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天青得知江月樓死了,意外之余還有些懷疑。
展君白也沒有隱瞞,解釋道:“雖然還不能完全確定他的死訊,但八九不離十。陳余之正面開了一槍,射在腹部,我從背后補了一槍,在胸腔處,都是致命傷。雖然他試圖跳湖逃生,但寒冬臘月,水中氣溫極低,他又受了傷,失血過多,基本上不可能生還。”
展天青瞇著眼,周身散發著危險的氣息,沉吟道:“沒有見到尸體的時候,一切都有反轉的可能。”
“明白。以防萬一,我派了人順著下游在找。”
展天青點了點頭,轉移話題:“還有一周時間,準備得怎么樣了?”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展天青這才有了笑臉,“好。除夕夜八點,景城會例行燃放煙花爆竹慶祝新年,借助鞭炮聲,我帶人從東城門攻進來,劉部長會提前通知士兵放水,暗中接應。城內你安排如何?”
“牢里的弟兄們在下午五點左右開始煽動鬧事。白金波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幫他們越獄。金馬堂的人在孫鶴英的帶領下,提前占據城內的幾處要塞位置,趁亂切斷各區之間的支援和聯系。”
展天青對這些安排非常滿意,夸贊道:“不錯,很周全。蔡市長最近對各部門任職的異動有些多心,仔細些,別惹那老東西懷疑。”
展君白頷首,回了自己的展公館。
因為玉堂春時日無多,他也沒有再折磨他,反而將他從地下室搬回客房,只是仍然拷住他的雙手,限制著他的自由。
他走入客房,玉堂春剛剛猛烈咳嗽過,手帕上有醒目的血跡。他似乎早已習慣,淡然地擦拭唇角,將手帕隨手扔在一旁。
展君白默默看著這一幕,心情有些復雜。他見窗戶開著,冷風不斷吹進來,徑直走過去關上窗。這明明是關心的舉動,嘴里卻說著傷人的話。
“這么迫不及待想死?”
玉堂春看也不看他,依舊望著窗外出神,表情寡淡:“是啊,等不及了。可惜,今年還沒下幾場雪,以后怕是見不到了。”
展君白心中涌起一股惱怒,“那你就給我好好撐著,撐到下雪,我準你出去看。”
玉堂春回過頭,看著他微微一笑:“有你在,太倒胃口,雪都臟了,不看也罷。”
“由不得你。就算你死了,停尸等著,等到下雪再入葬。”
玉堂春眼中閃過厭惡,懶得搭理,起身朝著書桌走去。
展君白看著他的背影,“看在朋友一場的份上,有什么未了的遺愿?”
玉堂春頓住腳步,回頭看著他,滿臉諷刺的笑容,“我希望,你凄風苦雨,不得善終。”
“我警告過你,惹怒我的下場。”展君白被激怒,惡狠狠道。
玉堂春并不畏懼:“今晚又準備吃蟹么?”
展君白憤怒的目光一寸一寸掃過他的臉,最終拂袖而去。
他回到書房,坐在沙發上生著悶氣,邱名端了杯咖啡過來,小聲匯報道:“鶴英他們沿河往下游的方向找了二十里,壞消息是還沒有發現尸體,好消息是河流湍急,無處上岸,而且十五里開外有處斷崖,江月樓如果沒有沉入水里,應該就是從這處斷崖跌了下去。無論哪一種,活著的可能性都不大。”
展君白的心情這才好起來,滿意地揚起了唇角。
邱名看著他的臉色,笑道:“最大的阻礙已除,幾天后的行動一定成功。我提前給您道喜。”
展君白斜了他一眼:“少拍馬屁。沒有塵埃落定之前,一切都有變數。”
“那我事成后再跟您說。”
兩人正聊得熱切,守衛突然來報,說玉堂春去了花園里曬太陽,遇上了來訪的楚然。
展君白匆匆走到窗前,就見花園里,玉堂春坦然地晃了晃手銬,淡笑著對楚然說:“如你所見,被軟禁了。”
楚然正要問原因,邱名已經沖上前阻止,將她請進客廳。
“許久未見楚小姐,似乎清減了些。”展君白緩緩下樓,暗暗觀察著楚然的神情。
他心里明白,楚然已經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今日突然造訪恐怕另有心思。
楚然尋聲望去,見這個紳士地追求著自己的男人并不似往日那般親切,猜到他也清楚自己已經窺探到他的秘密。兩人各懷心思,誰都沒點破誰。
“事情太多,忙過去就好了。”
“哦?是什么事情惹得楚小姐如此煩憂,可有我能為楚小姐效勞的地方?”
楚然忍下心中的厭惡,臉上保持著恰到好處的微笑,開門見山道:“不知道展司長還喜歡我嗎?”
展君白沒想到她會這么直接,怔了下,笑著點頭:“自然,展某不是還在楚小姐這里排著隊嗎?”
“那我們結婚吧!”楚然語出驚人,猶如一石激起千層浪。
展君白更加意外,看著眼前這個坦然、毫無懼色的女孩,錯愕道:“楚小姐這是在求婚?好像反了吧,這話應該我說才是。”
“現在不是提倡男女平等嗎?也沒什么反不反。展司長,我的提議,您以為如何?”
“說實話,有些意外。”展君白很快恢復鎮定,一邊說著一邊盤算著她的用意。
他沒想到,楚然似乎不達目的不罷休,追問:“那你接受嗎?”
“夢寐以求。”展君白整了整袖口,也不點破她的別有用心,陪著她演下去。“稍后我請人算一算我們的生辰八字,合個吉日。”
楚然達成目的,松了口氣,進一步提議:“好。不過依我看,既然馬上就過年了,雙喜臨門也不錯。”
展君白心思一動,看著她的眼睛試探道:“楚小姐以為除夕如何?”
“可以啊。”楚然爽快答應。
“只是時間緊了些,擔心委屈了你。要不然今日雙方長輩見一見,商議下婚禮細節?”
在楚然心里,這不是真的結婚,還充滿了危險,自然不想家人摻和進來,忙推辭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是舊派做法了。結婚是我們兩個人的事,我們自己定就好。”
此刻,展君白已經完全看穿她的用意,大笑起來:“楚小姐可真是與眾不同。你對婚禮有什么想法?我安排人去準備。”
“都可以,聽你的安排。”楚然應著,突然想剛才遇見的玉堂春,心有不忍,向展君白提了個要求。“放了玉老板,婚禮之前,這是我唯一的要求。”
客房內,玉堂春依舊呆坐在窗前,望著遠處的蕭瑟,對于展君白進門毫無反應。
“楚然要我放了你。你以為如何?”
玉堂春聞言轉頭,并沒有喜悅之情,篤定展君白不會放人,譏諷地笑了笑,反問:“你肯么?”
“你認為我不肯?”
“我連死都是奢望,遑論自由了。”
展君白卻故意反著來:“我放你走。”
玉堂春非常意外,盯著展君白的神情,判斷他話里的真假。
“你以為我不會答應?那我就偏偏相反,放你走。”展君白說著,拿出鑰匙打開了玉堂春的手銬。
玉堂春的雙手重獲自由,這才信了他的話。他皺著眉,看著轉身欲走的展君白,問道:“不怕我繼續復仇嗎?”
“你連半個月都活不到了,拿什么復仇?好好享受你最后的自由時光吧。”
展君白重回書房,一直站在窗口,目送著玉堂春跟著楚然離去的身影,心里忽然涌起一種悵然若失的情緒。但他很快就將這種情緒壓制下去,專心籌謀幾日后的大事。
離開展公館,玉堂春再無處可去,楚然便將他帶回公寓,和陳余之一起聽他講完與展君白的糾葛,不覺有些瞠目結舌。
“沒想到你們還有這段恩怨。我還以為,你是發現了他要起事的秘密才被軟禁的。”楚然見他臉色實在不好,倒了杯熱水放在他手邊。
“他太善于偽裝了,騙過了所有人。”玉堂春捂住水杯暖著手,想到過去種種,不禁一哆嗦。
“你在展公館有沒有聽到什么跟起事有關的消息?時間不多了,我們必須盡快行動。”陳余之問。
“他是絕對不會在我周圍談論這些事情。”玉堂春搖了搖頭,但還是努力回憶著,突然,腦海里有一個片段閃過,忙道:“我想起來了,有一次我經過書房,隱約聽見里面傳來他的聲音,好像是嫌碼頭留人太多會惹人注目,讓邱名派幾個靠譜的生面孔去。”
“碼頭?”楚然思索著。
而陳余之又打開了地圖,一邊查找著碼頭的位置,一邊說道:“碼頭一帶多是倉庫,應該是藏了一批什么東西。”
楚然很快跟上他的思路:“起事最重要的是武器,很可能是……”
“軍火庫。”
“沒錯,只要我們找到軍火庫,摧毀軍火,展君白的起事,勢必受到影響。”玉堂春也加入討論。
楚然想了想,提議:“最好雙管齊下。我打著報社的名義試試看,能不能爭取到蔡市長的采訪,告訴他這個情報。”
陳余之拿著筆在地圖上碼頭的位置點了點:“好。碼頭的事情交給我,我去查。”
“算我一個。”玉堂春將手伸到他們面前。
“可是你的身體……”陳余之看著他,眼中滿是擔憂。
玉堂春早已看破生死,爽朗笑道:“遲早一死。死前,讓我做些有意義的事吧。”
聽他這么說,陳余之內心更加堅定,將手附在他的手上。楚然見狀,也伸出了手。
三只手交疊在一起,共同繼續著江月樓未來得及完成的事。
與此同時,展天青也知道了展君白要和楚然結婚的消息,勃然大怒。
“展君白,你腦子有問題嗎?你明知道楚然已經清楚你就是三爺了,還接受她這居心叵測的求婚?”
展君白淺笑依舊,“二叔息怒,婚禮不過是個掩護,她演戲,我就陪她演戲。”
“怎么掩護?”看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展天青的情緒稍許穩定了些。
“日子選在除夕那天,借此邀請各部門的政要前來,想必我展君白的婚禮,他們不會不給面子,甚至是攜妻帶女一起前來。”
展天青頓時恍然大悟:“你想趁機一網打盡?”
“想叫日月換新天,總要更換些不聽話的人。”
展天青大笑起來,拍著他的肩膀贊道:“夠狠,這我就放心了。我還以為,你被美色沖昏頭了。”
展君白眼中毫不掩飾對權力的渴望,淡淡道:“兒女情長不過過眼云煙,回天之勢才是長久之計。”
展天青正待說些什么,一個護衛敲門而入,在他耳邊低聲匯報,令他臉色一變。
“白金波來消息,楚然十分鐘前往政府大樓的方向去了。看來她是想告密。白金波已經趕過去了,你要不要一起去?”
展君白想了想:“不,依我和她現在的關系,過去反而不方便。您和白署長去,如果來得及阻止最好不過,如果來不及……”
展天青面露兇狠之色:“干脆撕破臉,讓那老頭兒做個傀儡。”
政府大樓,市長辦公室,蔡昌耀正在辦公桌前翻看著文件。
秘書帶著楚然進門,對他說道:“蔡市長,這位姓楚的小姐說是《景城日報》的記者,也是展司長的未婚妻,想要采訪您。”
蔡市長的視線從文件中移到楚然身上,打量片刻,問:“你是君白的未婚妻?有什么事要說?”
“展君白他……”楚然正要說出展君白企圖叛變,白金波和展天青門都沒敲,直接闖了進來,打斷了她的話。
蔡昌耀看了眼來人,明顯有些不悅,但面對展天青,又不得不隱忍下來:“兩位,這是我蔡昌耀的辦公室,不是什么推門就能進的咖啡廳。”
“對不住,蔡市長,有很緊急的情況需要向您匯報。”展天青笑著敷衍。
楚然從他們進門起,就警惕起來,與白金波對視一眼,果然看到他眼中的威脅和警告。
“楚小姐,我們要談公事了,請回避。”白金波指了指門,示意她快點離開。
楚然似乎想說什么,但權衡利弊之后,還是選擇暫時放棄,轉身離去。
蔡昌耀不覺有些莫名其妙,望著急匆匆趕來的兩人問:“什么事?”
對此,展天青早有準備:“南方的軍閥近日來不斷北上,剛剛接到情報,距離咱們景城大約不到五十公里了。蔡市長,事態嚴重,不容小覷啊。”
“這么快?”這果然是大事,迫使蔡昌耀緊緊皺起了眉頭。
白金波附和著展天青:“是啊,咱們景城的守備力量不算很足,一旦攻城,恐怕難以抵擋。”
蔡昌耀起身,示意兩人到會客區沙發落座,進一步詢問展天青的想法。
“城外二十里處有一個山坳,是從南邊進入景城的必經之路,地勢易守難攻,我認為,可以將一部分守備軍派出去,等他們經過時,來一場漂亮的伏擊。”
“果然是征戰沙場多年,真是好主意。”白金波在一邊撫掌叫好。
可蔡昌耀還是有些顧慮,猶豫道:“可一旦這些人撤出景城,城內的守備力量就更薄弱了。一旦發生什么事情,只怕馳援不及啊。”
“蔡市長,外敵當前,這才是大患。”展天青故作嚴肅,狠狠敲了敲茶幾。
白金波緊跟著說:“我同意展軍長的看法。況且,景城近來治安良好,工人、難民也都妥善處置了,出不了什么亂子。”
蔡昌耀被兩人說動,思索片刻,最終同意。“好,那就下午召開委員會的時候提出來,大家再議一議,走遍流程。”
展天青和白金波應和著,對視一眼,臉上皆露出算計成功的笑容。
出了政府大樓的門,楚然再也找不到機會進入,只好期待著碼頭那邊能有所收獲。
此時,陳余之和玉堂春都喬裝了一番,走到碼頭一個茶水攤坐下,佯裝飲茶歇腳,實際上暗暗盯著對面的倉庫。
玉堂春看著不遠處人來人往,低聲問:“有什么發現?”
陳余之搖搖頭:“暫時沒看出來什么異常。不過,等到晚飯時間,或許有收獲。”他見玉堂春有些不解,又解釋了幾句:“晚飯或午飯時,一般是換班時間,可以觀察哪些倉庫人員異動比較明顯。或者沒有換班安排,派一個人出來帶飯。這些細節可以找到信息。”
“厲害。”玉堂春對陳余之的分析心悅誠服。
“月樓教我的。”陳余之停頓片刻,神色有些落寞。
兩人不好一直待在茶水鋪,這樣比較顯眼,沒一會便結賬轉移,躲在附近的一個人煙稀少的巷子里繼續觀察。
他們注意到,一個男人走到茶水攤前,和老板說了什么,隨后老板便從攤位上遞上兩個大袋子,被他帶走了。
陳余之覺得這人可疑,便和玉堂春一同跟了上去。
果然,那人提著東西直奔一間倉庫,臨進門前還機警地觀察四周,確認沒什么問題,才敲打著暗號,門開閃入。
玉堂春覺得此人非常面熟,努力思索著。
而陳余之也在暗中分析,低聲道:“那個老板似乎早知道他要在這個時間點過來拿東西,所以提前準備好了。從分量上看,大約夠四五個人吃的,很有可能就是金馬堂的人。”他說了一會,見玉堂春正在出神,對他的話毫無反應,奇怪地問:“怎么了?”
“這個人我見過,在展公館。”玉堂春眼前一亮,終于想起來了。
“確定?”陳余之面上一喜。
“我在窗口遠遠見過,所以一時之間沒想起來。他好像是孫鶴英的人,叫程勇,跟他一起來過展公館。”
“那就可以確認,這間倉庫就是他們存放軍火的地方。”
這個消息令兩人振奮,迫不及待商量起下一步行動。
“軍火見不得水,水一泡就沒法用了。”陳余之思索著。
“這不太好辦。雖然附近是碼頭,到處都是水,但你怎么把水引到倉庫里去?他們人多勢眾,我們又不能把東西搬出來。”
“搬出來……”陳余之沉思著,“搬出來?我覺得可行!如果倉庫發生危險,他們一定會轉移軍火。等他們行動了,我們通知城防部的人來,抓他們現行。”
“提前通知會不會更穩妥些?”
陳余之搖搖頭:“還是等他們把軍火運出的時候,以免城防部內也有金馬堂的人,提前報信,他們另有對策。”
玉堂春贊同,兩人開始行動。一忙活就到了日落西山之時。
碼頭倉庫,程勇和幾個金馬堂嘍啰坐在箱子上吃飯,他們身旁堆放著不少裝有軍火的箱子。
忽然,門外有人大喊著:“起火了!起火了!”
程勇一愣,立刻放下手里的食物往門口沖去。
果然,緊挨著他們這間倉庫的另一間倉庫濃煙滾滾,看起來火勢很大。
程勇轉身跑回倉庫,心急火燎地喊:“隔壁走水了,很快就燒過來了。把東西運走,快!”
幾個嘍啰手忙腳亂地開始搬運。
陳余之和玉堂春躲在巷口觀察了一會,陳余之對玉堂春說:“時間差不多了,現在城防部的人趕過來正好。我去打電話,你盯著些。”
玉堂春點頭,目不轉睛地盯著倉庫的方向。
此時一輛車開了過來,停在倉庫門口,程勇等人手腳利落地往后車廂上裝箱子,動作都很小心謹慎。
陳余之打完電話回來,問:“怎么樣了?”
“看樣子裝了有一半了。城防部那邊怎么說?”
“他們十分鐘之內就能趕到,時間應該正好。”
兩人都有些振奮,藏在巷口繼續觀察。可是直至車子裝好,準備開走,城防部的人卻還沒有到。
陳余之心急如焚,玉堂春拍了拍他的肩以示安撫,問:“江月樓沒教你這種情況怎么辦嗎?”
陳余之微微嘆了口氣:“如果江月樓在,他會一槍打爆油箱,炸了整車軍火。”
玉堂春沉寂片刻,突然開口:“我去炸。”
“不行,你沒有槍,過去就是同歸于盡。”
玉堂春卻笑了笑:“我已病入膏肓,最多不過再活半個月而已,能和這車軍火同歸于盡,不算白死。”
他說得坦蕩,有種已將生死置之度外的超脫,令陳余之心中涌起一陣難過。
兩人說話間,裝滿軍火的車子已經準備發動了。
玉堂春最后看了陳余之一眼,果決道:“我如果沒有成功,你再想辦法,絕不能讓展君白成功。”他說完,不等陳余之答復,轉身朝外奔去。
陳余之眼睜睜看著玉堂春沖到外面的街道上,攔在即將開過來的車子之前,心里既心急又無奈。
程勇正在開車,看到有人沖出來,猛踩剎車,頭險些撞在擋風玻璃上。他非常惱怒,跳下車罵道:“找死啊!”罵到一半,突然覺得眼前人有些眼熟,露出驚訝的神情,“是你?玉老板。”
玉堂春張開雙手,語氣堅定地對他說:“這車軍火,我是不會讓你帶走的。”
程勇側頭吐了口唾沫,痞里痞氣地笑了:“我說,你一個被展司長放棄的廢人,以為還有什么價值能威脅我嗎?滾開,不然我不客氣了。”
此時,展君白收到消息,也趕了過來。看到玉堂春準備壞他好事,眼中閃過怒火。“傅誠,我放你離開展公館,已經是格外照顧了,別不知好歹。”
“展司長為何這么緊張?擔心什么?這廂軍火嗎?”玉堂春毫無懼色,邊笑邊繞向汽車油箱的位置。
“看來你是誠心求死了。”展君白緊盯著玉堂春,一步步向他走去,發狠道:“好,我成全你。”
他的話音剛落,就見玉堂春忽然摸出一只火機按下,徑直朝著油箱扔去。他沖展君白絢爛一笑,笑容中蘊含著解脫和肆意,朗聲說道:“一起上路吧。”
在場眾人大驚,立刻撲向一旁趴下。展君白也動作利落地撲向一邊,滾出爆炸中心范圍。
汽車轟然爆炸,響徹天際,火光與天邊的晚霞相互輝映。
不遠處,陳余之悲痛凝重地目睹了這一幕,耀眼的火光映在他臉上,淚光閃閃,仿佛看見玉堂春穿著一身大紅戲服,在炙熱的火焰中唱著他鐘愛的戲劇,璀璨落幕。
軍火沒了,展君白怒火中燒,一回展公館便摔了整桌子的茶具。
“司長,您息怒。”一旁的邱名戰戰兢兢地勸道。
“傅誠的尸體呢?”
“雖然炸得面容全毀,但擔心留在現場被有心人發現線索,隨車帶回來了。”
展君白冷漠的目光掃了過去:“找個養蟹的塘子,處理掉。”
邱名被展君白變態的命令嚇到,還是應了一聲。他正準備往外走,就見展天青怒氣沖沖闖入,完全忽視他的存在,徑直走到展君白面前,指著他怒道:“我早說過,留著他就是個禍害。”
“是我的錯。”展君白瞬間收斂脾氣,低頭道歉。“當務之急,一是怎么向蔡市長交代,二是起事的軍火怎么辦。”
展天青冷哼一聲:“蔡老頭你就不用操心了,白金波會搪塞他,把罪名安在金馬堂身上,反正他們秘密籌建的軍火庫也在附近,東西是被你換出來了,但爆炸的一批貨里也有他們一半。至于起事要用的軍火,城內來不及安排就算了,我當天從城外帶進來,不差這半天工夫。”
“這樣一來,就沒辦法里應外合了,風險要大一些。”展君白自知有愧,嘆口氣。
“只要你在婚禮上把那些人都控制住,沒什么問題。”對此,展天青反倒更有信心,臨走之前還不忘又教訓展君白一頓,“以后長長記性,給仇人留情面,就是給自己留死路。寧可錯殺,不可放過。”
好不容易送走展天青,展公館靜了下來,一股壓抑感頓時席卷展君白全身。他獨自走入玉堂春曾經居住的客房,關于他的回憶在腦海里重現。
天韻園內,簾幕緩緩拉開,玉堂春驚艷登場,身段柔美,戲妝精致,唱詞清麗。
展公館,兩人單獨初見,玉堂春淺笑吟吟站在門口,白色的斗篷越發襯得他氣質干凈。
裁縫鋪,喬裝成裁縫的殺手持刀襲擊,玉堂春用單薄的身軀擋住了致命一刀,白色長衫上鮮血淋漓。
還有地下室囚牢中,玉堂春慘白著一張臉,厲聲問為何不殺他。
如此種種,都已如過眼云煙,隨著那一聲爆炸,散得一干二凈。
當時,展君白并沒有回答他為何不殺他,而現在,他跌坐在玉堂春常坐的窗前,幽幽道:“我拿你當朋友,唯一的朋友。從沒有人肯替我擋刀。”
屋內昏暗,看不清他臉上的神情,只隱約有哼唱霸王別姬的曲子聲傳來。
應和著曲子,玉堂春的影像夾裹著微塵出現在他面前,笑著說:“可惜,唯一遺憾的就是沒能用那把槍打死你。我希望,你凄風苦雨,不得善終。”
展君白孤寂地坐在黑暗中,曲聲漸遠漸淡。
除了他之外,陳余之和楚然也坐在桌前,心情沉重,面色悲傷,點燃了一只白蠟燭,為玉堂春的死默哀。
“他不是虞姬,他才是真霸王。”陳余之的話語中充滿了敬佩。
楚然點頭:“生也絢爛,死也絢爛。”
兩人沉默片刻,楚然輕聲道:“我明天就要回家了,準備婚禮。”
陳余之望著她,“你想好了嗎,真的要嫁?”
“嫁。你今天也看到了,展君白有多機警,那么近的距離也還是躲掉了爆炸。我們唯一的機會,就是這場政要云集的婚禮。”
“我是擔心白署長和展軍長從中作梗,到時候你很難在婚禮上揭開他們的真面目。”陳余之雖然這么說,但也明白,事到如今,即便是滿懷擔憂,他們也沒有別的路可走了。
兩人對視一眼,目光再次堅定下來。
“孤注一擲。”
“破釜沉舟。”
為了江月樓,亦為了景城千千萬萬的百姓。
楚然心情沉重地回到家,見屋內擺著許多箱子,裝的都是展家送來的聘禮,孫福芝興高采烈地拿著單子比對著,查看箱子內的東西。
“阿然,你快來瞧瞧,這展家可真是大手筆。瞧這一箱箱的,那是下了大本錢的。”
父親楚清明在一旁打斷孫福芝拉扯楚然的舉動,板著臉說:“錢不錢的不重要,能對阿然好才是真的。”
孫福芝嘁了一聲:“錢不重要,那什么重要?有本事你天天喝西北風去。”
楚清明被嗆,找了個臺階下:“不過,能舍得給這么多聘禮,展司長對阿然還是很上心的。”
楚然不著痕跡地抽出自己的手,孫福芝也不覺得尷尬,笑著說:“難怪要跟金科長退婚,原來是看上展司長了。我們阿然啊,主意大著呢。”
“這門婚事不錯,我也算對得起你母親了。”
楚然勉強笑笑,和父親招呼一聲,看也不看那些聘禮就回房了。
楚清明看著楚然的背影,“阿然好像有點怪怪的,并不是很開心。是不是這門親事,她不喜歡啊?”
孫福芝忙打岔:“什么喜歡不喜歡,她就是婚禮前有點緊張而已……”
楚然聽到了這些話,面無表情地關上房門,坐在梳妝臺前,從錢包里拿出江月樓的照片,怔怔出神。
“你的仇,我幫你報。”她抬頭看向鏡中的自己,映出一張清冷的面容。
她離開了,公寓里就只剩下陳余之一個人,他想了想,不能坐以待斃,便想前往楚然即將舉辦喜宴的酒店勘察地形。
他才穿過走廊,正準備下樓,忽然發現拐角處的角落里站著一個人,身形隱在陰影處,看不清面目。
起初他沒注意,直到經過此人向前走了兩步,才猛然察覺不太對勁,停下腳步回頭看去。
那人已經從陰影中走了出來,一張臉也逐漸顯露出,居然是被公認死亡的江月樓!
江月樓見陳余之愣在當場,一副難以置信的樣子,不覺嘴角上揚,招呼道:“不歡迎?”
聽到熟悉的聲音,陳余之這才終于回神來,二話沒說,上前給了江月樓一個緊緊的擁抱。
江月樓的傷口被他撞到,身體微僵,嘴里溢出一聲痛呼。他立刻察覺,不好意思地松開手,上下打量著他,急切問道:“沒事吧?”
江月樓指了指楚然的公寓,“屋里說。”
兩人進門,江月樓下意識四處掃視一圈。
陳余之知道他的習慣,解釋著:“楚然搬回家了,怡人被派到杭州采訪了,沒別人,很安全。”
江月樓點點頭,在沙發上落座。
“我以為,你回不來了。”說到這個,陳余之便覺得眼熱,努力忍著淚意。
江月樓對自己的磨難毫不在意,笑了笑:“我的命硬,閻王也難收。”
“對不起。”陳余之神情愧疚,為之前的選擇致歉。
“這話你已經說過了。”
兩人相視一笑,盡釋前嫌。
而后,江月樓告訴陳余之自己死里逃生的過程,說來也確實很巧,他從斷崖跌落,被下游打漁的漁民所救。漁民的兒子曾經也是軍人,入伍后便沒再回來,漁民的妻子將江月樓當作兒子,精心照料。
期間,展君白派來的人找到了漁村,江月樓怕連累漁民夫婦,又擔心景城的狀況,便忍著傷痛回到景城,第一時間來找陳余之。
“除夕就快到了,這個情報告訴白署長了嗎?”時間緊迫,他已管不了其他事了。
陳余之猶豫片刻,緩緩搖頭。
“來不及了,我現在去找他。”江月樓說著,起身欲走。
陳余之一把拉住他的胳膊:“知道展君白為什么知曉我還活著,找我來要挾你嗎?”
江月樓猜測:“金馬堂的人發現你了?”
“是白署長。”陳余之雖然有些不忍,但還是狠了狠心說出真相。
“什么意思?”江月樓對他的話有些不解。
“展君白拉攏了他,他出賣了你臥底的消息,還有我活著的消息。”
聞言,江月樓反應特別大,拒絕相信,斬釘截鐵地說:“這不可能!”
“除他之外,只有楚然和你知道我還活著。除他之外,只有我和楚然知道你的計劃。”
事實面前,江月樓似有些動搖了,面露遲疑:“可怎么會……”
“也許和我一樣,被要挾了。本意不是要害你,而是不得已。”
“我去找他問清楚。”江月樓還是堅持要去。
“萬一他真的……你會很危險。”
“我有分寸。”
陳余之知道說服不了他,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提議道:“等天黑吧。現在你去警署,也見不到他,甚至還會陷入險境。”
江月樓知道他是對的,勉強答應下來。
陳余之看了看江月樓的臉色,小心翼翼問:“如果白署長真的叛變了,你打算怎么辦?”
江月樓沉默片刻:“換做別人,我會動手。但我從沒想過會是他。”
陳余之嘆了口氣,以白金波和江月樓這么多年的感情,也覺得有些不真實。“先不討論這個,想想第二方案。楚然曾試圖將展君白叛變的消息告訴蔡市長,但被展軍長攔了下來。我們現在人手嚴重不足,單憑我們幾個,很難和展氏叔侄的力量相抗衡。”
江月樓思索著:“我們需要可靠的外援。”
“沒錯,我們想到一起去了。只是,這個人選不好找。既要有一定的實力,又要相對可靠。”
他們身邊可信之人本來就少,現下又是這樣危險的境況,更是難上加難。兩人頓時安靜下來。
沒一會,江月樓似乎想到什么,抬頭看向陳余之:“我倒是有個人選,可以一試。”
“誰?”
“金大成。”
“他?恐怕不妥吧。”陳余之對金大成有些偏見,“而且他是白署長的人。”
“共事幾年了,我還算了解他。可以試試。”江月樓說完,準備先去找金大成聊聊。
臨走前他又想起一樁事,回頭問道:“對了,可盈是怎么回事?她不是……怎么會落在展君白手上?”
講到這個,陳余之就咬牙切齒。“是展君白的計謀。死在你車上的那個孩子是他們找人假扮的可盈,目的就是離間我們。”
“展君白的眼里根本沒有人命。”江月樓憤怒地一拳砸在墻上。
“這次他還算信守承諾,我開槍之后,把可盈還給了我。”
聽說可盈安全了,江月樓也算放下心頭大事,“那我這槍也不算白挨。她現在人呢?”
“安全起見,我把可盈寄養在高先生那里。”
江月樓對高韻很放心,忍不住柔聲道:“等一切都結束了,我陪你去接她。”
陳余之點點頭,也起身往門口走,“我去趟楚家,楚然知道你還活著,一定很開心。”
江月樓的神情頓了頓,想到她喜歡自己,似有些不自然,但也沒反對。
兩人分頭行事。
金大成忙完一天的工作,獨自一人沿著街道散步回家,絲毫沒想到有個人正在前方等著他。
當他經過一處巷子口時,突然被人拉了進去,嚇了一跳,立刻拔槍防御。但他的動作似乎早被那人預估到了,先他一步拿走了槍,將他的手扭到背后控制住。
金大成一陣心慌,虛張聲勢地嚷嚷著:“我可是警署的人,敢動我,想上警署的通緝令嗎?”
江月樓好笑地看著他賣力掙扎,既不言語也不回應。
金大成掙扎了好一會無果,累得自暴自棄道:“大哥,你是劫財還是劫色,倒是說個話啊。劫財呢,我其實也沒什么錢,警署薪水很低的,當然,年關將至是吧,我還是能送兄弟點喝酒錢的。要是劫色,我這樣的估計兄弟你也看不上,我給你指條路,暖香閣的姑娘就挺不錯……”
他的話越說越離譜,江月樓聽著一陣無語,猛然松開手。金大成失去重心往前栽了下,踉蹌一步,站穩后不悅地回頭,看到來人居然是江月樓,頓時嚇得一屁股跌坐在地。
“怎……怎么是你?”
江月樓看著他的窘樣,愉快地揮了揮手:“好久不見,金科長。”
金大成迅速爬起來,警惕著后退幾步,盯著他道:“你這個殺人瘋子,想干嘛?”
“聊聊。”
“我跟你有什么好聊的。我是警察,你是犯人。”金大成抖抖衣角,一副正氣凌然的樣子。
江月樓向他走近一步,勾了勾手指:“來抓吧。”
可是金大成忌憚他手里的槍,壓根不敢上前,只敢嘴上嚷嚷兩句:“我警告你啊江月樓,早日向警署自首才是正途,你可別一錯再錯。”
“一段日子沒見,金科長還是那么多廢話。”江月樓掏了掏耳朵,順手將槍遞還給他,滿臉嫌棄。
金大成將信將疑地接過槍,不解地問:“你到底想干嘛?”
“我說了,聊聊啊。”
“聊什么?”
巷子口外,不時有人路過。江月樓沖金大成使了個眼色,兩人一起往巷子內走去。
“白署長最近怎么樣?”江月樓低聲問道。
金大成沒理解他的意思,茫然答道:“還能怎么樣,就那樣。”
“我是說,和之前相比呢?有沒有什么你覺得可疑的地方?”
金大成詫異地看著江月樓:“你懷疑白署長?你一個殺人犯,有什么資格懷疑警署的署長,誰給你的臉啊。”
“有,還是沒有?”
江月樓不理他的控訴,一臉嚴肅地瞪著他,無形地給他制造了一些壓力。他仔細回憶了一會,這才猶豫地點了點頭,說道:“感覺上好像是跟之前不太一樣了。對了,他最近還和展司長走得很近。”
江月樓神色一凜,沉沉地嘆了口氣:“他果然變了。”
金大成不解,湊過去問:“什么意思?”
“白署長已經不再是原來的白署長了。金大成,你雖然有時候是有點混,愛胡攪蠻纏,但你不是個沒有正義感的人。”
金大成連忙搖了搖頭,一本正經道:“什么東西?正義感?我沒有。”
“你如果沒有,就不會在危險的時候去幫忙救人。我現在很認真地告訴你,這是事關景城生死存亡的大事,你必須跟我合作。”
金大成一臉懵地看著江月樓,完全搞不清楚狀況。
江月樓大致跟他說了說事情的始末,他琢磨了一夜,還是有些不敢相信。
白金波是叛徒,這怎么可能呢?
恰巧,第二日剛上班就被白金波叫到了辦公室,將他申請換槍的單子退了回來,他據理力爭了好一會,還是沒有好的結果。
臨走前,他聽見白金波辦公桌上的電話響起,于是躡手躡腳地躲在辦公室門口,偷聽里面的動靜。
他隱約聽到白金波說:“看好你那未婚妻,要不是我和展軍長及時趕到,你起事的動作早被楚然透露給蔡市長了!”
“我有件事不明白,你明明知道楚然的心思,怎么還會迎娶她呢?這可是一枚定時炸彈,雖然暫時按下來了,但不定什么時候還要惹麻煩的。”
電話那頭的人說了什么,他不得而知,但聯系白金波話中的內容,應該是展君白無疑了。
金大成難以置信地吞了吞口水,立刻悄悄溜走。
下班后,他想找江月樓分享此事,卻不想,江月樓已經回到了曾經居住過的白公館,選擇與白金波當面對質。
當時已是日落時分,屋內有些昏暗,夕陽的余暉透窗落在臨窗的地板上。
白金波剛進門就察覺到不對勁,利落地拔槍指向客廳中的一個人影。他緩緩走過去仔細查看,沙發上竟然坐著一個他意料之外的人。
“月樓?”白金波喊了一聲便住嘴,震驚過后的心情既復雜又忐忑。
“白署長,我回來了。”江月樓隱在昏暗之中,聲音波瀾不驚,面對白金波,已無往日的親昵。
白金波放下槍,按下燈的開關,屋內頓時明亮溫暖起來。他佯裝一切正常,走到江月樓面前,喜悅道:“回來就好,我還以為……”
“以為我死了嗎?”江月樓毫不留情地打斷。
白金波微微一愣,但還是接著說了下去。“從上次聯系過之后,你一直處于失聯狀態,我很擔心你。”
江月樓悲哀地笑了笑:“擔心到,和展司長走得很近,打聽我的下落嗎?”
白金波眼中閃過一絲慌亂,急忙解釋:“你誤會了。楚然來找過我,幫你傳遞消息。我已經知道了展君白的身份,我和他虛與委蛇,也是為了我們的計劃。”
“我該信任您嗎?”江月樓平靜地站起身,與白金波面對面站著,直視他的眼睛。
“當然,我們是彼此最信任的人。”
“那您為什么一直戒備著我?”江月樓說著,目光移向白金波的手:“從進門開始,您的手一直握著槍。”
白金波有些尷尬,忙將槍收起,笑道:“剛才以為是別的什么人,一時忘了收。”
此時,江月樓伸手去衣服里拿東西,白金波做賊心虛,誤會他要拿槍,幾乎同時拔槍指著他。可誰知,江月樓只不過拿出一張照片來。
他這個舉動,已經說明了一切。
“看來,我們不用演下去了。”直到這時,江月樓才徹底相信了白金波的背叛。
“月樓,我沒有別的選擇。”
江月樓不理他的推托之詞,在他的槍口下,毫無畏懼,將那張照片展示給他看。那是小江月樓、白金波、楊思琪三人的合影,小江月樓緊緊依偎在兩人中間,桌上還放著一個生日蛋糕。
“還記得這張照片么?”
白金波被勾起往日的回憶,緩緩垂下持槍的手,沉重地點了點頭。
那是他收養江月樓后,給他過的第一個生日。從小苦過來的孩子甚至不知道許愿吹蠟燭的含義,拿著小刀看著蛋糕無從下手。是他和妻子手把手教他做這些,除此之外,還有第一次用鋼筆,第一次吃西餐,第一次偷穿他的警服……江月樓的過去,他都記憶猶新。
“那時候,真的很幸福。有你,有思琪,我們就像一家人一樣……”
江月樓看著白金波陷入回憶,內心也有一絲動容。
他聽見白金波繼續說:“我和思琪膝下無子,一直引以為憾,直到你來了白公館,我們終于感受到了做父母的快樂。月樓,在我的眼里,你不單是警署的下屬,更是我的兒子。這八年的時光,不是假的。我對你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心的。”
“如果在您的眼里真把我當兒子,我只想問一句,為什么放棄我,選擇展君白?”江月樓內心掙扎,臉上終于露出痛苦之色。
導致這樣的結果,白金波已經無從解釋,只好悲哀地笑了笑:“月樓,有些時候我也是無可奈何。但凡有第二種選擇,我都不會舍得傷害你。你懂嗎?”
江月樓似被他的痛苦神情說服,輕輕點了點頭。
兩人冰釋前嫌,自然地上前一步,來了個父子間的擁抱。
“謝謝。”白金波哽咽著。
“該說謝謝的是我,這么多年的照顧,謝謝。”
兩人松開彼此,白金波的視線又落在那張照片上,拿過來仔細端詳,說:“書房里有個相框。”
江月樓馬上反應過來:“我去拿。”說罷轉身朝樓梯走去。
白金波站在原地沒有動,心情復雜地又看了看那張照片,閉上眼,微微嘆了口氣,最終選擇抬起手,持槍指著江月樓的背影,扣動板機。
江月樓剛剛放松心情,直覺感到身后有異,迅速躲開子彈,轉身拔槍,開槍,一氣呵成。
白金波胸口中彈,手里的槍掉在了地上。他站著強撐片刻,沖江月樓最后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也好,我能見到思琪了。”說著,身子再也撐不住,搖晃著倒下。
江月樓一個箭步上前扶住他的身子,他看著他那張堅毅正氣的臉,留下最后的遺言:“我不配做你的父親,也不配做你的上級,對……對不起……”
白金波緩緩合上眼睛,咽下了最后一口氣。
江月樓含著淚看著白金波的尸體,心里萬分痛苦。他伸手用袖子仔細地將他嘴角的血跡擦掉,將他平放在地上,拿回了那張他一直珍視著的照片,輕聲道別:“對不起,師父,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