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他在嘲諷她。
雖然不知道為什么,但他輕佻的語氣,帶著譏誚的笑容,讓程夢白明確地感覺到,他在嘲諷她。
久別重逢的狂喜驟然褪去,羞恥感像一盆涼水從頭澆下,而憤怒又像一把火,倏地在她身體里燃燒。
程夢白沉下臉,正色道:“抱歉陸總,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她說著,又轉身在墻上找開關,可也不知是不是他挨得太近,那清冽的冷杉味夾雜著絲絲煙草氣息,將她整個兒包圍。
程夢白徒勞地在墻上摸索幾下,實在找不到,最后轉身就要往門口走去。
手腕猛地被人拽住,打火機微弱的光也在同一時間熄滅。
周遭再次陷入黑暗。
程夢白倏地旋身,朝著陸世欽的方向:“陸總,請自重。”
她語氣沉沉,帶著警告,可陸世欽卻分毫不讓,握在她腕上的手更是沒有一絲松懈。
待眼睛適應了黑暗,程夢白才看到陸世欽臉上那抹不屑笑意不知何時已經斂去。
他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程夢白心臟不可抑制地快速跳動。
他個子高,她站在他身前,不可避免地感受到了沉重的壓迫感。
程夢白往門口挪了兩步,卻不想就在這時,耳邊又是“嗒”地一聲,打火機微藍的火苗再一次在她頰邊亮起。
微微抖動的光影中,陸世欽嘴角一翹,冷聲譏諷:“不可一世的程大小姐,怎么會看上那種男人,嗯?”
程夢白深吸了兩口氣,才沒讓自己氣到發抖。
不過她向來不是任人拿捏的性子,不由輕哼一聲,學著他的樣子,嘲諷地挑起嘴角,反唇相譏:“那就不需要陸總操心了。”
陸世欽薄唇抿成一條直線,目光沉沉,鼻梁上的金絲邊眼鏡泛著冷意。
就在這時,張津玉的聲音隔著洗手間的門傳來:“小夢,你在里面嗎?”
程夢白呼吸一滯,下意識地看向陸世欽。
陸世欽忽然嗤地低笑出聲,壓低了聲音問她:“你說,如果讓他看見你跟我在一起,會怎樣?”
“陸、世、欽!”
程夢白咬牙。
陸世欽眸光有一瞬滯塞,隨即他又輕佻一笑,低頭湊到她耳邊:“他會用你向我換取最大的利益。”
他灼熱的呼吸就噴灑在她耳根,程夢白忽地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想也不想,沒被他控制的那只手便朝他臉上扇去。
然而,不等她碰到他的臉,打火機火光一滅,她的手腕已經被他截住。
陸世欽將她雙手反剪到身后,打火機余熱未散,在她腕間一燙。
程夢白擰著眉,在黑暗中,與他對視。
陸世欽驀然想起昨晚她抱著張津玉胳膊撒嬌的樣子,又想到今早世貿外那一幕,冷笑一聲:“程夢白,你的口味怎么這么重啊?”
門外再次響起張津玉的聲音:“小夢,你在嗎?”
程夢白深吸了一口氣,不可避免地,陸世欽身上的冷杉氣息沁入肺腑。
她閉了閉眼,心平氣和地對陸世欽說:“陸總,我男朋友在外面找我,如果讓他看到我們這樣,他會誤會的。”頓了頓,“陸總也不希望自己的名譽受損吧?”
陸世欽默了兩秒,忽然一聲輕哂,放開了她。
程夢白得到自由,忙不迭地朝外走去。
陸世欽手扶到墻上,下一秒,燈光大亮。
程夢白腳步一頓,下意識回身一望。
陸世欽抱著雙臂,長腿交疊,閑閑倚在洗手臺邊,腕間的圓桌騎士在燈下閃著低調的光。
他眼眸狹長,眼神略帶輕浮,好在被冰冷的金絲邊眼鏡壓制,調和出幾分清冷。
身上單薄的白襯衫一邊下擺落在外面,一眼望去,倒是個浪蕩公子哥兒的模樣。
程夢白扭開臉,低低地哼了一聲。
手握上門把時,卻又聽陸世欽在后面開口:“程夢白,你會后悔的。”
程夢白不知他在說些什么,八年過去,所有被她珍藏起來的回憶,一下子被今晚這場意外的相遇顛覆。
記憶中,他靦腆、陽光;而現在,他輕佻又霸道。
程夢白沒說話,徑直開門出去。
張津玉正要推門進來,見她出來,下意識朝里一望,還沒看到洗手臺那邊,門就已經被程夢白從后面合上。
程夢白笑道:“我們走吧。”
張津玉點點頭,狐疑地朝洗手間看了眼,一邊走一邊又問:“剛剛你在跟誰說話?”
程夢白說:“里面有人打電話呢。”
張津玉這才哦了一聲,與她一同回包廂。
等陸世欽回來,旁邊有人問他:“去哪兒了,今天你可是東道主啊!”
陸世欽點了支煙,也不抽,夾在指間,閑散地笑著:“去打了個電話。”
張津玉就靠門邊坐著,聞言一抬頭,看向主位的陸世欽。
卻不想,陸世欽像是有感應般,目光直直地朝他看來,鏡片鍍光,眼神玩味。
張津玉心臟驀地一顫,也不知怎的,就有些心虛,下意識地垂下頭去。待看到旁邊坐著的程夢白時,腦中又有一個模糊的念頭飛快閃過,沒來得及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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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十安會所,已經是晚上十點半。
張津玉喝了酒不能開車,自然只能由程夢白當司機。
兩人各懷心思,一路沒怎么說話。
只是,當車子在張津玉家樓下停下時,準備開門下車的張津玉卻重新把車門合上,一把抓住了程夢白的手。
他手心全是汗,程夢白嚇了一跳,忙問他:“你怎么了?”
張津玉看向她,車內沒有開燈,只有路邊街燈泛著暗淡的白光,靜悄悄地灑進車內。
平心而論,程夢白比孟果漂亮多了。但凡他有足夠多的錢,他能有今天席間任何一個人的出身和成就,他也不會放棄程夢白。
但,人畢竟是活在現實中的,對于要向上走的人而言,必須做出取舍。
只是,有些事思來想去還是不甘心。
張津玉喉結滾動,被酒氣氤氳的雙眸灼灼地盯著程夢白,他張了張嘴,聲音嘶啞:“小夢,跟我上樓好不好?”
程夢白心中突突直跳,可最終還是把他的手拿下去:“津玉,對不起。”她垂下眸,想了想說,“等我們找個時間,我把一些事講給你聽,到時候我們再談談好嗎?”
就在張津玉的手從她手腕離開的一瞬間,他忽然再次一個用力,抓住了她的手。
下一秒,他解開安全帶,欺身而上。
程夢白臉色一白,本能地去摸車門,嘴里急促說道:“津玉你別這樣,你再這樣我生氣了!”
張津玉動作一頓,在她耳邊喘息。
程夢白在這時打開了車門,慌亂下車:“我打車回去,你的車就放在這里吧。”
她說完,便扭頭離開,步履匆匆。
張津玉坐在車內,看著她的背影,也不知為何,宴席上陸世欽看向他時,那玩味的眼神再一次在腦海中一閃而過。
路口暗影處,黑色賓利無聲地停在夜色中。
等看到張津玉從車內出來,陸世欽舌尖抵了抵后槽牙,摘下眼鏡,不緊不慢地擦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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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著三天,程夢白都沒有跟張津玉聯系,不管他打電話還是發信息,她都沒有回。
就連小邱也看出端倪,趁午休時間問她:“怎么,跟男朋友吵架了?”
程夢白含糊地嗯了一聲,不想多說。
到了周五,張津玉沒再發來信息。
突如其來的安靜反倒讓程夢白生出些不安,下午打印稿子也是心不在焉。
快三點時,前臺忽然送進來一束火紅卡羅拉,徑直走到程夢白桌邊,笑道:“小程,你男朋友好浪漫啊,送這么大一束玫瑰。”
程夢白敲打鍵盤的指尖一頓,有片刻失神。
直到前臺把花送進她懷里,濃郁的芬芳在她鼻尖縈繞,她才終于反應過來。
只是,張津玉這人是個工作狂,兩人在一起一年,也就是情人節和生日,他才記得發一個520的紅包,平日里哪有這么多小心思?
就算是因為吵架,這也太隆重了!
程夢白的視線落在花束中央的賀卡上,她把花往桌上一放,拿起賀卡打開。
下一秒,她倏地瞪大眼,從椅子上彈起來。
對面小邱見狀,調笑:“干嘛干嘛,這么大一束花已經夠高調了,你還要站起來宣講一下?”
程夢白回神,重新坐下。
一片心悸中,她再次攤開卡片。
上面只有龍飛鳳舞的三個字——陸世欽。
那晚與陸世欽的對峙再一次在腦海中浮現。
當晚程夢白回家后,就把那本英語書壓到了箱底,不想再拿出來。
現實與回憶仿佛是兩個割裂的夢境,可最終她還是要面對現實。既然記憶中的人已經變了,那有些記憶就該徹底忘記,不再出現。
程夢白神思恍惚,想來想去,給蘇小慧發了條信息:
有陸世欽的聯系方式嗎?
蘇小慧:?
程夢白:最好是私人號碼。
蘇小慧:姐妹,我只是個小記者,就算是專訪,也不可能直接跟陸世欽對接啊!
蘇小慧:不是,你怎么突然要他的號碼?
程夢白:有用
蘇小慧:哦,是幫你家張津玉要的吧?
程夢白沒有回復,過了會兒,蘇小慧發給她一串號碼。
蘇小慧:這是他身邊劉特助的電話,你試試吧。
程夢白趁去茶水間泡茶,撥通了劉靖的號碼。
原以為不會有人接,卻不想耳邊剛響三聲,就有一道沉穩男聲傳來:“你好,哪位?”
程夢白深吸了一口氣:“你好,能請陸總聽電話嗎?”
劉靖顯然沒想到有人會這么直接讓他把電話轉接給陸世欽,滯了一秒后笑道:“抱歉女士……”
話還沒說完,程夢白已經接上:“麻煩告訴他,我叫程夢白。”
電話里突兀地留下幾秒鐘的停頓,過了會兒,一個清冷的聲音在耳邊重新響起。
“有事?”
他的聲線微微上揚,依舊可以聽出幾分輕佻。
程夢白心臟劇烈跳動,卻是因為生氣。
她漲紅了臉,一只手緊緊握住杯子:“陸總,請您不要做出奇怪的舉動!”
“嗯?”陸世欽像是沒反應過來,發出一個鼻音,懶洋洋的。過了會兒,他才開口,“你是說那束花?”
程夢白哼了一聲:“對!”她語氣硬邦邦的,帶著警告,“陸總,我有男朋友。”
電話那頭默了兩秒,忽然,陸世欽極輕地哂笑一聲。
“很快就沒了。”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