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醉一晚,江月樓勉強撐起身子,渾身上下充滿了疲憊。
他在衛生間洗了把臉,清醒了一會,走到窗邊往外看去,發現程勇還在樓下,繼續監視著他的動靜。
他換了身不顯眼的衣服,逼迫自己不再沉溺于陳余之死亡的悲傷中,轉身往門外走去。
旅館門口,程勇正被幾個小乞丐圍著要錢,他看準時機,快速從門口走出來,上了一輛黃包車揚長而去,沒有被程勇發現。
他找了個不顯眼的電話亭,再次給白金波的辦公室打電話,只是電話鈴響了很久都無人接聽。
沒有辦法,他又冒險偽裝成金大成把電話打去白金波家里。但謊言很快被雅麗識破,因為今天白金波是和金大成一起出去開會的。
他無奈地掛斷電話,無法將情報傳遞給白金波令他心情煩悶。
這時,一個賣報的小孩跑了過來,大喊著:“重磅重磅,城防部部長昨夜意外身亡!本月離奇死亡的第三個高官!”
江月樓停住腳步,從口袋里摸出錢買了份報紙翻看,一邊聽著旁邊路人的議論。
“最近這是什么情況,臨近年關,怎么如此不太平。”
“可不是嘛,光這個月接連死了三名高官了。說是自殺身亡,誰信吶,盡糊弄我們平頭百姓。”
“總覺著,是要變天。”
“噓,你小點聲。腦袋要不要了……”
江月樓聽著這些話,大概能猜到都是展君白的手筆。他接著翻看其他版面,無意中在一個角落發現了一則奇怪的促銷廣告:善德堂藥材滯銷,低價拋售。地址:西塘路公寓。廣告旁還有特殊符號,三角形套著一個圈,看起來像是商標。
江月樓臉色一變,在心里快速分析著:善德堂,西塘路公寓,香港聯絡暗號,這些消息,只有陳余之和楚然知道,難道……余之還活著?
他頓時激動起來,為了驗證這個猜想,大步離去。
這個廣告暗號對應的地點應該是余之堂,但他不想引人注目,便擅自去了楚然的公寓。
此時楚然正在準備帶去醫院的盒飯,突然敲門聲響起,問過又無人應答,疑惑地從貓眼里往外看了一眼,并沒有人在。
她警惕地將門打開一半往外看去,發現地上放著撕下來的報紙一角,正是有符號標記的廣告。
她立刻猜到來人是誰,連忙推開門走到走廊上,往外看去,果然看到江月樓從走廊一角拐了出來。
楚然驚喜地將江月樓迎進門,“你看到報紙了?”
江月樓看著她,眼中帶著期待:“你怎么知道這個符號?陳余之告訴你的,是不是?他……還活著嗎?”
“活著,但傷得很重。”
江月樓壓在心上的大石落了地,長出一口氣,聽見楚然問他:“你故意開槍是為了保護他,對吧?”
江月樓默然點頭,片刻后幽幽地問:“他怪我嗎?”
“他很擔心你。”
聽了楚然的回答,江月樓一時間五味雜陳,不知道如何開口。他如此傷害陳余之,那個傻子不僅不怪他,竟然還擔心他。
他抹了把臉,正色道:“情況緊急,我不能多呆。楚然,幫我個忙。”
“你說。”楚然也嚴肅起來。
“我已經確認了三爺的身份,但我現在聯系不到白署長,下一步行動無法安排。”
“你需要傳遞什么消息,告訴我,我來聯系白署長。”
“真正的三爺是展君白。”
楚然大為震驚:“展君白?”
與此同時,敲門聲再次響起,室友鐘怡人的聲音傳來:“楚然,你在家嗎?我沒帶鑰匙。”
兩人同時警惕地起身,江月樓攔在楚然身前,看著門口默不作聲。
門外的鐘怡人等了片刻,發現無人開門,以為楚然不在家,嘮叨了幾句轉身離開。
直到走廊里再無任何響動,楚然和江月樓緊繃的情緒才稍稍緩解。
“現在這個情況,我不得不防。”
楚然點了點頭:“我理解。只是我怎么也想不到,居然會是展司長,他隱藏得太深了。”
“所以,我不得不兵行險招。”
楚然微笑著看著他:“你成功了。”
江月樓并無喜悅,嘆了口氣:“只是對不住余之。展君白疑心很重,擔心我不是真的叛變,用他的生死來試探我反水的真實性。”
“余之不會怪你的。”楚然安慰道,“相反,他很懂你。他醒來知道子彈沒有穿心而過的時候,立刻猜到了真相。我之所以登報聯系你,也是緣于他分析提供的線索。”
“替我謝謝他。”江月樓渾身被暖流包裹著,眼睛一熱,有些情難自持。
“等你計劃成功歸來時,親自去告訴他。”
江月樓笑著點了點頭,看著餐桌上的飯盒,問:“給余之送飯?”
楚然順著他的視線看向餐桌:“正準備去。”
“趁熱去吧,一會兒涼了。我該走了,有消息,老辦法聯系。”
“好。不過你為什么沒有按照報紙約定的地址去,直接到這里找我?”楚然有些好奇江月樓不按牌理出牌的舉動。
江月樓解釋道:“景城沒有善德堂,在此處應該暗指的是陳余之的余之堂,三角符號的尖頭也恰好是那個方向。余之堂現在是他們重點監控對象,我不放心,下次還是來這里。”
他的話音剛落,門口突然傳來鑰匙轉動門孔的開門聲。
兩人瞬間一驚,楚然指了指自己臥室方向,和江月樓一起快速閃身進入臥室。
門被打開了,鐘怡人拎著大包小包走進門來。
臥室內的兩人都有些焦慮,楚然想了想,指著衣柜輕聲道:“你在這里委屈下,我引開她,你過五分鐘離開。”
江月樓點頭,迅速躲進衣柜中。
楚然稍微弄亂了頭發,裝成一副剛睡醒的樣子,伸著懶腰從臥室里走出來。
鐘怡人正在客廳整理購物袋,見她出現,沒好氣道:“你在家啊?怎么不給我開門?要不是我半路翻到了鑰匙,差點就要回報社拿備用鑰匙了。”
“對不住,這幾天加班有點累,本想睡個午覺,結果一覺睡到現在。”楚然態度良好地致歉,主動提議道:“為了表達我的歉意,不如請鐘大小姐吃頓飯,賞不賞光?”
鐘怡人眼睛一亮,“這可是你說的,今天不宰你一頓,我就不姓鐘。”
兩人笑鬧著往外走,楚然臨關門前不放心地看了臥室方向一眼。
躲在衣柜里的江月樓聽見關門的聲音,并沒有馬上出來,而是又等了一會再沒聽見什么動靜,這才輕輕推開衣柜的門,慢慢挪了出來。
他按照楚然的囑咐,在臥室內又等了幾分鐘,才快步往外走。一不留神,放在梳妝臺上的錢包被他的衣服掃到地上。他連忙彎腰去撿,無意中發現錢包里有一張從報紙上剪下來的照片,正是他穿著警裝的形象。
他忽然想起之前問過她是否喜歡自己的話,以及她每次的否認,被這張照片擊得粉碎。他有片刻的不知所措,內心涌出復雜的情緒,默默將錢包放回原處。
他從臥室走出來,經過餐桌時看到已經打包裝好的飯盒,不覺放慢腳步,最后干脆停了下來。他伸手在飯盒上試了下溫度,感受著手指的余溫,遲疑片刻,最終拎起了飯盒,決定親自送到醫院去。
他不知道陳余之住在哪一間病房,便戴著口罩一間間尋找,直到從窗口的位置看到坐在病床上回答護士問題的陳余之,這才停下來。
似有心靈感應一般,陳余之突然抬頭看向玻璃窗的位置。他慌忙閃身移動,避開了他的目光。
“怎么了?”護士順著陳余之的視線看過去,沒看到有何不妥。
陳余之用不太確定的語氣嘀咕著:“門口剛剛好像有人……”
護士聽了他的話,放下記錄本過去開門,沒見到人影,倒發現了放在地上的飯盒。
“應該是家屬送飯來了,不知道為什么放下飯盒就走了。”
陳余之看著飯盒,心里涌出一種奇異的感覺,敷衍道:“興許忙吧。”
“行,今天的檢查結束了,那你先吃飯,有事兒叫我。”護士拿起記錄本轉身離去。
陳余之有些迫不及待地拿過飯盒打開,第一眼就看到了貼在盒蓋子內的紙條,上面寫著三個字:對不起。那字跡很潦草,但筆鋒異常熟悉,瞬間就猜到了送飯人的身份。
他連忙放下飯盒,強撐著身子下地,一步步艱難地走到門口,焦急地向外張望。可走廊里只有醫生、護士和來往的病人,并沒有江月樓的身影。
他的眼神黯淡下來,站在門口沉默片刻,這才緩緩回到病床上。他并不知道,江月樓就站在走廊盡頭的拐角處,靜靜地看著他。
楚然好不容易打發掉鐘怡人趕到醫院,就見陳余之坐在床上,手里拿著寫有“對不起”三個字的紙條出神。
她看到桌上的飯盒,愣了下,很快反應過來:“江月樓來過了?”
陳余之點頭,遞上紙條給她看。
“他都跟你說過了么?”
“當時護士在查房,他把飯盒放在門口就走了,我沒有見到他。”
“我和他今天碰過了,事情真相和你分析的基本一致,月樓的確在執行一項抓捕計劃。為了救你,反而不得不傷害你。還有,滅門慘案也是假的。”
聽了楚然的話,陳余之淡淡地笑了:“我就知道,他不會隨便殺人。”
楚然接著又說:“幕后之人浮出水面了,是展君白。”
陳余之眼中閃過意外的神色,但很快平靜下來:“難怪。”他見楚然有些不解,接著道:“一個極惡之人,偽裝成積善之人,不破釜沉舟,的確難以發現。”
楚然有些猶豫地看著他:“從現在開始,你需要隱藏起來了。否則,被他知道你還活著,月樓會有危險。”
陳余之想也沒想就答應下來。
楚然仍在擔心:“可你的傷……要不然搬我那去吧,我那……”
陳余之打斷她的話:“這不合適。”
“可除此之外,也沒有別的什么地方了。旅館需要登記身份信息,家你又回不去。正巧怡人要出差一段時日,不會有人發現的。”她見陳余之面色遲疑,又補充道:“保險起見,我和月樓約的見面地點改在我的公寓了,你搬過來,下次你們就能兄弟重逢了。”
陳余之終于被說動,同意了她的方案。
離開醫院,江月樓隨便找了個舞廳,坐在吧臺前佯裝喝到半醉,嘴里哼著小調看舞女們跳舞。
沒一會,程勇帶著幾個手下找了過來,鎖定他的身影后,立刻將他包圍。
江月樓見視線被人擋住,懶洋洋地抬起頭看向怒氣沖沖的程勇,諷刺道:“喲,追得還挺快,我這才出來瀟灑了不到兩小時。”
程勇警惕地看著他,不滿道:“你避開我們溜出來,難道就只是為了喝酒?”
“不然呢?”江月樓聳了聳肩,“不是我說,你們找的旅館也太坑了,昨晚送到房間里都是什么酒啊,一點味兒也沒有,和水差不多。”
“別喝了,三爺找你。”
江月樓懶散地起身:“怎么,終于有活兒了?”他雖然這么問著,但也不期待程勇能說出什么所以然來,徑直往舞廳外走去。
程勇示意其他人先跟上他,轉頭向吧臺酒保求證。“他確實一直在這兒?”
吧臺酒保早已經被江月樓用錢收買,不會揭穿他的謊言,對程勇真誠地點了點頭。
這一回,程勇直接和江月樓同處一室看著他,寸步不離,惹得江月樓又發了好大一通脾氣。
“我跟展君白只是合作關系,不是你們的犯人。再惹我,我不介意再教訓你一次。”他威脅似的沖程勇揮了揮拳頭。
程勇雖然也怕他發起瘋來,但仍然堅守著自己的職責,“三爺回來之前,我是不會讓你再離開我視線一步的。”
江月樓冷笑幾聲,自顧自躺到床上睡大覺去了。
此時正是傍晚時分,各家各戶炊煙寥寥,空氣中彌漫著飯菜的香味。
白公館,雅麗從二樓下來直奔廚房,對家里的傭人趙媽趾高氣揚地說:“行了,今天的晚飯你不用管了,我來準備。”
趙媽有些猶豫,但也不敢反抗她的命令,唯唯諾諾應下,去掉圍裙離開白公館。
大門剛被關上,雅麗一掃方才不耐煩的神態,快走到灶臺前看了看正在小火慢燉的一鍋雞湯,迫不及待地揭開鍋蓋,將孫鶴英給她的那包白色藥粉倒進鍋中,用勺子不停攪動著,直至粉末完全溶解在湯里為止。
她陸續將趙媽做好的菜肴端上餐桌,最后將雞湯放在正中間的位置,不覺露出一抹詭異的笑容。
才做完這一切,門口傳來開門聲,她立刻換上一副賢良淑德的笑臉走出餐廳,向門口迎了上去。
“您回來了……”她話還沒說完,就見提著公文包進門的白金波身后還跟著金大成,頓時有些慌亂。但她很快壓制下去,對著兩人笑臉相迎,殷勤地接過他們的公文包。
金大成拿著公文包沒松手,笑嘻嘻地說:“我就是送署長回來,馬上就走。”
他的話讓雅麗松了口氣,正準備和他道別,白金波伸手一攔,說道:“警署最近人手不夠,擔子你也替我擔了不少,著實辛苦。留下吧,一起吃頓便飯。”
金大成假模假樣地推辭了一番,嘴上拒絕著,人卻站在門口絲毫沒有要走的意思。
白金波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把戲,拉著他胳膊拽到餐廳,“客套什么,吃飯。”
“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金大成這才順水推舟地坐了下來。
兩人其樂融融,雅麗剛放下的心又懸了起來,神情有一絲緊張。
白金波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愣著干什么,叫趙媽開飯。”
雅麗滿臉堆笑:“趙媽今天身體不太舒服,我讓她回去休息了。我不知道大成要來,隨便做了點,只怕是招待不周了。不然,還是改天趙媽在的時候,再宴請大成?”
毫不知情的金大成繼續攪局:“不用不用,我一點不挑食,有啥吃啥。再說了,能吃您親手做的飯菜,那是我金大成的榮幸。”
白金波對此也不甚在意,率先拿起了筷子準備開動。
金大成吃了幾口,眼睛一亮,捧場地拍起了馬屁:“雅麗姐的手藝真好,看起來就色香味俱全。”
雅麗勉強笑笑,想要以湯冷了為由把雞湯端走。
白金波伸手試了下湯煲的溫度,說道:“溫度正好,再回鍋味道就不對了。”
雅麗只好將雞湯放下,訕訕地在一旁坐下。
沒眼力見的金大成還大獻殷勤,起身拿起湯勺給白金波和雅麗盛湯。雅麗內心忐忑極了,但又不好表現出來,勉強笑笑,佯裝吃飯,用余光悄悄觀察白金波的動靜。
白金波吃飯斯文,拿著勺子舀了勺湯送入口中,而金大成已經給自己盛了一碗,一口氣喝完。
“好喝。”他夸張地贊道。
雅麗目瞪口呆地看著金大成的空碗,焦灼又無奈。眼看著他又盛了一碗,眉宇間顯出隱隱的擔憂。
她就這么眼睜睜看著金大成連灌兩碗湯,哈欠不斷,整個人都有些暈乎乎的,晃著腦袋說道:“今天怎么困得這么早……”
“你現在身兼司法科和稽查科兩個部門,哪邊都不是清閑活兒,的確累。這樣不是長久之計,還是……”
金大成擔心丟了肥差,趕緊振奮精神表決心:“不,署長,我不累,我挺得住。”
雅麗聽著他們的對話,尷尬地賠笑,手指不自覺地扣弄著,滿心緊張。
突然,客廳的電話響了起來。雅麗連忙起身,快步走向客廳接電話。
電話那頭是孫鶴英,和展君白、邱名一起到了白公館附近,在一個電話亭打來電話詢問情況。
“藥效發作了嗎?”
雅麗沒有回答,捂著話筒低聲道:“金大成也在。”她說完,匆匆掛上電話,忐忑地走回餐廳。
展君白見孫鶴英皺了皺眉,問:“怎么樣了?”
“不太妙,金大成居然也在。”
邱名在一旁問:“要不要一起下手?”
展君白搖了搖頭:“人越多,風險越大。你通知金大成,讓他回警署辦公室等我,就說有事找他。”
邱名答應一聲,再次撥通白公館的電話。
雅麗走回餐廳,扯謊說是裁縫鋪通知她定做的大衣可以去取了。她剛坐下來,電話再次響起,只好匆忙起身往外走,“今天怎么這么多電話……”她笑著自說自話,試圖緩解內心的焦灼。
此時,金大成困得眼睛都睜不開了,哈欠連天,使勁兒捏了捏自己的大腿努力保持清醒。
白金波也跟著打了個哈欠:“你這哈欠打的,我都要跟著困了。”
客廳傳來雅麗的聲音:“大成,找你的。”
金大成頓時有些奇怪,起身朝著客廳走去。
電話那頭,邱名對他說:“金科長,是我。展司長有些事情找您,打電話到您辦公室無人接。聽說您散會是和白署長一起走的,就冒昧打到白公館了,打擾了。”
“不打擾不打擾,展司長找我什么事啊?”金大成瞬間來了精神。
“具體我不清楚,他請您先回警署辦公室稍等片刻。”
金大成滿口答應,覺得江月樓一走,所有人都注意到他的存在,內心不覺有些暗爽。
他走回餐廳,向白金波道別:“署長,謝謝您今晚的款待。我還有點公事要處理,先回辦公室了。”
白金波沖他點點頭,說了些注意休息的場面話。
雅麗剛要起身相送,他連忙擺手,“不用送不用送,您和署長繼續吃。”說著,踏著輕快的步伐離開了白公館。
聽到關門聲,雅麗總算松了口氣,緊繃著的情緒也放松些許。
白金波覺得雅麗有些奇怪,忍不住問道:“你今天是怎么了,總覺得哪里怪怪的。”
雅麗笑著給白金波盛湯:“您多心了。來,喝湯,再不喝,湯就涼了。”
金大成興奮地出了門,還沒走幾步就困得站不住腳,扶住墻打了個大哈欠,兩腿軟軟的不聽使喚,努力想睜開眼睛卻只是徒勞,幾乎栽倒在地。
孫鶴英和邱名快步上前將他扶起。邱名舒了口氣:“好險,差點暈在里面。”
展君白看了孫鶴英一眼,吩咐道:“隨便找個地方把他扔下,在門口等著。”說罷,帶著邱名走向白公館。
此時,白金波被雅麗勸著喝了湯,已經倒在飯桌上。
雅麗開門見來人不是孫鶴銘,而是展君白和邱名,不覺有些意外,忍不住往外看了一眼。
展君白知道她在想些什么,淺笑道:“不用看了,孫鶴英沒來。”
雅麗立刻反應過來:“孫鶴英?你是三爺?”
“不然,你以為剛剛的電話那么巧嗎?”展君白說完,在雅麗震驚的目光中徑自走了進去。
他繞著昏睡的白金波走了一圈,對邱名一揮手,邱名立刻上前扶起白金波靠在椅子上,用繩子將他綁得結結實實。
然后,他將隨身帶來的小箱子放在桌上,從里面取出一管針劑,注射進白金波體內。
很快,藥劑生效,白金波慢慢恢復意識。
他最先看到自己身上的繩子,下意識地掙扎起來,然后才抬頭張望,發現對面竟坐著展君白。
“展司長,這是何意?”他沉著臉問道。
“對不住了,白兄,我也是不得已。本想和白兄井水不犯河水,但現在,有些事情需要白兄幫忙。”
白金波怒氣沖沖地盯著展君白的眼睛:“這就是展兄求人幫忙的態度?”
“白兄別動怒,我也是擔心傷了和氣,想著不成功便成仁。”展君白說著,拿出把槍來放在桌上,話語和神情還是一如既往的和煦,動作卻透著赤裸裸的威脅。
白金波譏諷地笑了笑:“憑你在財政司的本事,還有展委員的位置,你們叔侄二人在景城幾乎手眼通天,還有什么事情需要我這種不起眼的小角色幫忙?”
“自從江月樓瘋了,這軍火庫的籌備任務,白兄可是緊緊抓在自己手里,我的人怎么打探都無濟于事,我只好親自出馬走這一趟,只是委屈白兄了。”
白金波對他的目的大感意外,失聲喊道:“軍火庫?你要叛變?”
展君白絲毫不以為意,笑著糾正:“話別說得這么難聽,弱肉強食而已。自古以來,一直如此。”
事到如今,白金波還有什么不明白的,很快猜測出他就是三爺。
展君白沒承認也沒否認,“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白兄,看在多年交情的份兒上,別為難兄弟,如實告訴我軍火庫的位置。”
白金波冷哼一聲:“做夢。”
“白兄,那就對不住了。”展君白看向邱名,示意他接著行動。
邱名從箱子中取出另一種針劑,動作利落地注射在白金波的脖側。白金波掙扎無果,藥水一滴不剩地進入體內。
“這什么東西?”他驚恐地問。
“一種特殊的鎮定劑。”展君白的回答依舊平靜。
很快,白金波的意識模糊起來,眼神渙散,瞳孔幾乎沒有焦距。
展君白坐在他對面,循循善誘道:“軍火庫的位置,在哪?”
“不知道。”白金波靠著僅有的意識堅持著。
“加大劑量,再給一針。”
展君白下令,邱名立刻持針上前,又給白金波扎了一針。
雅麗縮在沙發上,聽著餐廳傳來的動靜,既惶恐又害怕。她想了想,鼓起勇氣,輕手輕腳地朝著正門口的方向挪去,試圖逃走。
餐廳內似乎沒有人察覺她的舉動,她很快就逃出門去。可還沒走多遠,就看見孫鶴英等在不遠處,沖她揚起意味深長的笑容。
“白太太神色匆匆的,這是要去哪兒啊。”
雅麗心里一驚,訕笑著:“我……我去買點牛奶。”
“明天再買也不遲,走吧。”孫鶴英說著,順手攬住雅麗的肩膀,持槍頂在她身上,強行將她帶回白公館。
餐廳內,白金波的意識更加模糊,已經看不清面前坐著誰,只有一些影子在晃動。
展君白繼續不緊不慢地問:“軍火庫的位置在哪兒?”
“碼頭……2號倉庫……”白金波喃喃自語著。
展君白的嘴角揚起笑容,繼續詢問:“江月樓離開精神病院后,有沒有聯系過你?”
白金波垂著頭含糊地說了什么,他沒聽清,示意邱名強迫他抬起頭,又問了一遍。
聽到江月樓的名字,白金波笑了起來,肯定地點了點頭。
展君白神情一頓,又問:“他說什么?”
“他說,他就要抓住三爺了……”
聽到這句話,展君白的臉色頓時變得非常難看,從中確定了一件事,那就是江月樓進精神病院,被金馬堂策反,完全是他設計好的一場局。
他幾乎是咬著牙吩咐捆綁好雅麗的孫鶴英,眼神冰冷:“江月樓是臥底,加入金馬堂另有目的,你親自去盯著,但別露出破綻,等我下一步消息。”
孫鶴英露出驚訝的神色,繼而變得憤恨,轉身前往旅館。
展君白看著白金波繼續審問:“江月樓最致命的弱點是什么?”
“沒有,他沒有弱點……”
“是人都有脆弱的地方。就算江月樓也不例外。再想想看,江月樓的弱點。”展君白一步一步誘導著白金波說出他想要的答案。
“余之……陳余之……他害死了可盈……自責……他很自責……”
展君白心里有了主意,讓邱名端來一盆水潑在白金波身上,將他弄醒。
白金波一激靈,嗆了口水,猛烈咳嗽起來,眼神也逐漸恢復清醒。
他看見,展君白拿起方才放在桌子上的手槍,黑洞洞的槍口指著自己。死到臨頭,縱使身為警署署長的他也害怕起來,語速飛快地交代:“軍火庫在碼頭2號倉庫!”
展君白扣動板機的手一頓,笑了笑:“好像有點晚了。”
白金波狠狠心,咬著牙道:“江月樓接近你另有目的,他是臥底!”
這句話讓展君白信了他的誠意,這才放下槍,諷刺道:“白兄,為了自保,還真是舍得下本錢。與你情同父子的江月樓,轉眼也能出賣。”
白金波面上一熱,索性破罐子破摔:“那都是虛的,人死了,就什么都沒了。活著才有意義。”
“其實,這些消息你剛剛都說過了。”
白金波愣了下,反應過來:“那你應該知道,我說的都是真的。”
展君白點頭:“是很真。不過,白兄,你現在讓我很為難啊。”
“景城的武裝力量不外乎警署和城防部。你想起事,顛覆政權,我可以配合,保證警署不會成為你的阻力。”
“這交易聽起來好像不虧。”展君白故意思忖著。
白金波緊張地盯著展君白,等待著他的最終決定。
過了一會,展君白走上前,親自給白金波松綁,表明了他的態度。
“合作愉快,白兄。”
望著展君白伸出的手,白金波連忙回握,勉強地笑了笑。
離開白公館,展君白立刻沉下來臉來,表情陰晴不定,對邱名說:“通知孫鶴英,立刻把江月樓送到展公館。還有,養在老張那兒的籌碼,明天帶回來,你親自去辦。”
“是。”
兩人繼續前行。身后傳來一聲槍響。他們并不意外,也沒有回頭,仿佛什么都發生一樣。
白公館內,白金波握著槍,氣惱地盯著癱在沙發上的雅麗。
她被五花大綁地捆在沙發上,胸口中槍,恐慌的表情凝固在臉上,睜著一雙美麗的眼睛,死不瞑目。
“賤人。”白金波恨恨地踹了腳沙發,大罵起來。
從白公館回來,展君白就一直坐在沙發上等候江月樓。他面色不佳,手指點在扶手上有節奏的敲打著,暗自思索,但江月樓一來,他又揚起和煦的笑容同他寒暄起來。
這還是江月樓第一次來展公館,毫不客氣地走向沙發就坐,邊走邊打量著客廳的裝潢擺設。
“展兄果然會享受,這公館比我那小破樓可奢侈多了。”他嘖嘖羨慕起來。
展君白也在他對面坐下,笑道:“江兄一向不在意這些,否則,賑災多出來的那筆款子,夠你在景城最好的地段買上好幾棟宅院了。”
“嘖嘖,好像有點后悔。”
“江兄放心,來日方長,機會多得是。只要你真心與我合作,我絕不會虧待你。”展君白撫掌大笑,話中有話。
江月樓聰明,又如何聽不出來話中的意思,以退為進地笑道:“怎么,難不成展兄懷疑我投誠是假的?”
“真還是假,江兄心里自然清楚。”
兩人你來我往,清靜的客廳內頓時暗流涌動。
此時,邱名送茶進來,打破這詭異的氣氛。
展君白親自斟茶,狀似不經意地說:“江兄,最近有件棘手的事情不太好處理,想問問江兄的看法。”
“什么事,還能讓展兄發愁?”江月樓端起茶杯,翹著二郎腿,很是悠閑。
“有個朋友,為人處事我很欣賞。可惜,他卻想害我。如果是江兄遇到這種情況,打算如何處理?”展君白說著,觀察著江月樓的神情。
江月樓心中警惕,但依舊鎮定自若,仿佛就是在聽別人的事,儀態舉止毫無破綻。
他佯裝為難的樣子,嘆息道:“殺之可惜,不殺又難以安穩。”
“沒錯,這就是我現在的心境,左右為難吶。江兄,設身處地換位思考下,你是我,而我是要害你的人,現在給你一把槍,是殺,還是不殺。”展君白說著,竟真的拿出一把槍放在桌上。
難道是哪里露了破綻,他懷疑我?江月樓看著那把槍,飛快思索著。但很快就笑了笑,拿起槍把玩著,然后握著槍管,將槍口朝著自己,看似毫無防備的樣子將槍遞給展君白:“如果我是你,我會看對方怎么做決定,后發制人。”
他的話似乎讓展君白很意外,接過槍,順勢指著他,“那如果我先下手為強,開了槍,你就輸了。”
“除非我毫無戒備,否則這種距離下開槍,我有八成的把握可以躲開。”江月樓無所謂地笑笑,頗為自信。
展君白佯裝要扣動板機,試試他的反應。他毫無懼色,甚至又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就算展君白真的開槍,也坐在原處紋絲不動,根本就沒有躲閃。
“別的不敢說,論槍,景城真沒幾個人能和我一較高低。”他自負地說,目光瞄了眼展君白的臉色,繼續道:“一把沒有子彈的槍,不過是件玩具,當然沒什么好擔心的。”
“厲害。”展君白立刻明白過來,在他剛才玩槍的過程中,憑手感察覺到這一點,所以才毫無懼意。
江月樓朝他舉了舉杯,毫不謙虛地接受夸贊。
“起事的日子差不多定了,江兄,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終于步入正題,江月樓內心一陣澎湃,不動聲色地問:“什么時候?”
“我和二叔再商議下,畢竟這種大事要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他依舊沒說確切時間,江月樓不免有些失望,但仍點了點頭,決定耐心等候。
回到小旅館,江月樓整個人焦慮起來,回想著展君白的話,在房間來回踱步,心神不寧。
他說的那個朋友究竟是誰?為什么要特意跟他說這些話?難道他已經對他起疑了?
為了安全起見,他是應該撤出這次臥底行動,相信白金波如果知道的話,也會這樣勸他。
但是他如果就此打住,前面所遭遇的一切都將前功盡棄,陳余之也白白受了那么嚴重的傷。
展君白野心勃勃,志在奪取景城政權。他一旦成功,受苦的還是百姓。他不能就此放棄,一定要在他發動政變之前,挫敗他的布局。
江月樓下定決心,絕不退縮,又踱了幾步,繼續籌謀著。
如果通過報紙揭發三爺的真面目,是否可行?
他搖了搖頭,自己給出答案:一是沒有確鑿證據;二是展君白在百姓心中口碑很好,從輿論上很難贏得他們的支持;三是展天青的軍隊就在城外,隨時候命,他們尚無任何準備,一旦撕破臉,他們帶兵入城,僅靠警署和城防部的力量難以抵抗。到時候,手無寸鐵的百姓就要遭殃了。
如今唯有釜底抽薪,將展君白起事所需要的武器、士兵和人心一一瓦解,才能擁有勝算。
“武器……軍火庫……”江月樓專心思忖著。
孫鶴英拿了一袋食物開門而入,直接扔在茶幾上,沒好氣地說了句“吃吧”。
他的態度不好,江月樓就更差了,看也沒看,抬手將袋子揮在地上,里面的包子滾了出來,有一個甚至滾到了孫鶴英腳邊。
“江月樓!”孫鶴英被氣得怒吼起來,“愛吃不吃。”隨即忍了忍,轉身欲走,
江月樓伸手掏了掏耳朵,吊兒郎當地晃著二郎腿,“這么著急走啊,聊聊?”
孫鶴英停下腳步,轉頭皮笑肉不笑地看向他,“咱倆好像沒什么可聊的。你這眼里,只有三爺,哪里瞧得上我們這些人。”
“三爺最近好像很忙啊,除了昨晚見了一次,一直沒時間坐下聊聊,怎么起事,怎么合作。”江月樓說得隨意,實則旁敲側擊。
這下孫鶴英有些意外了,“起事?這些三爺也告訴你了?”
江月樓笑了,拍了拍身旁的沙發,說:“瞧,咱們還是有東西可聊的。”
孫鶴英將信將疑,戒備地在他身旁坐下。
他佯裝閑聊,繼續套著話:“我覺得,三爺起事的日子選得不怎樣,感覺倉促了些。你以為如何?”
“除夕這日子挺好的……”孫鶴英下意識反駁他,話音剛落,又覺得不妥,連忙改口:“我是說,過完年,從長計議。”
江月樓眼睛一亮,裝作沒聽見他后半句話,接著忽悠:“聽你這么一說,除夕這日子是不錯。家家戶戶忙著過年,街道上清凈得很。那時候守衛也沒什么心情,戒備松懈。到時鞭炮聲、槍聲混在一起,各方支援也慢,的確是個起事的好日子。”
孫鶴英瞪著江月樓看了片刻,謹慎地追問:“這日子是三爺親口跟你說的?”
“當然,昨晚三爺親口說的。”
孫鶴英突然眼色一變,立刻發覺不對勁,猛然起身喊道:“不可能!”
“怎么就不可能了?”江月樓也跟著起身,故意想要激怒他。
情急之下,孫鶴英險些說漏嘴:“昨天下午……”他想說三爺已經知道了江月樓的臥底身份,晚上根本不可能把起事的日子告訴他,沒想到自己一時疏忽,就這么被他套了情報。
江月樓還在一旁逼問:“昨天下午怎么了?”
他有些心慌,強迫自己不顯露出來,冷笑著轉移話題:“昨天下午,百樂門里的酒味道不錯吧?”
江月樓知道他已經反應過來,再逼也不會透露更多信息,便順著他的話笑道:“很不錯,比這破店里的好多了。怎么,你想嘗嘗?我請。”
“你的酒,我可喝不起。”孫鶴英說完,不敢再逗留,轉身離開。
江月樓走到窗口,等著孫鶴英的身影出現在樓下,見他和程勇兩人面色不佳地說著什么,不覺陷入沉思。
從孫鶴英的反應來看,除夕這個日子應該沒錯。但他后面的質疑以及未說完的話顯然也透露了一些信息。
孫鶴英如此篤定展君白昨晚不可能告訴他起事的時間,那么是什么原因沒有告知?還說了一番似是而非的話來試探他。是因為在那之前發生了什么事,所以導致展君白對他的態度有了偏差。昨天下午到底發生了什么呢?
此時的他還不知道,他最信任的師長、上級已經背叛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