籃球比賽是高一新生們的最后狂歡。
伴隨著時間推移,高二分班考試的腳步越來越近。
康城市第一中學的升學率極高,每年進入精英班的學生,多數會被名牌大學錄取。
畢竟有眾多例子在前,原本就望子成龍的家長,愈加看中這次的分班考試,除卻老師布置的作業外,又會給孩子買各式樣的習題。
五月的班級內,已是許久聽不見笑聲。
“周哥。”
趁旁邊同學離開位置的間隙,唐博文坐到周禾川面前,問,“你這周末過生日啊。”
“嗯。”
周禾川哼出個音,翻過一頁參考書,才說,“我還有生日會呢,來不來參加?”
唐博文眼底頓顯歡喜,雙手墊在桌前,身體就勢朝前傾,剛準備張口,卻有人替他回答。
“這還用問嗎?”
坐在后排的許揚說:“唐博文肯定會去啊。”
周禾川沒做理會,只抬眸看向唐博文,似乎只在等待他的回答。
“當,當然。”
唐博文的笑容勉強,依舊點頭答應,“周哥,我到時候給你送禮物。”
話落,卻聽見一聲不屑的‘切’。
周禾川的眉頭皺起后松開,‘啪’的聲扔下筆,擺手道:“那周六下午三點,我們在學校門口集合。”余光瞥向身后,說,“你路上注意點,小心后面跟上什么臟東西。”
這句話明顯帶刺,唐博文露出尷尬的笑,一時不知該怎樣接話。
許揚走到周禾川旁邊,瞧了眼辦公室的方向,斜眸說:“就算你邀請我,我也不樂意去,誰愿意參加有老師在的聚會?”拍拍他的肩膀,故作好奇地問,“誒,你媽和老馬的關系應該很不錯吧?”
許揚笑,眸色寒冷如冰:“不然的話......他怎么對你這樣好?”
周禾川‘騰’地站起,雙手用力揪住他的衣領,咬牙道:“......你再說一遍?!”
變故來得出奇,同學們根本來不及做反應。
唐博文被夾在中間,手臂抬起又放下,一時不知該怎樣勸阻。
許揚挑眉,睨眼看著周禾川:“怎么,你還要打人啊?”
丁蓉捧著試卷從辦公室回來,正巧撞見這一幕。她腦袋里轟然一聲響,三兩步沖上講臺:“都回到位置上,現在發隨堂小測。”
周禾川眼睛通紅,握住衣襟的手顫抖著,仍在努力克制情緒。
“拿到試題的同學趕緊做。”
丁蓉快速分發試卷,緊盯著僵持的雙方,暗自祈禱周禾川能再冷靜些,“馬老師很快就會過來。”
這句話無疑是最好的提醒,同學們紛紛收回看熱鬧的視線。
周禾川松開手,依舊死死瞪著許揚。
后者慢條斯理地撫平領口的褶皺,輕蔑地哼了聲,雙手插入褲兜:“不就是有對好爹媽嘛,得意什么啊。”
上課鈴聲忽地響起,這場無端的鬧劇才算終結。
班級內,充斥著筆尖摩擦紙面的窸窣聲。
丁蓉做完試卷的第一面,借翻頁的機會,偷偷向身旁瞄去。
周禾川趴在桌上睡覺,試卷被他隨手扔在角落,一個字也沒有寫。
馬平良巡查到這里,看見他仍趴著不動,眉頭緩而皺起。
“老師。”
丁蓉趕緊說,“周禾川,身體不舒服。”話落時垂眼,生怕被對方看出她在撒謊。
沒想到這般舉動,卻讓馬平良更相信她的話:“嗯,下課幫他看一下試卷。”
丁蓉趕忙點頭,筆尖懸空片刻,還是在習題旁寫下解題思路。
可整個下午,周禾川仍是提不起丁點精神,要不是睡覺,就是在偷看抽屜里的漫畫書。
老師點名讓他回答問題,他站起來想都沒想,就直接說‘我不知道’。
“丁蓉。”
英語老師被他氣得說不上話,索性另選人回答,“這道題在考什么。”
丁蓉緩而起立,看向站在身旁的周禾川,輕聲說:“過去進行時的否定句。”
“看見沒有,這才叫認真聽講!”
英語老師揮手示意她坐下,又對周禾川說,“你給我站著上課。”
許揚發出刺耳的嗤笑:“噗。”
周禾川皺眉,側目死死地瞪他一眼。
“有什么好笑的!”
老師重敲講臺,皺眉道,“全部給我看黑板!”
放學后,同學們三兩結伴地離開教室。
丁蓉將最后一本書放入包里,手指在拉鏈處停留片刻,還是取出數學試卷,用余光掃向旁側,周禾川依舊等在旁邊。
她起身向外走,周禾川隨及跟隨。
兩人一前一后地離開校園,卻默契得誰也沒有打破沉默。
臨到公交站臺,丁蓉停住腳步:“周禾川。”
周禾川勉強打起精神,笑容并不好看:“怎么了?”
丁蓉垂在身側的手攥拳,片刻,還是轉身問:“你以后想做什么。”
“以后......”
這兩個字于周禾川而言太過陌生,他撓了撓腦袋,表情依舊迷茫,“我還沒有做過打算。”
“我想離開康城。”
丁蓉第一次談及自己的夢想,語氣很輕,“去更遠的地方看一看。”
“你自己一個人?”
周禾川愣住,“不會害怕嘛?”
丁蓉聳了聳肩膀:“我喜歡這樣的冒險。”
她說話時的語氣平淡,仿佛這只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披在她身后的暮光,像是將軍的戰袍。
‘她真的......好厲害。’
周禾川怔怔望著丁蓉的臉龐,眸間逐漸升起驚艷之色,想說些夸贊的話,唇角卻克制不住地上揚。
丁蓉避開他的目光,指尖攥緊試卷:“你可以去找自己想做的事,這樣......就不會在乎別人的議論。”
周禾川遮掩似地擺手,眼眶卻有些濕:“我才沒空去管那些垃圾話。真的啊,你別看我啊,誰說謊誰是小狗。”
“既然這樣,上課就別再睡覺了。”
丁蓉垂眼,將試卷遞給他:“這是數學的隨堂小測,我在后面寫上了解題思路。你有不懂的地方,可以對照著看。”
她待人的態度從來都很疏離,這還是第一次主動提供幫助。
周禾川恍然間接過試卷,表情卻比方才愈加奇怪,腦袋低垂著,喃喃道:“丁蓉,你也認為我是憑關系才進入一中的嗎......”咬牙,話說得更加艱難,“這些,都是馬平良讓你做的吧。”
他說話時帶著笑,語氣卻格外苦澀。
“入學考試的分數騙不了人。”
丁蓉的心泛起細密疼痛,仍平靜地說,“況且老師關心學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嗯。”
周禾川點頭,眉宇間的頹然依舊:“我明白你的意思。”
公交車來了又走,行走匆匆的路人經過他們身旁。
周禾川始終沒再說話,就這樣安靜地垂首而立,仿佛打定主意要維持著無聲的陪伴。
時間分秒流逝,紅綠燈處,終于看見52路公交車的影子。
“周禾川。”
丁蓉輕聲說,“我不知道你口中的關系究竟是什么。但在我眼里,你只是你。”
周禾川的眸子輕顫,縈繞在心頭的陰霾悄然散去。
丁蓉將碎發撩至耳后,聲音在暮色里格外溫柔:“我相信,即使沒有那些關系,你也一樣很優秀。”
她是說我......很優秀嗎?
周禾川怔怔地想,一時間感覺自己仿佛身在云端,心中的歡喜卻異常真切。
“車要來了。”
丁蓉平靜地陳述著,卻不敢回應他的視線,“你也早點回家。”
“丁蓉。”
周禾川垂在身側的手緊攥成拳,大膽地向前跨出一步,“如果你愿意的話,能來參加我的生日會嗎?”生怕她拒絕,又極快地補充,“無論幾點鐘來都行,我會等你。”
丁蓉回眸,唇畔帶著笑:“當然可以。”
直到公交車離開,周禾川仍站在原地傻樂:“她來參加我的生日會誒。”想想就高興,唇角似要揚到天邊去,“她還說我很優秀。”
風吹過,帶走天邊殘留的晚霞。
周禾川提腿跨上自行車,揚起臉,任由風拂動劉海,吹著口哨,樂呵呵地往家趕。
星光逐漸攀上夜幕,車輪的速度越來越快。
周禾川哼著歌去拿鑰匙,推開門,阿姨正端著菜走出廚房,瞧見是他,微笑著點頭:“放學回來了?”
“是啊,王阿姨。”
周禾川把書包往沙發上一丟,輕嗅著香味往桌前湊,“哇瑟,今天的菜好豐盛啊。”
王阿姨笑著說:“都是你喜歡吃的,快去洗手吧。”
周家的屋子裝修得很豪華,卻顯得格外空落。周海忙著監督新建的工程,已有半月沒有回家。
楊蕓則整日呆在房間里,在修改即將出版的文稿。
“媽。”
周禾川嚎了一嗓子,“我回來啦。”
話落,許久沒有回應。
“奇怪。”
周禾川嘟囔著,撓頭朝洗漱間走,“楊蕓同志怎么不理我呀......”
直到阿姨告知她飯菜準備妥當,楊蕓才走出書房。她戴著無框眼睛,身穿米白色家居服,淡淡地看向坐在餐桌旁的兒子。
周禾川被她瞧得心虛,忙笑著起身:“媽,我幫你夾菜。”
“你今天上課有沒有聽講?”
楊蕓坐在他對面,語氣低沉,“給我說實話。”
周禾川小小地打個哆嗦,笑容愈加燦爛:“當然有啦,我聽得比誰都認真。”
“還在撒謊!”
楊蕓皺眉,將手機拍在桌面,“馬老師都給我打電話了,說你數學課都在睡覺。”
‘干。’
周禾川暗叫糟糕,‘這消息也傳得太快了吧。’
“我給你最后一次的機會,你到底為什么不聽課。”
楊蕓沉下臉,語氣格外嚴肅:“是聽不懂,還是單純的不想學。”
周禾川知道她是真生氣了,忙一五一十地將事情說清楚,唯獨瞞下了自己與許楊的沖突。
“是因為身體不舒服。”
楊蕓眉梢微挑,眼里的關心大過猜疑,“你感冒了?”
“這倒沒有。”
周禾川怕母親擔憂,笑著解釋,“可能是昨夜沒睡好,有點頭昏。”
“我都給你說過多少次了,不許熬夜看漫畫。”
楊蕓的眉頭皺成川字,又急又氣地說,“高中是關鍵時期,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媽,媽,別發火。”
周禾川討好般地給她倒果汁,“生氣容易長皺紋。”見對方又要開口,忙搶先說,“我從今天開始,絕對不看任何漫畫。”
楊蕓仍盯著他。
周禾川將手舉在臉龐,態度一百二十地誠懇:“我發誓。”
楊蕓這才收回視線,手指朝玻璃杯探去,隨口問:“你剛才說的女孩,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