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金波沉著一張臉,緩步走在警署大樓的走廊上。迎面走來兩個警察恭敬地向他問好,可他理都不理,冷著臉與他們擦肩而過。
兩個警察有些奇怪,覺得他們署長仿佛一夜之間變了個人似的。
他并不關注下屬對他的看法,整個人都是麻木的,還沉浸在昨晚對江月樓的愧疚,以及對展君白的恐懼中。
他走到辦公桌前,看著自己的桌牌,突然爆發出一股怒氣,將桌上的文件夾通通掃落在地。就在他準備拿起茶杯往地上砸時,突然傳來敲門聲,秘書的聲音透過門板傳了進來。
“署長,有個自稱是《景城日報》記者的楚小姐,想采訪您。她現在在樓下接待室,您看……”
白金波輕輕放下手中的茶杯,思索片刻,回道:“讓她上來。”
沒一會,楚然就出現在他面前,公事公辦地介紹著自己。
“白署長,您好,我是《景城日報》的記者,楚然。之前采訪過江月樓江科長。今天冒昧前來,是想問您幾個問題。”
白金波漫不經心地起身,引導著楚然走向沙發,問:“你想采訪什么?我很忙。”
“我想跟您聊聊江月樓。”
楚然的話剛落音,白金波就停下腳步,轉頭緊緊盯著她。“月樓已經離開警署了,沒什么好聊的。”
“他人是不在,但心在。”楚然平靜地與白金波對視,眼中帶著洞悉一切的坦然。
她見白金波已經在沙發上落座,便也坐了下來,繼續說道:“我見到江月樓了,也知道了你們的計劃。”
白金波眼神一凜,判斷著她話里的真假,還在裝糊涂,“計劃?什么計劃?楚小姐誤會了吧。你說的這些,我不是很明白。”
“您放心,我知道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我今天來,是幫月樓轉告您一個重要情報。他已經確認了三爺的身份,是財政司司長展君白。”
展君白這三個字令白金波心情復雜,百感交集,卻唯獨沒有意外。
楚然覺察出一絲不對勁,“您一點都不意外?”
白金波笑了:“你空口白牙毫無證據的一句話,我憑什么相信?還有,如果這個消息是月樓告訴你的,他為何不親自聯系我?楚小姐,我可從沒聽他說起過你。”他見楚然被他一番話說得啞口無言,繼續道:“如果來的是陳余之,我或許還會考慮這情報的真實性。但至于你,楚小姐,不好意思,我要忙了,請回吧。”
白金波說完站了起來,準備回到辦公桌前,楚然緊隨其后,快步攔住了他的去路。
“滅門案是假的,去精神病院也是假的,包括殺陳余之都是假的。這一切全是您和江月樓的計劃,是為了讓展君白相信,江月樓的的確確脫離了警署,與您決裂,成為一個可以爭取的力量。這些,應該夠了吧。”
白金波看著執拗的楚然,嘆了口氣,終于點頭承認。“他人在哪兒?”
“不知道。我通過報紙留下線索,和他匆匆見了一面。他讓我轉告您,提防展君白。”
白金波苦笑著:“提防?說起來輕松,但做起來難吶。他還有沒有別的消息?”
楚然仔細想了想,搖頭道:“暫時沒有,他說會再聯系您的。”
說到這,楚然的任務算是完成了,也不好久留,向白金波告辭。
“白署長,我該回報社了,祝你們計劃早日成功。”
白金波心不在焉地點點頭,突然腦子里靈光一閃,問:“你剛才說殺陳余之是假的,那他現在情況如何?有沒有暴露的風險?”為免自己看起來過于急切,他又慢條斯理地補充了一句:“月樓的生死,可都系在他身上。”
楚然不疑有他,和江月樓一樣對他完全信任,將他們的安排和盤托出。“陳醫生暫時落腳在我租住的公寓里,很安全。”
白金波頷首,目送著楚然離開。他坐在辦公桌前沉默片刻,最終嘆氣道:“月樓,不要怪我,我也是沒辦法。”
他說著,拿起了電話,撥給了展君白,將楚然到訪,以及陳余之還活著的消息透露給他。
展君白掛了電話,喃喃自語:“楚然知道了,有點麻煩啊!”
他還未對楚然死心,這下看來是不可能贏得美人心了。
他想了想,從抽屜里拿出一封信,吩咐邱名找個眼生的人送到楚然的公寓。
信不是寫給楚然的情書,而是準備給陳余之的大禮。他相信,陳余之看到了這封信,不會置之不理的。
一想到這里,展君白忍不住笑了起來,好戲又要上演了。
他一高興,忍不住去了關押玉堂春的地下室,兩人自然沒有好言好語,氣得玉堂春當場咳出血來。
展君白喚來醫生替他診治,醫生建議提前準備棺材、墓地,已經挺不了多久了。
他心里不覺有些失落,對邱名說:“你去安排一下,棺材就用上好的金絲楠木吧。”
此時,陳余之一個人待在楚然的公寓里,在餐桌前攤著一張景城地圖,一邊畫著一邊分析,不時圈出幾個關鍵的地點。他現在傷未痊愈,幫不上其他的忙,只好暗自思索,一旦事變,哪些位置是最有可能被拿下,也算幫江月樓一點小忙。
忽然,門口傳來窸窣的聲音。他停下筆,仔細聽了聽動靜,警惕地起身,輕手輕腳走到門口。
一封信正從地板上的門縫里塞進來。
他不能開門去查看,以免暴露身份,便將信撿了起來,等楚然回來再做打算。
這封信信封上寫著“楚然親啟”四個字,他也沒多想,順手放在桌上,繼續研究地圖。
這一忙就是一個多時辰,餐桌上的水杯空了,他起身倒水時,不慎將那封信拂到了地上。
他連忙腰去撿,無意間看到信封反面右下角的一個小圖案,瞬間愣在原地。
那是一朵不怎么起眼的小花圖案,畫法稚嫩生疏,像是孩子的畫作。但如果將信封轉個方向仔細看,那個花朵的形狀分明就像一個“可”字。
陳余之不可置信地盯著那個圖案,腦海中浮現出從前和可盈在一起的畫面。
那時可盈剛學畫畫,有事沒事就趴在桌前畫著,還時不時跑到他面前展示。有一次,她畫了一朵小花,得意洋洋地對他說:“哥,你看,這個花骨朵的樣子像不像可盈的可字?”
他當時仔細看了看,覺得的確像,便笑著點了點頭。
現在,那個像“可”字的小花又重新出現了,他的手忍不住顫抖起來。
他已經等不及楚然回來了,迫不及待拆開信封,想要知道究竟怎么回事。
信紙上并無長篇大論,僅僅一行字,一眼就看個明白。
欲見可盈,獨自前來,齊西路328號。
陳余之死盯著這行字,喃喃道:“可盈……可盈還活著?”他呆愣片刻,毫不猶豫地轉身出門。
到了約定的地點,陳余之一眼就看到展君白的背影,臉上浮現出猶豫、掙扎的神色,遲遲沒有上前。
展君白似乎感覺到身后有人,淺笑吟吟地轉身,仍舊一派正人君子的風度。
“陳醫生,既然來了,怎么一句話不說?”
“是你寫的信?”陳余之眼見已經無法回頭,干脆大步上前,情緒激動。他見展君白微笑點頭,又上前一大步走到他身前,揪住他的領口,逼問:“可盈在哪里?她還活著?”
展君白云淡風輕地拂開他的手:“陳醫生,別太激動,大病初愈,對身體不好。”
“她人呢?”陳余之一雙眼睛瞪得血紅。
展君白整了整被他弄皺的衣領,收起了笑容,“想見你妹妹,可以。陳醫生,做個交易吧。”
“我不是商人,不會做交易,我只要可盈。”
展君白冷笑起來:“做人還是不要太貪心了。要想得到,總要付出些什么。”
“你是三爺的秘密,我不會說出去。你把可盈還給我,我帶她離開景城。”
“這個好像不太夠,籌碼輕了點。”
陳余之蹙眉:“那你想要什么?”
展君白看了眼陳余之心口中槍的位置,“江月樓開槍的時候,很心痛吧?被自己最信任的人傷害的感覺,一定比死還難受。這種痛,我要讓江月樓也親身感受一下。我要他人死,心也死。”
這惡毒的語言如同一記重錘,狠狠砸在陳余之心上。
“我要你,約他見面。然后,殺了他。”
“我做不到。”陳余之斬釘截鐵地搖頭。
“不,你做得到,為了……可盈。”
“我不會背叛他。”陳余之掙扎片刻,痛苦地做了決定,轉身就走。
展君白看著他的背影,揚聲道:“可是你放棄了你妹妹,世上唯一的親人。”
就在這時,街道另一邊傳來一個小女孩的聲音,正焦急地喊著哥哥。
陳余之聽出是可盈的聲音,慌忙轉身尋找,終于在一輛緩緩開來的汽車后座看到了心心念念的妹妹。
陳可盈被邱名控制著,可憐兮兮地扒在車窗上,一雙淚眼看著陳余之。
這是最好的刺激,陳余之再也控制不住情緒,撐著未痊愈的身體堅持跑向陳可盈。
可就在兄妹倆的距離越來越近,兩只手幾乎就要握在一起的時候,汽車突然發動,快速遠去。
陳余之追了兩步,撕心裂肺地喊著妹妹的名字。可惜一切都是徒勞,這種失而復得的打擊動搖了他的決定。
展君白笑吟吟地走過來,看著情緒幾乎崩潰的陳余之,繼續蠱惑:“為了江月樓,你確定要放棄她嗎?那一聲聲哥哥叫得,我聽了都心疼。”
一時間,陳余之左右為難,內心猶如天人交戰。
“不要試圖再用假死這種把戲來騙我,約的時間和地點都由我來定。你要做的就是開第一槍,讓他生不如死的一槍。即便你槍法不好,沒打死,沒關系,我會帶很多人等著,每人補一槍就是了。”
陳余之終于抬起頭,憤恨地盯著展君白,罵道:“你做這么多惡事,就不怕下地獄么?”
展君白無所謂地聳聳肩:“我只在乎生前事,不管身后名。下地獄也好,上天堂也罷,都是虛的,人只有活著的時候才是實實在在的。”
陳余之盯著他,滿心憤恨,卻又無可奈何。
展君白抬起手腕看表,“我給你最后一分鐘時間考慮。倒計時了。”然后好整以暇地欣賞著陳余之的痛苦和煎熬。
“你什么時候找到她的?”
展君白有問必答:“在汽車爆炸,假可盈死之前。”
陳余之感到意外,繼而又憤怒起來:“你從那時候就開始設計這一切?”
展君白糾正他話中的錯誤:“準確來說是設計江月樓。你最初其實并不在我的視線范圍內,之所以把你也算進來,是因為我發現,你和江月樓的特殊關系。你是他唯一肯交心的朋友,也是唯一知道他一切秘密的人,他的病,只有你能治。一個健康的,有人一起并肩作戰的江月樓,是我最不希望看到的,所以……”
“所以你故意讓人偽裝成可盈,騙過江月樓的眼睛,又安排了殺手,調虎離山,引燃汽車,讓她死在我眼前,離間我們。”陳余之替他補充完整。
展君白臉上露出贊賞的笑容,大方承認:“沒錯。只可惜,我沒想到你居然沒有憤怒到失去理智,沒有把她的死算在江月樓頭上,反而成為兄弟。”
“你算得了一切,算不出人心。”
展君白對陳余之的話一笑了之,又抬腕看時間:“還剩五秒。對了,找到可盈的時候,她在馬六甲的妓院。她現在情緒很不穩定,誰都不認,除了你。”
隨著展君白的描述,陳余之心疼極了,心里的選擇也有了痛苦的偏向。
“時間到了。陳醫生,你的答案呢?”
陳余之狠狠心,垂在身側的手捏緊握拳,極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聲音幾乎是從牙齒縫里擠出來的:“時間,地點。還有,槍。”
“別急,我會準備好一切的。”展君白嘴角上揚,露出勝利的微笑。
被困在旅館里的江月樓并不知道自己的命運已被人計劃好了,還在思索著楚然是否已經聯系了白署長,又怎樣才能套出軍火庫的位置。
有服務員進來送報紙,他不在意地翻看著,發現廣告欄里有和上次相似的信息,只不過換掉了約定地點的名字。
他立刻緊張起來,走到門口,見剛才送報紙的服務員還沒走遠,揚聲將他叫了回來。
“你送錯了,不是我訂的報紙。”
服務員滿臉抱歉:“不好意思,先生。”
他正準備走向茶幾拿報紙,就被江月樓一記手刀打在頸脖上,毫無防備地昏了過去。
江月樓迅速換上他的衣服,在程勇眼皮子底下蒙混出了旅館,一刻不停地趕往暗號約定的地點。
那是城郊一處湖心亭,平時很安靜,周圍幾乎看不到什么人。
陳余之已經等候在那里,心事重重地發著呆,既想快點看到江月樓,又不想他來,內心充滿了矛盾。
沒一會,身后傳來腳步聲。他立刻回頭,看到江月樓謹慎地走了過來。
“你沒事吧?”他倆見到對方幾乎是同時開口,都關心著對方的狀況。
這句話后,兩人又安靜下來,對視著,一個滿懷歉疚,一個內心煎熬。
片刻后,江月樓率先開口:“對不起。”
“因為那一槍嗎?”
江月樓沉默地點了點頭。
陳余之笑了,笑容中并無怪罪,有的只是悲涼。
不遠處的高層建筑物上,展君白手持望遠鏡,正看著江月樓和陳余之的互動,嘴角揚起不懷好意的笑容。
長時間在外,江月樓不是很放心,警惕地在四周看了看,問陳余之:“展君白的人盯得很緊,我不能呆太久。找我來有什么事?”
陳余之目光復雜,右手緩緩插入口袋中,觸摸到手槍的冰冷,正如他此刻的心情。“楚然已經聯系過白署長,告訴他三爺的事了。”他艱難地開口,渾身微微顫抖。
江月樓有些意外地看著他:“就這個消息?”
陳余之點了點頭,回避著他的目光。
以江月樓對陳余之的了解,斷不會為了說句話就冒險約他見面。他仔細打量著他的神色,渾身上下仿佛都布滿了抗拒、心虛和恐懼。
“你有事情瞞著我。”
“沒有。”陳余之平靜地回答,努力克制內心的慌亂。
江月樓見他逃避,忍不住向他走近一步,雙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余之,你我之間還有什么不能說的嗎?不管什么事,我們兄弟一心。”
陳余之聞言抬起頭,硬是擠出了一抹笑容,輕聲對他說道:“恨君不似江樓月,只有相隨無離別。月樓,我們終歸還是要分開的。”他已經做好了決定,將手從口袋里抽了出來,手上卻空無一物。
江月樓一愣,再近一步,低聲問:“到底出了什么事?”
陳余之的目光瞄向遠處的建筑物:“展君白全部都知道了。”
江月樓大吃一驚,瞬間有些失神,但很快反應過來:“他就在周圍對嗎?”
“他抓了可盈。”
江月樓雙眉緊鎖,這個消息對他來說太過意外,直愣愣地看著陳余之。而陳余之也終于不再躲閃,回望的目光坦然平靜。
“你來殺我?”江月樓瞬間明白過來。
“今天我們倆必須死一個。”
說到生死,江月樓反而笑了:“別急,讓我想想。”
陳余之也隨著他一起笑了起來:“我想好了。月樓,可盈托付給你了。”他說完,猛然從口袋掏出槍來,卻被眼疾手快的江月樓一把抓住,兩人爭奪著,身形劇烈扭動起來。
身在高處的展君白放下望遠鏡,眼睛轉向狙擊槍的瞄準鏡,做好了射擊的準備。
忽然一聲槍響,定格了那兩人的動作,片刻后,江月樓率先退后兩步,低頭看了看自己腹部,鮮紅的血液正慢慢從衣服里浸出來。
陳余之的雙目被這一幕染紅,再也握不穩手槍,任它從手里掉落下去。他搶身上前扶住江月樓,伸手按在他的傷口上,想阻止更多鮮血涌出。
“我幫你止血。”他沒察覺眼中已有淚珠滴出,一心想要醫治江月樓的槍傷。
可是,他的話才剛落音,又是一聲槍響,江月樓渾身一顫,后背又中了一槍,再也支撐不住自己的身體,直接撲倒在他身上。
他隨著江月樓身體滑落在地,滿心自責和懊惱,還有深深的絕望。
“他要挾你?”江月樓已是奄奄一息,虛弱地問道。
陳余之哽咽著:“月樓,這條命是我欠你的,下輩子,我還給你。”
“不用還,一槍抵一槍,扯平了。”江月樓勉強扯出笑意,很快就咳出血來,濺在陳余之身上。他撐著一口氣,斷斷續續說出了情報:“他們……他們起事的日子……定在除夕……”
與此同時,展君白已經帶人從建筑物內出來,飛快地向著湖心亭跑去。
江月樓很快發現了這幫人的動靜,拼盡最后的力氣,推開沉浸在痛苦中沒有防備的陳余之,朝著湖心亭外翻入刺骨的湖水中。
他剛剛落水,展君白就沖進湖心亭,趕到圍欄邊,毫不遲疑地對著水面開槍,一連串子彈射過水面,砸出層層水花。
陳余之根本不忍往水里看,仿佛丟了魂一般跌坐在原地,維持著剛才的姿勢,痛苦地閉上眼睛,仍由淚水靜靜地往外淌。
展君白根本不理會他,沖著下屬喊道:“找!生要見人,死要見尸。”
除邱名和孫鶴英外的幾個下屬毫不猶豫地跳下水去找尋江月樓的蹤跡。
展君白轉身,這才有工夫冷冷看向陳余之,見他悲傷過度,竟咳出一口血來,嘲諷道:“怎么,這一槍開完,你好像比他還痛苦。”
陳余之根本不想同他廢話,抬手擦了擦嘴角的血痕,站起身,平靜地對他說:“交易的條件我已經完成了,輪到你了。”
展君白走到他面前,厲聲問:“他落水前,跟你說了什么?”
“他說,一槍抵一槍,扯平了。”
“沒說別的?”展君白對他的回答表示懷疑。
陳余之緩緩搖頭,目光突然變得銳利:“展司長是不信我,還是準備過河拆橋?”
展君白盯著他片刻,仔細觀察他的神情和反應,沒發現可疑之處,“帶可盈離開景城,永遠不許回來。”說罷,對邱名使了個眼色。
“陳醫生,走吧。”邱名指了指停在對面的汽車。
陳余之跟在邱名身后,一步步離開湖心亭,心情沉重,眼前晃動地全是江月樓中槍時那個驚訝的眼神。
月樓,我對不起你,我替你報仇,等著我。他心里想著,眼中匿藏著滔天仇恨和怒意。
火車站附近,行人來往如織,間或傳來幾聲火車的轟鳴。
“可盈人呢?”陳余之看了看周圍的環境,忍不住問道。
邱名沒有回答他的話,而是看向街對面駛過來的汽車,正巧停在他們面前。
車上的司機拉著拼命掙扎的陳可盈下車,她的小臉上布滿了驚懼。
陳余之看到妹妹,再次激動起來,迫不及待朝著陳可盈奔去。
此時,陳可盈也看到了哥哥,竟狠狠咬了司機的手,迫使他松開,迎了過去。
兄妹倆緊緊擁抱在一起,陳可盈摟住陳余之的脖子,在他耳邊放聲大哭。
那哭聲使得陳余之也淚流滿面,不住喃喃道:“可盈,哥來晚了……”
陳可盈抽噎著:“我以為,我把你弄丟了,再也找不到你了。”
“不是你的錯,是哥哥沒能照顧好你。”
站在一旁的邱名忍不住咳嗽兩聲,提示陳余之注意時間和場合。
陳余之起身,緊緊牽著陳可盈的手,警惕地看向他。
邱名拿出兩張火車票遞過去,吩咐道:“半小時后,有一趟去蘇州的車。”
陳可盈正在抹眼淚,看到火車票天真地問:“為什么要去蘇州?景城才是我們的家。”
陳余之低頭看她,沖她寵溺地笑了笑:“不管去哪里,我們兩個在一起,就是家。”
陳可盈認真地想了想,點頭笑開了。
邱名無意看兩人兄妹情深的戲碼,離開前叮囑道:“別忘了你答應三爺的承諾。”
陳余之淡淡點頭,牽著陳可盈頭也不回地往火車站走。
剛才送陳可盈過來的司機早被囑咐過了,一定要看到兩人上車才能離開,所以遠遠地跟在他們身后。
火車站候車廳,兄妹倆正在等候發車。
陳可盈又回到哥哥身邊,滿心歡喜,可見哥哥心事重重的樣子,又有些擔心,小聲問:“哥,你不高興嗎?”
陳余之轉過頭,勉強沖她笑笑:“高興,哥哥終于找到你了,怎么會不高興。”
“可你的眼睛里裝了很多心事。”
這童言童語再次令陳余之痛徹心扉,茫然地呢喃:“可盈,哥哥好像做錯了一件事。”
“那就去改正啊。你教我的,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陳余之苦笑著搖頭:“來不及了。”
“你又沒有去試,怎么知道來不及了?”陳可盈站了起來,拉住了哥哥的手。
陳余之看著純真的妹妹,心思一動,問道:“可盈,假如一輛火車開過來,兩條軌道,一條軌道上是你僅剩的親人,一條軌道上有很多很多人,火車不管開向哪一條軌道,都會有人傷亡。如果是你,你會怎么選擇?”
陳可盈眨巴著眼睛,思索著:“讓司機叔叔停車。”
“歷史的車輪是沒有辦法停下的。”
“那……我會選擇讓更多人活下來。”
“為什么?”陳余之看著她,很是驚訝。
“我失去一個親人,是一份傷心。另一條軌道上的很多人有很多個親人,親人失去他們,有千千萬萬份傷心。”她天真單純的回答敲打著陳余之的心,一走了之、重新開始的想法有些動搖了。
這時,陳可盈問:“哥,我就是在另一條軌道上的人,對嗎?”
陳余之摸了摸她的頭發,算是默認。
“那我們在火車傷害到那些人之前,把司機叔叔攔下來,好不好?”
陳余之被感動了,陳可盈并不知道攔下司機叔叔所要付出的代價,是善良的本心驅使她做出這樣的決定。從前,他也是這樣的一個人,為什么要變了?為什么?
他含著淚看著陳可盈,緊緊握住她的手,哽咽地說了一聲好。
“開往蘇州的列車即將發車,請各位旅客檢票進站。”
廣播在這時響起,陳余之起身,牽著陳可盈朝著檢票口走去。
不遠處,司機盯著陳余之和陳可盈的背影,確認他們確實走進了站臺,這才轉身離去。
沒一會,準備登車的旅客陸續走進檢票口,候車室漸漸空曠起來。僅剩的人群中,陳余之牽著陳可盈逆著人流走了回來,四處觀察,沒看見一直監督他們的司機,便朝著門外匆匆而去。
他先將陳可盈安頓在慈安小學校長高韻那里,解除后顧之憂,這才回到楚然的公寓。
此時,楚然也發現了報紙上的暗號,不明白陳余之為什么要背著她冒險聯系江月樓,急忙從報社趕去暗號所示的地點。
湖心亭已經空無一人了,只有地上的斑斑血跡告訴她這里曾經發生了什么。
她心里有了不好的預感,甚至想象這些血跡是兩人持槍對峙,射中對方留下的痕跡。
不會的,他們如此信任彼此,不會發生這樣的事。
她扭頭跑走了,一時不知該去哪里找人,只好先回了公寓。
在公寓門口,她正巧撞上趕回來的陳余之,拉著他仔細打量了一番,見他身上并無新傷,總算松了口氣。
“我看到你在報紙上登的廣告了,怎么回事?江月樓呢?”她急切地問道。
陳余之沉默地望著她,滿眼愧疚,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楚然心里不好的預感更重了,追問道:“我去了湖心亭,地上有血。江月樓是不是受傷了?”
“他……死了。”陳余之知道無法隱瞞,艱難地開口。
楚然沒反應過來,茫然地問:“誰死了?”
“江月樓。”
“怎么可能?我不信。”她聽著這個名字,下意識否認。
陳余之閉了閉眼,渾身虛脫一般靠在墻上,“我親眼見到的。”
見他一臉頹然,楚然終于開始試圖接受這個事實,眼中頓時霧蒙蒙一片,被淚水模糊了視線。“展君白下的手,是不是?”
“是我。”陳余之垂下頭,聲音輕而痛苦。
“我這就去找他!”楚然沒聽清,轉身就往外沖,經過陳余之時,卻被他一把拉住。
“開槍的人,是我。”陳余之看著她的眼睛,聲音拔高了不少。
楚然難以置信,小心翼翼地確認:“你殺了江月樓?”
陳余之痛苦地點頭。
毫不猶豫的,楚然一巴掌狠狠打在陳余之臉上。陳余之不躲不閃,硬生生挨了這一巴掌,內心比楚然更難以接受。
此時,不遠處傳來腳步聲。
楚然咬了咬牙,暫時放下憤恨,拉著陳余之快速閃身回到公寓。
兩人面對面坐在沙發上,沉默了好一會,楚然才重新開口,聲音喑啞。
“陳余之,給我一個理由。”
陳余之腦子里很亂,根本也不想替自己解釋,沉默片刻,艱難地開口:“為了可盈。”
“你妹妹?她不是……”楚然徹底愣住了。
“她沒有。她還活著,在展君白手上。”
“展君白用可盈要挾你?”
陳余之沉重地點了點頭。
一邊是至親之人,一邊是出生入死的摯友,楚然瞬間理解了陳余之的難處,不覺嘆了口氣。
“我理解你的選擇。但我不會原諒你。你走吧,這個仇,我會算在展君白身上。”
“我不奢求你的原諒,也不奢求江月樓的原諒。”陳余之抬起頭,意志堅定地說:“我留下,目的和你一樣,復仇,還有救人。月樓死前,告訴我一個消息。”
楚然不覺坐直身體,認真地看著陳余之,等著他的下文。
“展君白會在除夕起事。楚然,我們合作吧。維護景城是月樓最大的心愿,我要替他守住景城。”
楚然沉默不語,思索片刻,最終還是點頭同意了。她拿出紙筆,說道:“總覺得這件事還有疑點。你把經過仔細說一遍,我們捋一捋。”
“昨天下午,我在研究景城地圖的時候,有人從門縫里塞進一封信來,上面寫著楚然親啟。我沒打算拆,畢竟這是你的信件。但我居然在信封的背面,發現了可盈畫的一朵小花!我懵了,打開信封,里面寫著:欲見可盈,獨自前來,齊西路328號。后面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楚然一邊記一邊思索:“送信人是誰?”
陳余之搖了搖頭:“我不清楚。以防萬一,我沒有開門。”
“等等。”楚然突然想到什么,神情一怔,“展君白怎么知道你還活著?甚至還知道你住在我這里?”
“沒錯,的確有紕漏。”陳余之也嚴肅起來,“我當時的注意力都在可盈身上,疏忽了這個問題。”
“知道你在我這兒的只有一個人,白署長。難道是他泄的密?”楚然分析著。
陳余之連忙追問:“你們上次都聊了些什么?誰把話題引向我的?”
楚然仔細回憶了一會,面色凝重:“是白署長主動問起的。”
陳余之的臉色更加難看,“他有很大嫌疑。”
“可怎么會?這個計劃,不是只有他和月樓兩個人知情嗎?”
“具體原因不得而知。”陳余之起身,來回踱步,宣泄心中的焦躁。“本來我還有個疑問,展君白怎么會突然懷疑到月樓的臥底身份,現在看來,應該是他策反了白署長,從白署長那里知道了全部的計劃,又利用我們對白署長的不設防,知道了我的位置,繼而送來那封信。”
兩人對視著,眼中同時閃過一絲擔憂。
楚然算了算日子,有些擔心:“展君白心思縝密,善于偽裝,不好對付。而且,我們時間不多了,距離除夕,就剩幾天時間。”
“單憑我們兩個恐怕難以和他抗衡,最好能通過政府,或者軍隊,聯手行動。”
這個辦法楚然并不贊成,“展君白還有個可怕的地方,他悄無聲息地布下這盤棋,我們根本分不清誰是他的棋子。最近景城內職位更迭頻繁,現在想來,極有可能是展君白在暗中將自己的人送到位置上,為的就是起事這一天。”
陳余之想了想,確實是這么回事,點頭道;“的確,連白署長都能為他所用,其他人也未嘗不可能。”
“我有個冒險的想法。”楚然突然說,“我和展君白結婚,他一直在追求我。”
“這太危險了,我不同意。”陳余之想也沒想就回絕了。
“除此之外,我們沒有別的辦法了,時間不多了。”
陳余之還是有些猶豫:“可是……為了月樓,你真的付出太多了。”
“不全是為他,還有景城的百姓。”楚然淡然地笑了笑,“我如果能夠順利接近他,可以想辦法套取更多的情報,我們里應外合,摧毀他們的政變計劃,這也是月樓的心愿。”
“提出這個方案,你就沒有打算活著回來。”陳余之一針見血戳穿她的決心。
“那不重要,我只想給月樓報仇。”
陳余之看著意志堅定的楚然,伸出了手:“算上我,一起復仇。”
兩只手緊緊握在一起,達成一致,眼中同時迸發著復仇的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