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蓉。”
周禾川用筷子尖戳弄碗里的青椒,聲音里藏著甜蜜,“她叫丁蓉。”
楊蕓看著兒子眼中的神色,瞬間猜出他的心思,稍許昂首,輕咳道:“她漂亮嘛。”
周禾川揚起唇角,輕聲回答:“漂亮。”
楊蕓忍住笑,忽而回想起自己的年少時光,神色間似有懷念,說:“你喜歡她?”
“喜......”
周禾川下意識要回答,話剛說出口立即意識到不對,后知后覺地抬眸,正撞上母親戲謔的目光。
周禾川的臉像被搽了胭脂,一瞬間漲得通紅:“媽!”叫嚷著,又羞又臊地問,“您這樣有意思嗎?”
“很有意思啊。”
楊蕓聳肩,朝兒子碗里加了塊肉,“趕緊吃飯,吃完飯就去補數學小測。”
周禾川恨不得將臉埋進碗里,一個勁兒地往嘴里扒飯。
楊蕓曲起手指,輕敲他的腦袋:“聽見沒有。”
周禾川吃疼地朝后閃:“好的,好的媽。”
好不容易吃完飯,他一把丟掉筷子,逃也似地開溜。
楊蕓喊:“誒,你書包不拿嗎?”
周禾川立即調轉方向,將包往懷里一揣,頭也不回地說:“我去寫作業了。”
待從書包里掏出數學試卷,他又望著丁蓉的筆跡笑:“不愧是學霸,字寫得可真好看。”
他顧自傻樂許久,才想起還沒有將明天的集合地點告知丁蓉。
周禾川習慣性要打電話,剛輸完號碼又擔心會打擾對方,想了想,還是發短信:“你在干嘛?”
信息發出,他依舊是坐不住,寫兩個字就拿起手機,唯恐錯過對方的回信。
“滴滴—”
仿佛過去一年,手機才終于發出提示。
丁蓉說:“在寫作業。”
‘哈,我們在做同一件事。’
周禾川笑呵呵地想,‘這就是緣分的象征呀。’身體一搖一晃,默念著編輯的文字,“明天下午三點,在校門口集合。”打完又刪掉,重新輸入,“明天下午三點,你有時間嘛? ”
消息發出去后,半晌仍沒收到回應。
‘不應該啊,難道是沒信號嗎?’
周禾川打開窗戶,半邊身子探到窗外,將手機舉過頭頂:“快些,快些......”嘟囔著,指尖險險抓住手機的最底端,瞪大眼看像屏幕,“怎么還沒收到短信。”
王阿姨出門倒垃圾,總感覺地面的影子奇怪,抬頭向上看,頓時慌了神:“禾川,這樣很危險的。”一個勁兒地做手勢,聲音越高,“趕緊回去,不然我要叫夫人了。”
“別—”
周禾川剛想阻攔,屏幕在此刻跳出消息。
丁蓉回復:“有的,哪里見面。”
他眸間一喜,立馬縮回身體,臨關窗前,還不忘沖樓下人招手,“王阿姨,您就放心地去忙吧。”邊說邊敲字,“校門口怎么樣?”
丁蓉這次回得很快:“好。”
周禾川揚起唇角,指尖在屏幕跳躍:“那我們不見不散。^_^”
房間內,緊閉著的薄木門難以隔住客廳的聲音。
丁立強嘴里不干不凈地罵著,灌了口酒,將頻道調至當日新聞。
有飛蛾撲閃著翅膀,在靠近燈光的窗口停歇。
丁蓉握緊破舊的手機,一遍遍讀著周禾川的留言,指尖終于按上屏幕:“好。”
老小區的信號很差,消息旋轉許久才終于發出。
她看著這一來一去的對話,眸間顯出些笑意。
月落日升,轉眼間又是新的一天。
老舊小區的清晨總是安靜而有序,有老人搖晃著芭蕉扇,坐在樓下聽著戲曲和廣播。
早餐鋪的門敞開,門前的圓桌上坐滿食客。
朱嬸打開剛出爐的肉包,轉頭朝屋內喊:“小丁,二號桌的包子好了。”
“知道了。”
丁蓉快步走出,順手將長發束成馬尾,“我這就來。”干凈利落地夾起食物,將瓷碟遞上桌,“您好,您的餐齊了。”
朱嬸負責照應需要外帶的顧客,將跑堂的活放心地交給丁蓉。
兩人一前一后地忙碌著,為小巷增添不少的煙火氣。
十點過后,前來的食客明顯少很多。
“行了,碗放下我來洗。”
朱嬸將丁蓉推開,自己占住水池的位置,“你今天要去參加同學聚會,別干活了,趕緊去打扮一下。”
丁蓉對這個詞有些陌生:“打扮?”
“你這小姑娘。”
朱嬸回頭打量著她的穿著,試探地問,“你不會就打算穿著校服,去為同學慶生吧。”
丁蓉的耳尖泛起紅,依舊在逞強:“校服也很好啊。”
“不是好不好的問題。”
朱嬸關掉水龍頭,語氣又急又心疼:“這種場合應該穿得漂亮些。”想起她家里的情況,忙說,“我女兒有幾件裙子,穿過一兩次就一直放在家里。你們兩的身形差不多,我過會拿給你試一試,好不好?”
丁蓉下意識想拒絕,但望見對方眼里的真誠,一時間有些猶豫。
她確實想在周禾川面前展示出自己更好的狀態,而且朱嬸待她格外好,請求一些小的幫助應該不算過分。
丁蓉剛準備點頭,自尊心卻在叫囂。
‘那是別人的東西,根本就不屬于你。’
‘你以為穿上漂亮衣服就能改變現狀嗎,簡直是太幼稚了。’
‘如果你還有骨氣的話,趕緊拒絕她!’
丁蓉的手緩而攥拳,理智被兩種相反的想法拉扯著,陷入無休止的糾結中。
這時,她忽而想起了周禾川的眼睛。
‘就一次,一次就好......’
她幾乎在向自尊心央求,‘就讓我輕松一次吧。’
這般想,那反對的聲音逐漸退去。
丁蓉垂眼,輕輕點了點頭:“那就麻煩朱嬸了。”
“哎呦,這不麻煩的。”
朱嬸十分高興,擦干凈手上的水就去里間拿裙子:“你個子高又瘦,穿著肯定好看。”沒等來回答,又探身朝外望,“你別站著啊,進來看一看。”
這句話落地,像是解開了丁蓉雙腿的封印。她猶豫地向前邁出第一步,后續的路似乎就變得格外輕松。
晨光緩而拂入窗內,立身鏡前映出少女纖細的腰身。
丁蓉解開束縛多時的馬尾,任由微蜷的長發披在肩頭。領口的粉黃絲帶蹭過她本就白皙的脖頸,讓清冷的氣質柔和許多。
丁蓉垂眼,鏡子中的少女也做出同樣的動作,她緩而松開攥緊裙角的手,這才確定鏡中人正是自己。
“瞧瞧,多漂亮。”
朱嬸在旁看著,絲毫不掩飾眼里的驚艷,“小丁啊,你也要學著多打扮自己。”
“謝謝朱嬸。”
丁蓉的臉頰泛起紅暈,語氣難掩歡喜,“我之后會將裙子洗干凈再還給你。”
“不著急。”
朱嬸笑開顏,推搡著她向外走,“你呀,就安心地去參加同學聚會吧。”
丁蓉跨出早餐鋪的門,又回頭望一眼她,待看見對方認可地點頭,才繼續向前走。
風吹過,兩側的樹影微晃。云層挪移著遮住陽光,今日又是一個陰天。
丁蓉的心情卻很好,腳底像是踩著風,一路小跑著回到家里。
王倩出門買菜,丁立強仍在主臥里發出震天的呼聲。
丁蓉輕手輕腳地脫掉鞋,瞄了眼主屋的動靜,小步地走向自己的房間,‘噠’的將門上鎖。
呼嚕聲被勉強隔絕,她打開抽屜,取出被藏在最底層的畫筆。
既然答應參加周禾川的生日會,她肯定是要準備禮物的,思來想去一上午,決定畫一幅畫送給對方。
丁蓉的繪畫水平不錯,初中時的美術作業,更是常被老師選為優秀作品。
可至從進入高中,她就再也沒有繪畫的時間和理由。
時間流逝,長短針在交疊后又走向不同的位置。
丁蓉畫得認真而仔細,雖然畫筆偶爾會出墨卡頓,紙面上的人物依舊鮮活。
筆尖逐漸描繪出的畫面,正是籃球賽時,周禾川進球的瞬間。
丁蓉用簽字筆勾勒著完整的線條,又仔細地將草稿擦干凈,拂去殘留的橡皮屑,小心翼翼地卷起畫紙。
她想將禮物包裝得好看些,可剩余的月歷紙已經泛黃。
丁蓉幾乎沒有猶豫,就將朱嬸才發的薪資揣入口袋。
離約定的時間還有半個小時,丁蓉已經站在市一中的校門前。
她在教輔書店買到那張黃色書皮,拜托老板將畫包裝好,轉眸又瞧見擺在新品區的鋼筆。
‘如果只用畫做禮物,肯定會顯得很敷衍吧。’
丁蓉的手指無意識磨搓著口袋,糾結半晌,還是問:“老板,這支鋼筆多少錢。”
“六十九。”
老板邊打包裝邊說。
丁蓉的心一顫。
老板推銷道:“款式新,又都是好牌子,價格自然會貴一些,但送人也體面啊。”看了眼剩余的包裝紙,又說,“要嗎,免費給你包裝。”
丁蓉像是被釘在原地,嘴唇顫了顫,握緊口袋里的錢包:“嗯,請給我一支黑色的。”
老板哼出個回答,隨便取出一支鋼筆,“總共72。”語氣之平常,仿佛這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數字。
丁蓉沉默著掏出錢,她只是想送給周禾川一份較為體面的禮物,卻已經達到了自身能力的極限。
她走出教輔書店,抬眸看向校門口,隱約瞧見周禾川與賀明的身影。
丁蓉不由得攥緊手里的畫,心臟緊張得快要炸開。
‘沒事。’
她這樣對自己說,‘只要像平常一樣就好。’這般想,才有勇氣繼續向前。
不知道校門口的兩人又在談論什么,一時間竟推搡著打鬧起來。
丁蓉看著周禾川的笑臉,微微揚起唇角,足尖落地的一刻,邁向他的腳步越來越快。
校門口,談話聲越來越清晰。
“誒,周公子。”
賀明十分嘚瑟地問,“想不想看我送給你的禮物啊。”
周禾川輕嘖:“不用猜也知道,又是漫畫書?”見對方搖頭,語氣減緩,“難不成是新出的游戲卡帶?”
“對嘍!”
賀明拍了拍他的肩膀,神秘兮兮地掏出禮盒,“寶可夢新作。怎么樣,夠意思吧。”
“可以啊。”
周禾川滿眼是高興,翻來覆去地看著卡帶,“不是說買不到嘛,你從來搞來的?”
“小看兄弟我啦,加點錢的事情而已。”
賀明擺弄著蹩腳的粵語說:“攏共不到兩百大洋,灑灑水啦。”
周禾川撞了下他的肩膀:“謝謝啊。”無意間抬眼,眸子卻為一怔,歡喜逐漸攀附眉梢,“丁蓉,你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