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門外,按指紋的手緊張到使不上力。
我想起住進來的第一天,黎華握著我的手為我錄入指紋,那時候幸福太滿,沒想到有一天這些幸福會變成泡沫消失不見。
餐桌上擺著誘人的四菜一湯,全是我愛吃的,黎華安靜地坐在沙發上,看著外面的花園出神。
仿佛時光靜好,一切都還是最初的樣子。
黎華起身走到廚房盛飯:“洗個手吃飯吧。”
我站在廚房門口,看著他若無其事的樣子,不確定地問:“Charles告訴你了嗎?”
“嗯?!彼麛[好了碗筷,示意我坐下來。
我恨他的云淡風輕,一開口就是咬牙切齒:“你還準備演到什么時候?如果我不想起來,也沒發現你在說謊,你是不是打算騙我一輩子?”
“若綺,”他的目光毫不躲閃地注視著我,天知道他是怎么做到這樣理直氣壯的,“你應該能感受到,我對你的愛不是假的。”
“愛是建立在互相坦誠和信任的基礎上,你對我坦誠了嗎?”
“如果隱瞞可以讓你生活得更好,我情愿你什么都不知道。我問過你很多次,過去的那些事真的有那么重要嗎?我以為你現在過得足夠好。”
“這不是我過得好不好的問題!我失去了生命中很重要的一部分,你明明知道為了找回那些記憶我一直很痛苦,卻冷眼看著我活得像個傻子一樣!你和莫筱筠,我最親近的兩個人,聯合起來騙我!”我越說越激動,將往事一一翻出,“六年前我第二次自殺在醫院醒來的時候,你來看過我,卻說自己走錯了病房。那條項鏈原本就是你送給我的,所以即使掉了,你依然可以做一條一模一樣的。你不讓我演《靜默森林》根本不是因為你弟弟,你是怕我在醫院太久會想起以前的事!還有綺麗之夢,你把它送給我是因為我給過你一筆錢!”
黎華微微蹙眉:“你翻了我的抽屜?”
“能不能告訴我,還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我為什么會糟糕到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要自殺?你把我帶出回生醫院的那段日子里到底發生過些什么?如果我們之間沒有感情,我不可能會留那么多錢給你……黎華,既然你愛我,你把我們之間的感情都告訴我?。 ?br />
許許多多的疑問像扔進大海的石子悄然沉下,回應我的是長久的沉默,這個喜怒不形于色的男人垂著眼睛,緊擰著眉心,難得露出掙扎的神情。
心臟快要從身體里跳出來,過去六年尋尋覓覓的答案,就在這個我最親近的男人的手里。
他終于抬起眼睛再次直視我,幽深的目光深不見底:“第一次在天臺上,我沒有讓你跳下去,第二次我把奄奄一息的你送到醫院……很抱歉若綺,你怪我也好,恨我也好,我不愿意再經歷第三次,我不想冒險?!?br />
我死死地抓住他的手:“我求求你行嗎,我求求你,不要這樣折磨我?!?br />
他堅如磐石:“你要任何東西,我都可以給你,唯獨這件事不行。”
眼淚不停地涌出來,模糊的世界里,他的面容仿佛遙不可及,我終于放棄:“好……好,你不說,我想莫筱筠也不會說,既然如此,就請你們從我的世界里消失,我不想再面對你們這些騙子,我沒有辦法再信任你們?!?br />
我轉身往樓上走,黎華起身拽住我的手臂:“若綺……”
“放開我!”
我猛地甩手,將桌上的碗帶到了地上,陶瓷碎裂的聲音無比驚心,黎華眼里那些堅不可摧的東西正在慢慢瓦解:“你答應過我,永不分手。”
“呵……”眼淚斷了線似的往下掉,我冷笑出聲,“不愧是黎總,步步為營,真聰明,真……可怕。”
“若綺,我知道你現在很生氣,等你冷靜下來我們再談好嗎?”
“等我冷靜下來……你會告訴我全部的事嗎?”明知渺茫,我依舊在祈求最后一絲希望。
他卻無情地將一切摧毀:“不會?!?br />
我絕望地閉上眼睛:“我沒有辦法跟這樣的你生活在一起,我今晚就搬出去?!?br />
“你別走,你明天就要去美國了,今晚我出去住。”
多好,到最后還那么有紳士風度。
我從來沒見過像他這樣狡猾的男人。
“隨便你。”我轉身上樓,又突然想起來,“金皓薰也是你派在我身邊監視我的人吧?明天我不希望見到他,否則……”
我終究沒有說完這句話。
即使到了這一步,我依然狠不下心。他對我說謊是事實,但他愛我也是事實。
我恨自己的心軟,卻又做不到像他那樣刀槍不入,總想留一絲余地,期望峰回路轉。
好在黎華是個有信用的男人,金皓薰真的沒有跟來,我一個人跟著劇組飛赴紐約。
這是我的第一部動作片,又是好萊塢班底全英文臺詞,我每天只睡三四個小時,其余時間不是在拍戲就是在練功,或者是反復練習發音。
無論是身體還是精神上,都從來沒有這樣疲憊過,但這樣很好,我不用再分心去想黎華。
兩個月的時間,他連一條短信都沒有來過。
我刻意不去關注任何國內的新聞,我怕一看到他,心底建起的壁壘就會被想念摧毀。
我不知道六年前發生過什么,但過去這幾年他對我所有的付出都是真實的,我無法忽略,也難以忘記。
我也不敢去想電影拍完后該怎么做,是回到他身邊若無其事地與他在一起,還是忍痛與他分手。
無論哪一種,都要承受難以想象的痛苦。
我愛黎華,因而我更恨他,將我推到如此進退兩難的境地。
拍攝進行到后半段,有新的華裔女演員進組,飾演的是一位反派人物,戲份不多。
我沒想到,來的人是袁佩琪。
更沒想到的是,跟在她身邊的助理是Suki。
袁佩琪自然不會把我放在眼里,Suki還是會熱情地跟我打招呼,和她從前跟在徐心寧身邊時一樣。
可她和袁佩琪的關系,看起來比她跟徐心寧好得多。
我漸漸開始意識到,那時將我自殺的事情爆料出去的可能真的不是徐心寧。
也終于恍然,為什么袁佩琪會在那屆金像獎頒獎禮上穿著我一眼相中卻買不起的限量禮服登場。
人和人的關系就是這么脆弱,信任和懷疑都是最不堪一擊的東西。
我和袁佩琪始終保持著距離,除了對手戲,沒有任何其他交集。
她的最后一場戲是和我在天臺的打戲,拍攝的平臺大概只有三層樓高,但走上去的那一瞬間突然天旋地轉,腦子里有什么東西像要炸開。
這種感覺很熟悉。
我回憶起那天黎華說過,第一次在天臺上,他沒有讓我跳下去。
我閉上眼睛,夏日溫熱的風從耳邊掠過,腦子里空空的,什么也抓不住。
失望過太多次,也就成了習慣。
我平靜地走到平臺的邊緣,身上已經綁好了威亞,平臺下也已準備好了安全氣墊,一會兒我和袁佩琪要在這里打斗,我意外失足,袁佩琪本能地抓住我,卻又在最后一刻松開了手。
當然,我有女主光環,大難不死。
袁佩琪是有備而來的,前幾天跟她對戲我就已經知道,這一場她照例沒有留情,我也不甘示弱,拿出自己全部的功力與她過招。
一個閃身,我從平臺邊緣跌落,威亞勒得我渾身發疼,袁佩琪一把抓住我的手。
陽光從她的背后照過來,陰影處,我看到了她過于掙扎的眼神,那是遠大于角色所需要的猶豫的眼神。
一種意味不明的恐懼沿著我的背脊爬上來,在刺眼的陽光下,她松開了手。
威亞在空中斷裂,極短的一秒鐘漫長得像一生,只有絕望的風從耳畔呼嘯而過。
疼痛讓我在眾人的喧嘩中閉上眼睛,生命好像在這一刻畫上了句點。
我聽到有人在不停地呼喚我的名字,卻無論如何也醒不過來。身體被汗水浸透,整個人仿佛在大海中不斷飄搖,沒有終點,又無法停止。
睜開眼睛,世界天旋地轉。
白花花的天花板,白花花的墻壁,儀器的運作聲有規律地響著,手心里的溫度無比熟悉。
坐在床邊的男人注視著我,琥珀色的眼瞳里蘊含著鮮有的不加掩飾的復雜情緒。
“黎華?!蔽姨撊醯綆缀醢l不出聲音,身體卻麻木得沒有任何知覺。
男人握著我的手在微微顫抖,卻還是冷靜地用另一只手按下了呼叫鈴。
醫生進來為我做檢查,又在門口與他交談了幾句才離開。
“感覺怎么樣?”黎華俯身詢問我,舟車勞頓讓他看起來有些不修邊幅,下巴長滿了胡茬,眼下的陰影很明顯。
“我是不是完蛋了?是不是這輩子都要在躺在床上了?”
“沒那么糟糕,”他看著我的眼睛,全無隱瞞,“但也不算太好,手術很成功,但還需要進行復健,有留下后遺癥的可能,不過恢復得好是能痊愈的。”
“嗯?!边@已經比我預想的好得多,“那電影怎么辦……”
電影的拍攝已經臨近尾聲,以我目前的狀況顯然在短時間內無法繼續參演,但若更換女主角,大部分戲份都要重新拍攝,無論在時間上還是經濟上都會造成極大的損失。何況劇組出了這么大的事故,對電影公司影響巨大。
“不用擔心這些事,好好養傷,別害怕,我會陪你。”琥珀色的眼眸近在咫尺,里面裝的全是我。
“能幫我把床搖起來一些嗎?我有話想對你說?!?br />
他略微遲疑道:“若綺,先別想那些事好嗎?等你慢慢好起來,我們的事還有很長時間去解決?!?br />
“不是的……拜托了?!?br />
他無奈地替我把床搖高,喂我喝了水,坐在床邊安靜地注視著我。
“黎華……”還未開口,我的聲音竟已先哽住,“對不起……我不該忘記你的?!?br />
男人不可置信地望著我,無數種情緒匯成驚濤駭浪,在他漂亮的眼睛里翻滾。
我的聲音不停地顫抖,卻從未如此確定過這份感情:“我愛你,我不敢相信,六年了,我從來沒有對你說過這句話。謝謝你,一直沒有放棄我。”
他傾身將我抱住,動作小心而又克制。這個無比強悍的男人,此刻像個孩子一樣,在我的肩頭無聲哭泣。
我疲憊又安心地在他的懷抱里閉上眼睛:“我想,我真的需要一個心理醫生。這一次,我會好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