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無恥。
真是無恥。
程夢白徑直掛斷了電話,甚至懶得反駁他一句“我跟我男朋友感情很好”。
她回到座位,那束火紅的玫瑰便直直闖入她的眼簾。
程夢白腳尖飛快在地上打了兩下拍子,一咬牙,將整束花都扔進了垃圾桶。
對面小邱倒抽一口冷氣,悄咪咪在微信上問她:
怎么了,還生你男朋友氣?那也別糟踐東西呀,留著泡澡也行啊!
程夢白啪啪啪打字:你要嗎?
小邱:這多不好意思。
程夢白拿起剪刀,把含苞待放的玫瑰一個個剪下,一股腦堆到小邱桌上:“拿去泡澡吧。”
小邱拿出一個帆布袋開始往里裝:“那我就不好意思了哈!”
程夢白坐回椅子,出神地看著屏幕。
文檔背景調成了豆沙綠,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文字。
她正寫到女主角發現前男友劈腿,于是在雨夜中痛哭,然后被一直喜歡她的男主帶回家安慰的情節。
接下來,就是女主角感情的重要轉折點。
可是,程夢白此時卻無法跟筆下的人物產生共情,因此也寫不出漂亮的臺詞。
她有點心浮氣躁,想來想去,終于在微信列表中找出張津玉的頭像,發了條信息:
晚上一起吃飯?
算是給自己找了個臺階,同時,也盤算著,把那晚對張津玉說的“一些事講給你聽”,真正地講給他。
然而,程夢白等了半小時都沒收到回復,直到快下班時,張津玉的信息才姍姍來遲。
張津玉:對不起啊小夢,今晚要陪客戶
張津玉:對不起寶寶.jpg
換了平時,程夢白一定會很體諒地回復一句“沒關系的”,可今天也不知怎么回事,剛剛壓下去的煩躁感卻再一次因為張津玉的信息冒出頭來。
程夢白指尖在桌面上扣了幾下,這才給張津玉打過去一句:沒事。
-
今晚程夢白又加了一小時班,等拎著電腦下樓,外面天色已經全黑。
十一月底,天氣越發的冷了,程夢白扯了扯圍巾,擋住半張臉,這才拿出手機站在路邊打車。
結果,還沒等到司機接單,一輛低調的黑色輝騰就在她跟前緩緩停下。
程夢白抬眼,愣了一下。
駕駛座車窗緩緩降下,陸世欽一手扶著方向盤,一手搭在車窗上,勾著唇角望向她。
他像是剛從正式場合過來,身上還穿著一絲不茍的黑色西裝和白襯衫,偏偏領間的溫莎結被他扯亂,松松垮垮地掛在脖子上,那襯衫最上面的扣子也開著,鎖骨清晰可見。
他的金絲細邊鏡框映著燈光,與他白皙的膚色形成鮮明的色彩落差,嘴角還掛著一絲玩世不恭的笑,一眼看去,便覺這人斯文中帶著桀驁。
程夢白往旁邊走了幾步。
陸世欽看著她,眸中閃過一絲戲謔,輕輕踩下油門,再一次停在了她跟前。
程夢白倏地瞪他。
陸世欽卻像是沒看到,還輕笑著開口:“程大小姐,我送你。”
“不必了,謝謝。”
程夢白想也不想地拒絕。
陸世欽卻“哦”了一聲,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在方向盤上敲了幾下,又問:“程千金是嫌這車配不上你?”
程夢白抿唇,惡狠狠地瞪著他。
她早就不是什么“程大千金”,這男人也不知是真不知道,還是故意往她傷口上撒鹽。
可家里破產的事已經過去這么多年,最艱難的時刻已經熬過來了,他的幾句嘲諷對她而言又算得了什么?
程夢白冷嗤一聲,繼續往前走。
陸世欽卻像是故意跟她作對,不緊不慢地驅車跟在她后面。
程夢白不耐煩,終于在一個公交車站停下,猛地回頭:“陸世欽,你到底想干什么!”
陸世欽看著她,臉上的調笑逐漸消失,過了會兒,眼中卻是浮起幾分冷意,平靜無波地開口,像是在聊今晚的天氣:“追你。”
程夢白一哽,被他表情和說話內容的反差驚到說不出話,過了兩秒,她才反應過來,嘲諷地呵了一聲:“陸總,我說了我有男朋友。”
而且,他這樣子也根本不是要追她,倒更像是要攆她。
她又不是沒被人追過,男人追女孩子是什么樣,她一清二楚。
程夢白掀掀嘴角,往前面的地鐵站走去。
陸世欽忽然開口:“那你男朋友在哪兒呢?”
程夢白腳步一頓,下午的那種燥郁感再一次涌上心頭。
可她沒有回頭看陸世欽,只哼笑著說了一句:“我男朋友的行蹤,就不必跟陸總匯報了吧?”
“哦?”陸世欽應了一聲,夜色中他清冷的聲音隨風飄散開來,“他一定是在陪客戶吧?”
程夢白敏銳地察覺到他話中的諷刺,再一次扭頭瞪著他。
陸世欽卻一臉不在乎地聳聳肩,甚至還惡劣地朝她笑了一下。
兩道視線在夜色中交匯,迸發出只有他們自己才能感知到的火花。
程夢白一只手緊緊捏住單肩包的背帶,咬了咬牙問他:“你到底想說什么?”
陸世欽卻慵懶開口:“我送你啊。”
程夢白不動。
陸世欽朝反光鏡中看了一眼,輕笑:“你上班的地方有人出來了,看看有沒有你的同事。”
程夢白下意識地回頭一看,果然看見一位同事跟隔壁公司的幾個女孩子一同出來。
要是被她們看到她大晚上跟一輛輝騰車主糾纏不清,指不定要鬧出什么八卦。
像是料到她的想法,陸世欽已經打開了副駕車門。
程夢白看他一眼,咬了咬牙,坐了進去。
車子很快匯入主路,程夢白問他:“張津玉在哪兒?”
她的平靜反倒讓陸世欽覷了她一眼,他無聲一哂,反問:“老同學重逢,不敘個舊?”
程夢白看向他,目光毫不遮掩:“到底是敘舊還是看笑話,陸總心里清楚。”
陸世欽默了會兒,開口:“還是跟以前一樣,牙尖嘴利。”
程夢白反唇相譏:“陸總倒是改頭換面。”
陸世欽指尖在方向盤上點了幾下,舌尖一抵左頰,哼笑一聲:“過獎。”
程夢白沒再說話。
車子越開越偏,很快到了金域灣附近。
陸世欽降下車窗,開上沿海公路。腥咸海風順著大開的車窗灌入,程夢白的長發全被吹到臉上。
她連忙扒開,絲毫沒注意,幾縷發絲順著海風吹拂,發尾掃在了陸世欽的臉頰。
陸世欽眸光一深,握著方向盤的手微微用力,骨節突出。
程夢白已經從包里拿出皮筋,簡單扎了一個馬尾,又將碎發全部夾到耳后。
陸世欽余光掃了她一眼,她長著一張巴掌小臉,剛剛長發披散時,那臉小得還沒他手掌大,這會兒看著倒是順眼許多。
程夢白忽然問他:“還沒到嗎?他們不會已經走了吧?”
“他們”是誰,陸世欽自然有數。
不過,他倒是沒想到她如此淡定,記憶中那個因為考試掉了一個名次,就偷偷躲起來哭的小姑娘竟已經悄悄長大了。
“沒那么快。”陸世欽回答。
這個“快”字就很靈性。
程夢白指尖狠狠掐了一下手心,過了會兒,扯扯嘴角,輕嗤一聲,別開頭去。
陸世欽反應過來,也沒多余解釋。
都是成年人,有些話不用說得太明白。
窗外是一望無際的沙灘,月光下,海浪輕輕拍打在沙灘上。
程夢白心中煩亂,與張津玉相識的一幕幕不斷在腦海中回閃。她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問陸世欽:“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陸世欽倒也坦白:“查幾個人對我來說,不是難事。”
程夢白額頭抵著車窗,哦了一聲,又說:“那你把我查到什么程度了?”
陸世欽:“工作單位。”
程夢白牽牽嘴角,沒再說話。
不一會兒,車子終于在公路邊停下。
程夢白從車窗往下看去,只見張津玉那輛車正停在堤壩上,曖昧地震動著。
月光灑下,透過褪了色的車窗膜,依稀可以看到副駕上兩個交疊的人影。
程夢白忽然想起了坐墊上那灘污漬。
她雖沒有經驗,可該有的知識卻一樣不少,再加上平時寫作,難免會看點愛情文藝片參考分鏡描寫。
聯系此刻所見,有些事不言而喻。
她用力閉了一下眼,一瞬間,一路過來的心理建設在這一刻崩塌,冰冷的海風像是冰錐,直直扎進她的血肉。
在閉眼的這幾秒鐘里,程夢白想起了張津玉苦苦追她半年,兩人在一起后,恰逢張津玉的公司剛剛起步,為了幫他省工資,程夢白除了自己的編劇工作外,時常通宵替他做各類廣告腳本。
剛開始時,他的公司只有他自己,程夢白一有空就過去幫忙,從保潔到文案策劃,一力擔下。
張津玉曾對她說,公司起步能這么順利,她功不可沒。他一定會努力掙錢,讓她成為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
可是一眨眼,他的承諾就變成了一個笑話。
程夢白死死地盯著那輛車子。
身體里的血液在不斷地涌上頭頂,沖動讓她想要沖下去,把那對狗男女從車里揪出來一頓暴打,可理智卻不允許她這么做。
狗男女不要臉,她不能跟著跌份,她一定可以想到更好的辦法解決這件事。
這么想著,程夢白穩住不停顫抖的雙手,從包里拿出手機,打開照相,兩指一拉,將鏡頭聚焦到那扇車窗上,隨后按下拍照鍵。
真是謝了現在手機的夜景拍照功能,連兩人的表情都拍得一清二楚。
做完這些后,她轉身坐正,目視前方:“陸總,麻煩送我回市區吧,謝謝。”
陸世欽一滯,不禁多看了她兩眼。
程夢白扭頭對上他的視線,忽地扯出一個笑:“怎么,我的表現讓你很意外?”
陸世欽沒什么表情,點點頭:“是有點意外。”
程夢白末指將散落的劉海往耳后一勾:“失望了?”
陸世欽定定地看著她,沒說話。過了會兒,他默默發動車子,原路返回。
程夢白一路閉目養神,直到城市的霓虹再一次出現在眼前,她才重新開口:“隨便找個地鐵站把我放下吧,謝謝。”
陸世欽沒應聲。
程夢白看向他,嗤笑一聲,將剛才看到張津玉車震的憤怒一并發泄了出來:“怎么了陸總,沒看到我失態,很失望,所以不愿意把我放下,想等著我崩潰是嗎?”
陸世欽冷笑:“程夢白,你未免把我想得太不堪。”
“我猜錯了?那是為什么呢?”程夢白笑容也逐漸泛冷。
算上今天,他們不過見了三次。
久別重逢,她原以為就算他不解釋當年的不告而別,也可以跟她好好坐下來敘個舊,或者最起碼,兩人點點頭,問一句這些年還好嗎?
可是他呢,搖身一變成了匯茂集團的總裁,高高在上。他對她輕佻、譏誚、不懷好意。
程夢白想回去,把英語課本上那串“陸世欽你能不能不要離開我”的字母縮寫全部摳掉!
陸世欽沒吭聲。
他也說不清為什么,只是本能地想要拆散她跟張津玉。
就好像瞌睡時有人遞枕頭,張津玉就這么給他送了把柄,他為什么不利用?
程夢白嘲諷輕哼,心中更加坐實了他想看她笑話的想法。
陸世欽默了會兒,沉沉開口:“程夢白,你挑男人的眼光可真不怎么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