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小蘿卜來說，當他意識到自己犯錯，給父母關系造成困擾時，恐怕心里的自責早已泛濫成災，實在不應該再苛責他。</br> 他和阿嫵實在不同，蘇清歡打過阿嫵手板，但是從未動過小蘿卜一下。</br> 陸棄卻咬著牙想，蘇清歡就是千好萬好，對這件事情的處置不對。</br> 小兔崽子犯下這樣的錯誤，怎么能輕描淡寫地放過？不把他屁股打爛，實在是難出這口氣。</br> 小蘿卜正色道：“不，娘，犯了錯就該受罰。爹說過，做錯事情，若是再推諉，罪加一等?！?lt;/br> 陸棄心里默默道：孺子可教，倒比母親明白，可以從輕發落。</br> “更何況，娘愛我，我也愛娘，怎么能讓娘為我背黑鍋，壞了和爹的感情呢？”小蘿卜說話一板一眼，卻字字句句都在點子上，“不挨打當然好，但是挨打之后休養十天半個月就好了，我不必記掛；但是就此抹過這件事情，我恐怕很長時間都要介懷?！?lt;/br> 做錯了就挨打，坦坦蕩蕩，是個好小子，不愧是他秦放的兒子。</br> 陸棄內心激賞，側耳等著蘇清歡的反應。</br> 蘇清歡苦笑一聲，道：“你跟娘認了錯，就卸下這個包袱吧。娘不想讓你去認錯，是想護著你，但是也有自己自私的考量。小蘿卜，你才六歲，如何能知道這些東西？你爹現在已然不是從前那個，便是娘為天下人所指，也會義無反顧護著我的人。你去認錯，他會覺得是我犯錯之后，讓你替我頂罪。”</br> 她聲音平靜，其中的哀傷卻濃得化不開。</br> 小蘿卜難過地道：“娘——”</br> 陸棄立在當地，只覺這平靜的訴說背后，帶著錐心氣血的傷痛和絕望，宛如一柄尖刀，刺到他的胸口，痛不可擋。</br> 原來，她已經失去了對自己的信任。</br> 蘇清歡笑笑：“沒什么。我今日知道了，在你爹眼里，我是個陌生人。不，可能還不如。這件事情到此為止，娘真的有點累。”</br> 陰差陽錯之下，看清了殘酷冰冷的現實，痛苦中做了決斷。</br> 陸棄幾乎站立不住，想起蘇清歡在自己面前，挺著肚子，控制不住地渾身顫抖的模樣，心如刀割。</br> 現在她的平靜背后，血流成河。</br> 小蘿卜咬咬嘴唇：“好，娘，我不提?！?lt;/br> 他要好好想想，總能找到證明的方法，向爹證明，自己才是始作俑者，與娘無關。</br> 陸棄現在就想沖進去，告訴蘇清歡：“我信你，我知道不是你，是我錯了。”</br> 可是他聽到蘇清歡說：“好了，乖，陪娘躺躺。娘一直對你很內疚，忽略了你很多……”</br> “娘，如果做您的兒子還不知足，會被天打雷劈的?！?lt;/br> “不許說這樣的話。把手給我，這么涼……你出生的時候，你爹特別害怕，把著門不肯出去，害怕像娘生姐姐那時一樣難產。你卻很體貼娘，沒有讓娘受罪，連哭聲都是小小的，我還以為你不健康，嚇了一大跳?！碧K清歡眉眼間染上一層慈愛的溫柔，“你爹伸手去摸你的臉，你竟然抓住了他的手。你爹雖然冷情，但是在我面前，這件事情提了不下十次；他常說，你是他這輩子唯一的兒子，所以對你要求嚴格，但是在娘面前，會把你的每一點進步欣喜地跟我分享?！?lt;/br> 陸棄眼窩發熱，心里已經被內疚慚愧的洪水淹沒。</br> 事到如今，她還在護著自己，唯恐兒子和自己生出隔閡。</br> 他到底是怎樣的失心瘋，會去懷疑她！</br> “娘，我知道爹好，您好，我也知道，您過得很難；”小蘿卜依偎在蘇清歡臂彎中，懂事地道，“如果您覺得太難了，那就按照您想做的去做吧。姐姐雖然鬧得兇，但是她心很大，應該會釋懷的。”</br> 陸棄咬牙，顯然聽懂了小蘿卜的意思。</br> 若是放在從前，他定然要火冒三丈；但是現在他不由自省，連兒子都不幫著自己，他到底有多么混蛋！</br> “嗯?！碧K清歡心中欣慰，“小蘿卜，你做什么事情，娘都很放心。唯獨不放心的一點，是你太過內斂早慧。娘怕你活得太累。娘沒有什么大能耐，但是希望這輩子都不會成為你們姐弟幾人的負擔，也不希望你們因為我而委屈自己。你要記得，任何情況下，你過得好，娘就能好好的，知道嗎？”</br> “我記住了?！毙√}卜鄭重道，“我對您也是一樣?！?lt;/br> 蘇清歡淚下，把兒子擁得更緊。</br> 白蘇捂著嘴悶聲落淚，白芷則轉過身去，扶著柱子抹淚。</br> 營帳里聲音漸漸低下，東方泛起了魚肚白。</br> 陸棄失魂落魄地離開。</br> 侍衛正在等他，見到他便迎上來：“將軍，昨晚替您做飯的一干人等已經拿下，正在……”</br> “都放了?！标憲墧[擺手道。</br> 侍衛以為自己耳朵出錯了，半晌后才不確定地道：“放？放了？”</br> “是我自己不小心用錯了藥，每人賞二兩銀子壓驚，這件事到此為止。”陸棄道。</br> “是?！笔绦l滿心狐疑，但是還是恭恭敬敬地答應。</br> 陸棄回到營帳中，靜坐到天亮。</br> 蘇清歡最傷心難過的時候，大抵是不想見他的。</br> 他不怕她打罵，唯恐她冷冰冰地要求和離。</br> 等緩過這幾日，找個合適的契機，他去找她認錯。</br> 什么是合適的契機？最好是府里有喜事的時候，可是哪有什么喜事，各自的生辰都很遠。</br> 算了吧，到時候見機行事吧。</br> 陸棄自問從來沒有躊躇徘徊的時候，但是涉及蘇清歡，他卻覺得左右為難，怎么處置都覺得不夠穩妥。</br> 如果昨日之前他有這樣的覺悟，這一切都不會走到這等地步。</br> 小蘿卜當然要受罰，卻不是現在。</br> 蘇清歡和他正有隔閡，又一貫寵溺孩子，不能因為處置小蘿卜而導致和她關系更緊張。</br> 等著他和蘇清歡解釋開了誤會，求得她原諒，就是小兔崽子挨揍的時候。</br> 他渾然不知，蘇清歡已經打定了離開的主意。</br> 蘇清歡起床后用粉遮了面，不想讓別人看出來異常。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