右手非常靈活，寫的字還當范例貼在了長廊外的展示墻上。

　　周漾再次見識到了常皓的不一般，說不出具體什么感覺，她搬著椅子又向外側移了移。

　　常皓：……

　　這節物理考試又在緊張中度過，物理老師叫停那剎，唏噓聲傳來，有膽子大的男生起哄說：“馬老師，下次考試能別占用晚自習時間嗎，作業還沒寫完呢。”

　　馬艷收起卷起，胳膊搭講桌上，“好啊，那我下次占用體育課的時間。”

　　“啊——”不滿聲再度傳來。

　　“行了，別廢話。”馬艷說，“考不好的，做好去我辦公室談心的準備。”

　　“啊，不要呀。”聲音拉的很長。

　　馬艷沒理會，抱著卷子離開了。

　　若說讓一班的學生選，他們情愿去周藏那談心，也不想跟馬艷和劉美麗談心，主要周藏最多碎碎念，中途可能會噴出幾句粗俗用語。
　　但馬艷和劉美麗可不是，人家會拐著彎損你，一句罵人的話都沒有，可細聽下都是罵人的話。

　　女生臉皮薄，但凡去過的回來的時候，眼睛都是又紅又腫。

　　有個例外，周漾。

　　這周小測驗，周漾語文考了第三，是班級里進步最快的，比常皓語文分數還高十分。
　　張蒙高興地把自己私藏的水果糖拿出來分享了，美其名曰這是獎勵。

　　和張蒙的興奮比起來，馬艷就有些頭疼了，物理非但沒進步，還退步了，這可不是個好征兆啊。

　　等辦公室里其他人都走了后，她倚著桌子當起了知心大姐姐，沒唬人沒損人，問周漾哪不會。

　　周漾不好意思說有些知識點不會，只說，拓展題做起來吃力。

　　物理顧名思義，考驗的是領悟能力，單刷題不行，還需要把所學內容都吃透才行。

　　馬艷帶著三個班的物理課，除了講課外，還要備課，閱卷，應付學校的各種聽課，時間有限，開小灶不太現實。
　　最后，話題又扯到找人給她補習上。

　　“常皓上周沒給你補？”
　　“……補了。”周漾沒敢說，是她沒找，只說，“我基礎差，不是一周兩周能跟上來的，要不然還是別……”麻煩他了。

　　“沒人要求你一周兩周必須跟上來。”馬艷打斷她的話，“咱慢慢來，不急，這樣，你回去后把常皓給我叫來。”

　　今天周漾的心情像是坐過山車一樣，上節課，班主任張蒙拿著她的語文卷子夸了許久。
　　字寫得好，卷面分滿分。
　　基礎題都對，只有閱讀題跑了幾分。

　　她在講臺上夸的時候，臺下的學生配合著發出驚嘆聲，此起彼伏的。

　　反正這堂課結束后，大家都知道了，新來的同學，語文很牛逼。有人很上道，主動湊到她課桌前夸人。

　　夸人的聲音還沒停下多久，周漾被物理老師叫去了。

　　心一下子從云端到了低谷，怕是沒誰會像她這樣慘吧。

　　林麥見周漾回來，迎上去，“怎么樣？馬老師說什么了？”

　　周漾搖搖頭：“沒事。”
　　隨后側身對常皓說：“物理老師找你。”

　　宋昭發出雞叫聲，“皓哥，你物理考試也不行？不應該啊，你可是咱年級第一。”

　　常皓沒理會他，放下筆，出了教室。

　　大課間，時間充裕，周漾和林麥一起去了衛生間，林麥遇到熟人，在長廊里聊天，周漾先回了教室。

　　進門前，有胳膊擋在了她身前，少年的手按在門框上，手指冷白修長骨節分明。

　　日光斜射進來，映得他臉氤氳蒙蒙，像是拂了一層薄薄的紗，原本漆黑的眸子有些不甚清晰。

　　因為站勢的關系，他一側的肩膀高，一側肩膀低，校服寬大的衣領順著低的那處滑落，隱約映出低處的鎖骨。

　　他站的隨意，肩背弧線不像之前端直，倒添了一抹散漫感。

　　周漾只到他肩膀的位置，看著有些吃力，她下意識后退兩步，剛站穩，聽到他說：

　　“這會兒想跑，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