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棟樓里人來人往,穿廊里進出的多是一些返校的社會男女,許多人往圓柱邊上的一對男女側(cè)目,有些人都走過去了還要回頭望。
譚諶以臉上的線條繃著冷硬,半天后,他問還在自己胸前小聲抽噎的女人,“好了沒有?”
鐘令兒一雙眸子被淚水浸得清瑩,鼻尖紅了個透,手上捧著一條讓人不忍直視的領(lǐng)帶,皺巴巴,黏糊糊……她抬頭看了譚諶以一眼,發(fā)現(xiàn)他面色冷淡。
她帶著濃重鼻音,抱歉地說:“要不我給你洗一洗?”
譚諶以將領(lǐng)結(jié)扯開,小心翼翼把領(lǐng)帶從脖子上拿下來,遞過去說:“不要了。”
鐘令兒接過來,“那我賠你一條……”
譚諶以覺得悶得慌,解開襯衣領(lǐng)子的兩顆紐扣,“不用。”
他平時不太經(jīng)常穿這種正式的襯衫,覺得拘束,要也是一些休閑款,敞開紐扣當做外衣。
鐘令兒吸吸鼻子,猶豫著說:“譚醫(yī)生,我是一個正在傷心的人。”
譚諶以看著她,不搭腔。
“當然我并不是要你安慰我,或者要你感同身受,但你至少體諒一下……我弄臟了你的領(lǐng)帶是我不對,對不起,我賠給你就是了,但是你……”她說著眼淚又冒出來,“你能不能,態(tài)度好一點……”
她用領(lǐng)帶抹眼淚。
領(lǐng)帶材質(zhì)挺順滑,摸著像真絲面料,應(yīng)該要好幾千。
譚諶以聽她絮絮叨叨,最后應(yīng)了句:“不就是一個男人么?”
鐘令兒嚴格地更正他,“是一個優(yōu)秀到足以讓我喜歡了十年的男人。”
“優(yōu)秀,能有多優(yōu)秀?”他有些不以為意,“三條腿的□□沒見過,三條腿的男人還不好找么?”
鐘令兒疑道:“三條腿的男人?”
譚諶以沉默下來,平時跟狐朋狗友開慣了沒正沒經(jīng)的玩笑,這會兒亂七八糟的東西隨口就來,他說:“你能堅持喜歡他十年,別的不說,就毅力這一塊確實有點過剩。”
鐘令兒:“……”
這人說話就沒一句能聽的。
譚諶以摸摸鼻梁。
從心理學上來講,感情屬于一種相互作用力。
發(fā)生情感的前提是產(chǎn)生相互作用,情感的堅持是相互作用的持續(xù)性。
喜歡一個人的時間能夠長達十年,十有八九這兩人一直保持著聯(lián)系,而且男方?jīng)]有明確拒絕過她,大概是不主動不拒絕?這傻姑娘好臉蛋好身材,偏偏腦子不好使。
而剩下的那一兩成,也許這個男人各方面確實足夠優(yōu)秀,以至于讓人癡迷一般念念不忘。但這是少見的案例。
譚諶以不喜歡探討別人的感情事,也沒興趣了解,他更不會去做那些所謂“指點迷津”之類的事。
都是俗世里打滾過來的人,誰教得過誰?
他抬手看一下腕表,說:“我還有事,你接下來要怎么傷心怎么懷念都行,但是傷心過懷念過,日子照樣過,振作一點,沒譜的小女警。”
鐘令兒說:“我哪一點沒譜了?”
譚諶以一雙手往兜里揣,“就目前來看,確實夠嗆。”
他話音落,抬步就走。
鐘令兒瞪著他的背影,說:“你的領(lǐng)帶,我賠你!”
譚諶以沒回頭,抬手揚了揚。
接下來,鐘令兒已經(jīng)沒有心思再參加什么校慶活動了,她把手里那條皺皺巴巴的領(lǐng)帶團成一卷,塞進包包里,再拿出口紅和小鏡子,給自己補了點色,然后往校門口去了。
稍過正午,烈日當頭。
鐘令兒站在校門口,想了想還是撥了個電話,兩聲之后,那邊接起,她說:“兮詞,你在哪呢?剛才在學校沒看見你,要不要過來一起喝個下午茶?”
趙兮詞默了一下,說:“我還沒到學校,你把地址發(fā)給我,我過去找你。”
下午茶的地點在一座大型廣場,5樓的一家咖啡廳里。鐘令兒到了以后,坐下沒多久就從櫥窗里看見了還有一段距離的趙兮詞。
一頭微卷的深栗色長發(fā),一件米白色小開衫,緊身牛仔褲修飾出美妙的腰臀線條。
她走近時,隔著玻璃沖里面的鐘令兒微微一笑。
像清淡又濕潤的春風。
趙兮詞坐下來時,身上有一股溫潤的香氣,她說:“校慶這么快結(jié)束了?”
鐘令兒搖搖頭,有點一言難盡的意思。
趙兮詞沒再問,其實她也大概猜到什么事了,群里面的消息吵得轟轟烈烈,有心也避不過,不過感情之事如人飲水,多說無益。
她把剛才擱在一旁的紙袋挪過來,從里面取出一盒小蛋糕,推過去,“你喜歡他們家的抹茶蛋糕,我看見還剩一塊。”
鐘令兒眼睛微微亮,“你特地跑去給我買的?”
她說:“順路。”
鐘令兒笑一笑,拆開盒子挖了一口進嘴,口感滑又軟,甜度適中,她一時停不下來,要連著吃幾口才覺得夠。
吃到一半,她想起一件事來,趕緊從包包里摸出一條領(lǐng)帶,就著個卷拿給趙兮詞看,“這種領(lǐng)帶你認識么?什么牌子的?我不太懂這些,只知道看起來不便宜。”
趙兮詞只瞧一眼就曉得,“愛馬仕的一款領(lǐng)帶,三到四千之間。”她說完又問:“你哪來的領(lǐng)帶?”
鐘令兒把前因后果大致描述一邊。
趙兮詞攪拌這咖啡,打趣道:“見了又見,也算是緣分一場。”
鐘令兒不敢茍同,“不說他了,一會兒陪我去買一條新的賠給他。”
兩人吃完下午茶,直接去了商場的愛馬仕專柜,可惜沒找到同款,鐘令兒看了半天,最后選了一條同一系列,差不多價位的領(lǐng)帶。
她信得過自己的眼光,越看越順眼,結(jié)果轉(zhuǎn)身刷卡付款時,立馬心痛到泣血。
不過是掉了幾滴眼淚,就花掉了她幾千塊錢,這買賣不劃算。
鐘令兒打算等哪天輪休了再把人約出來,還他領(lǐng)帶。
只是計劃中的輪休那天還沒來,她就先和譚諶以碰了一面。
那天晚上她值班,大約晚上10點鐘來了個警情,警所接到舉報電話,說某某飯店某個包間里正在進行□□交易。
于是鐘令兒以及其他幾位同事跟著中隊長出發(fā),前往某飯店進行掃黃。
一行人抵達某包間,中隊長指著一個實習生,讓他去敲門。
那實習生年輕氣盛,嫉惡如仇,二話不說飛起一腳,就把門蹬開了,威嚴十足怒吼一聲:“不許動,警察——”
這一聲把鐘令兒給嚇了一跳。
中隊長穩(wěn)如泰山,面不改色。
實習生正吼得暢快,“都不許動!雙手背后!那邊的給我蹲下!”
鐘令兒上前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后退,她自己站出去,淡著臉穩(wěn)著嗓音說:“蘅寧派出所,有人舉報你們涉嫌非法勾搭,容留□□,麻煩各位配合調(diào)查,把身份證拿出來。”
剛才實習生的動靜太大,驚動了周圍的幾個包廂,把包廂里面的人給引了出來。
譚諶以就在其間。
他倚著包間的門,望著人群中那個一身警服,抬頭挺胸站得端正的淡定女警官,溫秀的面容透著一股肅正之氣。
和校慶那日對著他淚涕橫流的女人判若兩人。
他挑眉。
看她這副樣子,振作起來了?
身旁一個男人沖著譚諶以嘖嘖聲說:“一個小小派出所真是臥龍藏虎啊,你看那女警察,小制服一穿,那雙腿又長又直,那腰也細,鐵面無私的高冷女警官,不知道臉紅的時候是什么樣子。”
高冷女警官?
譚諶以的腦海中迅速閃過那日,艷陽高照之下,鐘令兒哭到流鼻涕的臉……
足以覆蓋眼前她任何颯爽的英姿。
小女警不可能這么冷媚帥氣。
這次行動抓捕了幾名嫌疑犯回去審訊,中隊長吩咐收隊。
鐘令兒跟在后面,目不斜視,步履穩(wěn)健,那條小馬尾蕩過來甩過去。
人群之中的譚諶以目光淡淡,一直盯著她看,期間她瞟過來和他對視了一眼,眨眼就收了回去,一副冷若冰霜的嚴肅臉。
在譚諶以帶著點調(diào)侃意味的凝視之中,鐘令兒忽然一掌拍在旁邊嫌疑人的后腦勺上,兇神惡煞道:“看什么看?再看就把你眼睛挖掉!”
譚諶以:“……”
嫌疑人一臉懵,“警察同志,我沒看你啊!”
鐘令兒橫眉冷眼地威脅,“嗯——!”
嫌疑人趕緊認慫,“對不起對不起。”
譚諶以忽地撇開臉,笑出了聲。
鐘令兒偷偷瞪他。
回到警所,又是忙到半夜的審訊,鐘令兒冒著一臉陰氣從審訊室出來,到辦公室沖了一杯咖啡,坐下來歇了口氣。
中隊長熬夜熬習慣了,精神還不錯,他過來說:“先回去吧,剩下的我來。”
鐘令兒也不逞強,點點頭,收拾東西回家。
她經(jīng)常半夜回家,第二天一早又出門,家里的人都習慣了。
次日一早她去上班,一邊喝茶一邊給窗臺上的綠植澆水。
沒多久實習生來到辦公室,看見她時有一次感慨:“真是鐵打的令姐,回回你熬得比我晚,來得比我早,你精神不錯啊。”
鐘令兒渾身透著一股悠閑勁,“刀越磨越亮,仙丹都是等到爐火純青了才算煉化成功,”她回頭,指著自己的眼睛,“看到?jīng)]有。”
實習生點頭,“看到了。”
鐘令兒:“你看到什么了?”
實習生:“黑眼圈,爐火純青的黑眼圈。”
鐘令兒:“……這里凝聚著我的青春。”
中午,鐘令兒得了空,給譚諶以發(fā)了條短信,說新的領(lǐng)帶已經(jīng)買好了,問他什么時候有空,她把領(lǐng)帶還給他。
傍晚時分,譚諶以的回復(fù)才來,說明天。
鐘令兒想了想,明天不是她的休息日,她正猶豫著要不要換個時間,譚諶以的短信又來了,說明天去她工作的地方拿。
這樣倒是省了她的事。
于是第二天上班,她把領(lǐng)帶拿上。
這天譚諶以兩臺大手術(shù),一直忙到晚上七點多鐘,到了地方已經(jīng)將近9點鐘。
他下了車,倚著車門,給鐘令兒撥了個電話。
沒一會兒就看見她從大門里出來,仍是一身警服,邁著端正的步子穿越馬路往這里來。
鐘令兒過馬路時,因為有些距離,那人的面目看不真切。
不過那優(yōu)越的身材還是很分明的,尤其他身上的長大衣,襯得他骨架修長,隔著濃重的夜色以及霓虹燈彩,加上他皮膚白,周身仿佛暈了一層流霧。
鐘令兒在他跟前站定,把一個方盒遞給他,“找不到一模一樣的了,但是這一款也不錯。”
這兩日降溫,越夜越冷,她說話時,嘴巴里冒白氣。
譚諶以接過來,隨手丟進車座。
鐘令兒說:“你不看一下喜不喜歡?”
譚諶以應(yīng)道:“我很喜歡”
鐘令兒有些無語,“是么?可是你都沒看。”
譚諶以神態(tài)自若,故意學她的語氣,“是啊,我想拿回家偷偷看。”
鐘令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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