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正的更聲響起時,結綠進來稟報,九皇子未歸。
子初的更聲響起時,結綠第二次進來稟報,九皇子未歸。
等到子正了,結綠終于稟告,九皇子歸來了。
“可是……九皇子回偏殿寢室了。”結綠看著她的眼色說道。
秦秾華一愣,旋即回過神來:“知道了,你下去罷。”
結綠退下后,秦秾華繼續埋頭桌上永遠處理不完的案牘信札,自從她將手中的情報系統整合為控獸處,宣傳力量整合為既明書坊,財政資源整合為極天商會后,她的工作量較之剛重生那會已經少了許多。
但只要有心,事情永遠是做不完的。
丑初的更聲響起后,結綠進來挑了挑燈捻,看著秦秾華伏案工作的背影,想說什么,最后還是忍下了,默默退出帶上了門。
四更的更聲在窗外響起,秦秾華如夢初醒,揉了揉發干的眼睛,抬眸看向黝黑的窗外。
再不睡,天都該亮了。
她簡單收了桌上的東西,脫下外袍的時候不禁又想到先前的烏龍。
……不會留下心理陰影了吧。
上了床,床是冷的,被子也是冷的,這冷她從前習慣,如今卻覺得陌生了。不但床的溫度讓她陌生,忽然之間過于寬廣的床榻也讓她驚奇。
她在架子床上輾轉反側,總算找回從前熟悉的感覺,正當她的意識慢慢沉入夢鄉,同個宮殿下,另一人還在深夜不眠。xしēωēй.coΜ
秦曜淵在床上烙餅子。
夜里見到的那一幕像生根一樣在他腦海里不斷浮現,越強迫自己不去想,想得更多,想得更多,身體越燥熱不安。
每夜睡在懷里的寒玉沒有了,這床空得很,熱得很。
秦曜淵烙出的餅子都夠開大朔餅業連鎖了,他終于猛地坐起。
他睡不著,得讓罪魁禍首陪他睡不著。
秦曜淵輕車熟路從窗戶跳進主殿寢宮,在見到帷帳后躺著的人影后下意識放輕了腳步。
他走到床前,悄悄拉開了一點帷帳。
秦秾華睡著了。
月光從帷帳外爬進,剛好照在她清瘦的面龐上。
心里的燥熱不知不覺靜了,另一種磅礴的感情翻涌著覆蓋了身體本能的沖動。秦曜淵放慢動作坐在床邊,怕一不小心將她驚醒,每個動作都輕之又輕,慢之又慢。
她睡著后,眉心依然微微蹙著,為什么,連夢里也在煩惱呢?
他伸手進月光,觸幻夢,耳畔心跳擂鼓。
少年瘦長而布滿零碎傷痕的指尖落在她的眉心,小心翼翼地撫平那一抹煩憂。
他看著重新舒展眉頭的她,心里像在熱水里泡過一般,又暖又軟。指骨分明的左手握住錦被上白膩如玉的右手,他摩挲著她握筆握出的薄繭,緩緩相握,緊緊相扣。
“……女騙子,你還有我啊。”
塵埃在泠泠月光中飛舞若雪,每一次相遇都是吻別。
架子床的帷帳后,少年慢慢彎腰,床畔緊扣的雙手跳躍著清冷月色,少年的食指輕輕擦著她虎口上的彎月傷痕,她若有所覺,落在他手背豎瞳狀疤痕上的指尖動了動。
五年前的除夕夜,他在通往宮外的地道石門永遠關閉的前一刻,轉身返回大火漫天的摘星宮。
因為熊熊烈火中,傳來了女騙子的聲音。
他放棄唾手可得的自由,自愿回到囚禁他的紅墻綠瓦。
“淵兒……”她微啟的唇間吐出他的名字。
秦曜淵猛地退回原處。
她半夢半醒,提起錦被往一旁蓋去。接著翻個了身,埋在枕頭里,再度陷入了睡夢。
“阿姊……你等等我。”
他低聲道。
“你想要的,我都給你。”
……
秦秾華的后半夜睡得很踏實,大概是被窩暖和了的緣故。
她睜眼時,天已大亮。
床上還是過于寬敞。昨夜的懷抱,是錯覺?
她如常梳洗更衣后,推遲了用膳的時間,為著去向帝后請安而走出寢殿。
穿過回廊時,秦秾華忽然聽到前庭傳來女子的抽泣。那微弱的啜泣,伴隨聲聲嬌喘,讓她不想歪都難。她看了身旁的結綠一眼,結綠一早上都圍著她轉,此刻也是一臉迷惑加震驚。
秦秾華難以置信自己的推測,加快腳步走過回廊。
前庭映入眼簾,沒有她想象中的不堪畫面,但也……不太文雅。
隨侍在屋檐下的烏寶見了秦秾華,趨步走來,向她行了一禮。
“這……這是在做什么?”秦秾華驚訝的目光掃過昨日新來的十個美貌宮女,她們個個面色酡紅,香汗淋漓,確實是在做運動,但不是秦秾華想的那種運動——
十個如花似玉的貌美宮女,在前庭艱難地扎著馬步,為首的正是昨日烏寶來和她匯報的“大黑”。
秦秾華在心里譴責自己:她確實臟了。由此可證,她在對待秦曜淵上,有時過于敏感。
“回公主,這事說來話長。”烏寶躬身回答:“今兒天不亮,九皇子就把奴婢叫起來給寒酥池放水……說是要洗衣服,奴婢說幫他洗,反被殿下趕了出來。后來洗完衣服,殿下一臉凝重地坐在這屋檐下,坐了大約半個時辰,殿下就把昨日新來的宮人全都叫起來操練了,說是要,加強宮中的防衛力量。”
秦秾華眼前仿佛出現少年蔫頭聳腦坐在廊下的畫面。
笑意忍不住漫出唇角,她問:“那他人呢?”
“殿下去馬場練騎射了。”
秦秾華重新看向前庭香汗淋漓的十個美貌宮人。
為首的大黑不愧是能在憐貴妃那里當差十年的人,心理素質十分強勁,昨日自己咬著帕子把脫臼的手臂接了回去,今日就有心思敷面畫眉了。只可惜,畫了不如不畫。汗和淚的混合物一沖,她的臉比誰都要慘不忍睹。
十個美貌宮人統統望著秦秾華,盼望她撤銷九殿下的成命。
“適量運動,強身健體,甚好。”秦秾華笑道:“讓小廚房給所有人送碗酸梅湯來,獎賞她們為宮中防衛貢獻一分自己的力量。”
“喏。”烏寶道。
秦秾華前往宣和宮問安時,恰逢廣威將軍帶著他的二兒子武象,小兒子武岳,侄子譚淵入宮來天壽帝請安。
秦秾華雖然奇怪廣威將軍為何要帶著三個小輩入宮,但更令她奇怪的是天壽帝的態度。
他近乎驚恐地連連揮手道:“不見不見!”
廣威將軍是朝中極為稀少的帝黨一員,秦秾華不想天壽帝和他疏遠,遂開口說情。
“廣威將軍帶著子侄前來,想必是有事要求父皇幫忙。父皇何不宣他們進來,聽明來意再做決斷?”
天壽帝更為驚恐了,瞪著眼睛道:“什么忙都能幫,這個忙不能幫!”
秦秾華一愣:“父皇知道廣威將軍來意?”
天壽帝心虛地避開她的眼神。
“……若是父皇先和廣威將軍約好,那就更是不見不妥了。父皇若是有什么擔心,秾華可留在此處為父皇周旋一二。”
天壽帝不太情愿地說:“……宣。”
高大全出去了。
天壽帝說:“秾華過來,到朕身后來。一會要是有什么不對,朕立馬把他們三人轟出宮去!”
秦秾華:“?”
不一會,高大全帶著廣威將軍和他的子侄三人進來了。
四人見秦秾華也在,規規矩矩地一齊行禮請安,看不出絲毫僭越之處,也不知天壽帝為何這般如臨大敵。
天壽帝把她護在身后,虎視眈眈地瞧著廣威將軍身后的三人:“……朕安著呢,你們走罷。”
廣威將軍一愣,想起二人的約定——不是天壽帝要他將三個子侄帶入宮相看的么?如今又是怎么了?
他揖起雙手,試探道:“陛下若是心情不爽利,不妨讓我這三個子侄獻一回武藝,他們各有所長,必不會讓陛下和長公主……”
“不必了!”
天壽帝驚而站起:
“不必了不必了!再好的武藝也不要——特別是那個譚光!你們走罷,快走快走!”
廣威將軍帶著一頭霧水便被天壽帝轟出了宣和宮,不但他一臉迷惑,三個子侄也是一臉茫然,譚光素來最為沉穩,但此時也穩不住了。
他緊皺眉頭道:“陛下為何特意點了我的名字?”
廣威將軍答不出來,他也很疑惑。若是陛下看不上他的三個子侄便也罷了,如此反應,著實讓人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只有武象知道此次進宮的真正用意,他隱晦道:“……是否陛下已經另有人選?”
廣威將軍搖了搖頭,依然愁眉不展:“……不像啊。”
四人帶著滿腦袋的問號離開了。
宣和宮里,秦秾華問天壽帝為何對武如一他們態度大變,天壽帝只是握住她的手,給了她一個高深莫測的眼神。
“秾華,記住……人不可貌相啊。”
天壽帝拍拍她的手背,語重心長道:
“再過幾日,朕要在銜月宮中宴請朝臣世家,屆時有許多外男進宮,父皇給你留個好位置,你且好好看看,其中有沒有心儀之人。”
秦秾華懷疑天壽帝每日不琢磨政事,精力都用在為她找駙馬身上了。
她哭笑不得,哄道:“緣分天定,魏弼欽不是也這么說么?父皇就別為女兒操心了,緣分到了的時候,自然擋都擋不住。”
“擋什么擋?”天壽帝正色道:“敞開門讓它快些來!”
“好好好——”秦秾華笑道:“秾華不擋,日后有了心上人,一定第一個告訴父皇。”
“只要品德過人,出身不拘。”天壽帝不忘叮囑:“咱們已經貴不可言,男方如何就隨意了。反正,再貴也貴不過我們。若是宮宴上沒見著喜歡的,再過幾個月,還有秋狝大典——朕就不信了,普天之下,沒有一個男兒能入我掌上明珠的慧眼!”
秦秾華笑著應和。
……
秦曜淵這跑馬,一跑就從白天跑到黑夜。
等他回宮,看見十個雙腿顫顫,面無人色的宮人,這才想起他出門前給烏寶布置下的任務。
看了一天扎馬步的烏寶也看得膩歪,見他回來了,忙問:“殿下,這馬步已經扎了十四輪,還要繼續扎嗎?”
秦曜淵道:“放了。”
十個宮女不等烏寶轉告,灌鉛的雙腿立即軟倒,陸續在地上跌坐下來。
秦曜淵看也不看,徑直往寒酥池去了。
烏寶看著他的背影,嘖嘖稱奇:“辣手摧花,心如寒鐵,就像……”
就像閹人。
殿下……不會有哪方面的隱疾吧?
烏寶搖搖頭,輕輕打了自己兩個嘴巴,喃喃自語道:“哎喲……瞧這臭嘴,還能編排起主子了,要是被殿下知道,明兒我也該改名叫大寶了……大黑!你去哪兒呢!”
大黑偷偷摸摸,一瘸一瘸地往寒酥池走,被烏寶忽然喝住,只得打起笑臉轉過身來:“回烏寶公公,奴婢容顏狼狽,想去寒酥池打些水凈個面……”
“啐!寒酥池也是你能去的地方?自己要用水,井里打去!”烏寶喝道。
大黑擠出一個強笑,“喏”了一聲,往旁去了。
“……勞動人民什么架勢沒見識過?就你那點花花腸子,還想瞞過我寶公公的眼睛?”烏寶翻了個白眼,像只驕傲的跛孔雀,轉身走入廊下。
秦曜淵在寒酥池把自己沖洗干凈,換上新衣往寢殿走去時,忽然腳步生出遲疑。
她若還在生氣……
當他在寢殿的窗外徘徊第十九遍時,木窗忽然打開,秦秾華又氣又笑的臉出現在月色之中。
“還不進來!”
秦曜淵眼睛一亮,單手撐在窗框上,轉眼就跳進寢殿。
“你不生氣了?”他拉住秦秾華的手,稍微用力就把她帶進了懷里——當然,他眼中的稍微用力,在秦秾華看來,簡直就是九牛之力。
“誰和你生氣?氣出毛病誰來替?”
秦秾華說著,伸手去推他胸膛,單薄的褻衣下就像藏了塊火熱的鐵板,她動了真力,少年依然紋絲不動。
他摟著她,借著身高優勢,下巴輕松擱到她的發頂。也不知是玩笑還是認真道:“我替。”
“你先松手再說話。”秦秾華道。
“不松。”
秦秾華伸手想去擰他腰間軟肉,一擰——嗬!這是肉還是鐵?她使了吃奶的力氣,才好不容易擰起一塊。
秦曜淵偏還要氣她,摸到她的手,往衣服里送。
“隔著衣服,擰不動……你伸進去。”他道。
秦秾華縮回手,直接在他虎口上擰了一把,疼得他皺起眉頭。
“阿姊在和你說正事。”
“……你說。”
“像你這般大的皇子,身邊都有幾個教導人事的姑姑,你生母不在,長姐如母,宮里若是有你看上的人,便……”
秦曜淵忽然放開她,臉色也陰沉下來。
“什么長姐如母?”他道:“你想當我娘?”
“如母……如的意思你不懂嗎?”
“不懂!”
秦曜淵一貫面無波瀾,此刻少有的動了怒。銳利的寒光從那雙黑中帶紫的眼眸中射出,如同貼在大動脈上冰冷的刃面,讓秦秾華本能地一滯,失了后邊的話語。
他察覺她眼中一閃而過的警戒,氣勢逐漸弱了下來,眼神也不再尖銳。
“阿姊……我不想要姑姑。”他重新抱住秦秾華,腦袋埋進她的脖頸里,氣弱道。
秦秾華看著他為了擁抱她而費力彎曲的脊柱,不禁心軟,伸手拍了拍他的背。
“旁的皇子都有的,你不想要?”
“不要!”他斬釘截鐵道。
“你不需要?”
“不需要!”
“那你洗什么衣裳?”
秦曜淵驟然卡殼,身體也立時僵硬了。
秦秾華推開他,這次輕而易舉。她笑道:“既然你不需要,那你告訴我,早上你洗什么衣裳?”
“……臟了便洗,有什么為什么。”
秦秾華惡趣味起,捏著他的下巴,將他的臉扳向自己:“你若是這么大還在尿床,那教導姑姑想必還用不著,若不是,便是長大了,需要一兩位教導姑姑……”
秦曜淵瞪著她,繃緊的面部肌肉慢慢漲紅。
“回答阿姊,是尿床還是長大了?”
“是……”
“是什么?”她笑道。
兔子急了要咬人,狼急了可就不是咬人這么簡單了。秦秾華養狼養久了,總是忘記她養的是一只狼。
然后,便要自食惡果。
眼前視野忽然旋轉,秦秾華被他攔腰抱起,幾步走到架子床前,還沒來得及說話,人已經被扔了上去,旋即,少年高大頎長的身體就覆了上來。
沐浴之后的水氣帶著少年極具侵略性的存在感朝她撲鼻而來,兩只強壯有力的手臂撐在耳邊,讓她只能怔怔迎著上方的沉沉黑眸。
“阿姊,這樣戲弄我,好玩嗎?”他啞聲道。
秦秾華“呵呵”笑了一聲:“不太……”
“好玩的。”他俯下身,在她耳畔低聲道:“你不是想知道我是尿床還是長大了么?你自己,來試試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