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念進了院子, 大概半小時左右才出來。
是晏錦言親自送她出來的,少年面色平靜,深眸里什么也捕捉不到。
“錦言哥哥,不用送了。”秦念的聲音如綿綿春雨, 帶著幾分濕潤感, 聽著非常舒適。
晏錦言輕“嗯”了一聲, 余光卻下意識的往隔壁秦桑家瞟。
沒看見秦桑,卻注意到了不遠處那輛體積偏小的黑色轎車。
秦宵河坐在駕駛座的位置, 見晏錦言視線移過來, 還搖下車窗跟他打了招呼。
少年的目光車窗玻璃穿過, 隱約看見后座坐著個女孩。
不用想晏錦言也知道, 車里后座坐的是秦桑。
想到昨晚在KTV洗手間走廊那邊撞見的場面, 晏錦言眼眸一沉, 冷著臉收回了視線。
秦念上了車, 坐的副駕駛的位置。
秦宵河這才發動引擎, 慢慢將車倒出巷子。
明月巷的路雖然重新鋪過了,但巷道一如既往的窄, 若非秦宵河這次有先見之明,開了一輛體積偏小的轎車過來,怕也進不來巷子里。
眼下要把車倒出巷子,秦宵河便有些后悔把車開進來了。
……
黑色轎車緩緩駛離了晏錦言的視野。
他穩坐在院門口, 沉眸冷面, 靜靜凝著車后座的方向。
昨晚秦桑和蘇燁重疊在一起的身影還歷歷在目。
女孩說了三遍喜歡,喜歡的對象是蘇燁。
事后,晏錦言開始后悔。
他后悔自己昨晚為什么要去洗手間,為什么要剛巧撞見蘇燁將秦桑抵在墻角你儂我儂,又為什么要先走一步。
以至于他昨晚翻來覆去睡不著, 整晚都在奢望秦桑最后能推開蘇燁。
可事實如何,晏錦言不知。
這件事情最讓他難過的其實也不是秦桑那幾句喜歡,最讓晏錦言難過的,是他自己的身體情況。
如果……如果他能站起來,昨晚一定會無所顧忌的沖上去,揪著蘇燁的衣領,拼死也要跟他打一架。
可惜,他不過是個離了輪椅,寸步難行的廢人。
廢人怎么配擁有愛情?
他總不能為了一己私心,就讓如此殘破不堪的自己去禍害秦桑一輩子吧。
……
車子進入海城地界時,已經是下午五點多了。
秦宵河將秦桑送去了蔣曼所在的醫院,然后又馬不停蹄的把秦念送回秦家。
對于秦桑來說,能擁有單獨和姥姥相處的時間,自然是最好不過的。
她終于不用坐在那逼仄的車廂里,和那個叫秦念的女生呼吸著同一片區域的空氣。
秦桑坐在病床邊削著蘋果。
蔣曼戴著老花鏡靠在床上看著書,她心情不錯,一方面是因為秦桑的到來,另一方面是醫生說她的病情得以控制,可以回家里休養一陣子。
在這醫院里住了一年,蔣曼已經快記不得臨川鎮明月巷的模樣了。
當然,她并不知道醫生后來有單獨找過秦宵河談話。
秦桑也不知道。
所以她在得知姥姥能出院回家后,心里舒服多了。
來海城的路上,秦桑心里一直堵得慌,胸口發悶,心里沉甸甸的,怎么也高興不起來。
蔣曼看穿她有心事,在接過秦桑遞來的蘋果時,笑盈盈地問她:“打你坐在這里開始,姥姥就沒見你笑過,出什么事了?”
秦桑抬眸,對上老太太閱盡滄桑的眼,努力揚了揚唇角:“姥姥,我沒事。”
也沒發生什么事情,但就是心里沉甸甸的,像是壓了塊大石頭。
“你這丫頭,是不是在學校里受委屈了?”
“不應該啊。”
蔣曼打量著秦桑,尋思著她這外孫女,不在學校欺負別人就不錯了,怎么可能受人委屈?
“姥姥猜猜啊,莫不是你和錦言吵架了?”
老太太慈藹笑著,目光落在秦桑身上,明顯注意到她神色有變。
所以,秦桑心情不好,真的和晏錦言有關。
也是,以前秦桑每次來探望她,與她提得最多的便是晏謹言了,這次卻一個字沒提。
被蔣曼這么一說,秦桑沉悶的心里像是被人打通了一個口子,忽然通暢了些許。
“姥姥,我好像生病了。”秦桑忽然開口,語氣沉沉,“心里悶悶的,難受。”
“您說我是不是生病了?”
蔣曼看著她,就著晏錦言這個人,隨口問了秦桑幾句。
片刻功夫,老太太便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弄清楚了。
她伸手戳了一下秦桑的腦門,笑得頗為無奈:“你這丫頭,可不就是得病了嗎?”
秦桑茫然,將信將疑:“真的是病?”
“對呀,心病嘛。”
秦桑:“……”
她覺得姥姥是在調侃她是怎么回事?
“我聽你陳爺爺說,錦言那孩子原本在海城的時候是有過一門婚約的。”
“不過他早年出了點事情,一雙腿給弄折了,那門婚約也就作廢了。”
蔣曼摸了摸秦桑的頭,語重心長道:“你呀,不必為了你堂姐和錦言的婚事憂慮。”
“你既然喜歡錦言那小子,那便光明正大喜歡好了。”
“但姥姥不是支持你早戀啊,你要想跟他談戀愛,那也得考上大學再說。”
秦桑眨了眨眼,一直認真聽著她的話。
末了,她似是不敢相信一般,反問了老太太一句:“姥姥,您說我喜歡誰?”
最近這幾天,“喜歡”這兩個字她聽得太多了。
眼下秦桑已經分辨不清“喜歡”這個詞真正的詞義是什么了,更別說她自己喜歡誰不喜歡誰了。
蔣曼以為她在裝模作樣,不肯承認,便嗔怪的瞧了她一眼,“你說你喜歡誰?”
“除了晏錦言還有誰?”
“你每次來姥姥這兒,嘴邊不是掛著他的名字?”
“以前姥姥也沒見你把哪個男孩子的名字日日掛在嘴邊的。”
秦桑愣住了,仿佛被人一語點醒,夢里那迷障似的夢煙,總算是散開了。
煙散后,她終于看清了自己心底藏著的那個人。
是晏錦言。
姥姥說她喜歡晏錦言……原來把一個人藏在心里,掛在嘴邊,這便是喜歡啊。
原來喜歡一個人這么容易又這么困難。
秦桑感覺自己的呼吸急促了一些,她花了一整晚的時間消化這個事實。
想開以后,她整個人恢復了正常,甚至比平日里要雀躍一些。
這一點,秦宵河深有體會。
因為晚上他來醫院探望蔣曼時,秦桑還沖他揚了個笑臉。
……
兩天后,秦宵河為蔣曼辦理了出院手續。
老太太走出海城醫院大門時,先望了一眼蔚藍的天空。
恰巧天際有一只飛鳥掠過,蔣曼盯著那只鳥看了許久,嘴角噙著和煦如春風的笑。
秦桑攙扶著她老人家,慢慢下了臺階。
這些日子里,蔣曼的頭發掉了不少,發量稀疏,人也清瘦了很多,整個人看上去憔悴了不少。
但好在精神狀態尚可。
離開醫院前,秦桑仔細詢問了醫生關于蔣曼出院后住家休養的一些注意事項。
確定好她老人家每日要吃的藥物,以及平日里飲食注意事項等。
秦桑才高高興興的帶著老太太走出了醫院大門。
秦宵河原本是打算在海城這邊置辦一套房,讓蔣曼先住下,然后再請一個護工,每日照顧她的飲食起居。
蔣曼拒絕了。
她說想回臨川鎮,用自己僅存的一年時間,陪伴秦桑,看著她參加高考。
至此,秦宵河才知,老太太其實什么都知道。
之前醫生找過秦宵河談話,說他們費盡了手段,也只能幫蔣曼維持2-3年的生命。
剩下的時間里,醫生也不希望老太太繼續在醫院里度日。
所以才提出讓老太太出院回家休養的建議。
這件事情秦宵河誰也沒告訴,連秦桑都不知道。
但他終究還是沒能瞞過蔣曼。
也許真如她所說,自己的身體情況如何,她自己最清楚。
事已至此,秦宵河自然也不好再多說什么。
他答應了蔣曼的請求,打算送她們祖孫回臨川鎮。
出院后,秦宵河帶著秦桑祖孫倆去吃了頓好的,又去了海城最著名的海灣看海鷗。
翌日一早,秦桑和蔣曼收拾行李,坐汽車回鎮上。
她們祖孫倆一致決定自己坐車回臨川鎮,就不麻煩秦宵河親自送一趟了,省得他還得跑個來回。
從海城回臨川鎮的汽車早上七點半發車。
路上堵車,直到夜里八點,才將將抵達臨川鎮的地界。
秦桑靠在玻璃窗上,雙眸含笑的看著窗外的滿天繁星,嘴角彎著弧度。
她已經想好了,回到臨川鎮后,要對晏錦言更好。
……
車窗玻璃映著晏錦言清冷俊逸的側臉。
他目無焦距,眸光渙散地看著旁邊大巴車的輪胎。
駕駛座的老管家回頭看了他一眼,語氣低沉:“大少爺,堵車了。”
“嗯。”男音低低應了一聲,收回目光。
老管家猶豫了一陣,終于還是忍不住問道:“您干嘛非得連夜離開臨川鎮啊?”
不僅如此,還讓老爺子幫忙辦理了轉學手續。
晏錦言要回海城了,他打算接受老爺子的安排,住進晏家臨海的別墅里,請私教上門教學。
他此番回海城,學籍自然還是要調回去的,準備在海城高中掛個名,方便一年后直接參加高考。
晏老爺子一聽他要回海城,自然高興不已,很快便把手續辦理好,只等晏錦言回去。
只是老管家沒想到,晏錦言竟然會選擇連夜出發。
回想起之前晏錦言砸了糖果花束,以及秦家大小姐秦念來訪的事情,老管家試探似的開口,問晏錦言:“大少爺,您是故意避開桑桑對嗎?”
秦桑去了海城探望蔣曼,聽說是今天回來。
他們臨走前,隔壁秦桑家的院門還緊閉著,小丫頭一看就還沒有回來。
所以老管家有理由懷疑,晏錦言是故意為了避開秦桑,才選擇連夜出發。
晏錦言始終沒有回話,似是想裝作什么也沒聽見,少年再次偏頭往外看去。
這一次,他的視線落在了旁邊大巴車的玻璃窗上面。
余光不經意便瞥見了車上靠后排臨窗的座位上的女孩。
有那么一瞬,晏錦言以為自己眼花了。
于是他仔細確定,目光緊鎖著那個女孩的臉,最終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那女孩就是秦桑。
她坐大巴車回臨川鎮,旁邊還坐著蔣曼。
祖孫倆不知道說了些什么,秦桑羞答答笑著,美目流盼間,有種莫名的吸引力,正暗暗攥緊了晏錦言的視線。
隔著兩面車窗玻璃看她,晏錦言心里有股莫名的悲哀。
這樣的凝視持續了兩分鐘,擁堵路段被疏通了,車流再次涌動。
晏錦言搭在腿上的手攥成了拳頭,目光依舊緊迫盯著秦桑所乘坐的那輛大巴車。
在兩車擦肩而過的那一秒鐘里,他內心糾結、復雜、暗濤洶涌。
就……既盼著秦桑能察覺到他的視線回看一眼,又盼著她千萬不要回眸。
“大少爺,您怎么哭了?”
老管家略顯滄桑的聲音響起,拉回了晏錦言的神思。
他沒眨眼,手背輕輕蹭過眼角,用盡力氣輕吐了一口氣,聲音有些啞:“風吹的。”
駕駛座的老管家:“……”
要不是后座的車窗關著,他差點就信了。
……
九點整,秦桑和姥姥在臨川鎮汽車站下了車。
找了一輛三輪車回明月巷。
秦桑一路喜笑顏開的,在途徑晏錦言家院子的時候刻意頓住腳,扭頭看了眼緊閉的院門。
蔣曼走在后面,半開玩笑的語氣道:“別忘了姥姥跟你說的,你這個年紀,還是得以學習為重。”
“可不能早戀。”
秦桑含糊應了一聲,打消了去敲門的念頭,回身去挽蔣曼的手:“姥姥,我想吃紅糖糍粑。”
隔天,蔣曼便做了兩盤紅糖糍粑。
秦桑一大早便捧著新鮮熱乎的紅糖糍粑去敲晏錦言家的門。
可她敲了許久,也沒人來開門。
秦桑以為晏錦言和陳爺爺一起出門了,便先回家等著。
等到中午的時候她又去了一次,依舊沒人開門。
傍晚時,秦桑實在是著急了,便從蒲桃樹那個角落的矮墻翻進了院子。
院子里夏花絢爛,蒲桃樹葉在傍晚的微風里沙沙作響。
一切都還是她記憶中的樣子,沒什么變化。
但客廳的門緊閉著,還上了鎖,一切又好像悄悄改變了。
秦桑接連等了三天,始終沒等到晏錦言回來。
她甚至都不知道晏錦言到底去哪里了。
姥姥見她憂心忡忡的樣子,還安慰了她兩句,說晏錦言和陳爺爺可能去哪里過暑假了,因為秦桑去了海城,所以沒有告知她。
秦桑信了,繼續耐著性子,一天天的等著。
直到暑假結束,晏錦言還是沒有回來。
他家院子里的花花草草,還是秦桑隔三差五□□進去幫忙打理的。
秦桑以為,不管晏錦言去了哪里,開學后他總是要回來的。
他說過會在臨川鎮念完高中,會陪著她一起參加高考。
所以秦桑相信他。
可事實卻是……晏錦言走了。
在秦桑毫不知情的情況下,那個少年悄悄收拾行囊離開了臨川鎮。
他甚至偷偷辦理了轉學手續,回海城了。
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秦桑正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做著數學卷子。
卷子是晏錦言送給她的,是近幾年來的高考卷。
秦桑已經在晏錦言的輔導下,預習完了高三一學年的知識點,現在終于可以試著做相關試卷了。
但她沒想到送她試卷的晏錦言就這么一聲不吭地離開了臨川鎮。
正如他來時那樣悄無聲息。
若非手里的試卷和書本上那些殘留的熟悉筆跡,秦桑真怕自己過去的一年里是做了一場春秋大夢。
而那個叫晏錦言的少年,不過是她在夢里悄悄愛上的人而已。
……
高三一年,學習緊張,時間自然也飛速流逝著。
這一年里,秦桑努力的學習著,每次考核她都霸占著年級第一的名次,無一失手。
她成了臨川三中的傳奇。
人人都說秦桑是個奇跡,甚至校領導還數次拿她給全校學生做榜樣。
也是,誰能想到曾經那么混成績永遠墊底的秦桑,能在高三這一年里逆襲至年級第一?
臨高考前,班主任挨個約談了班里的同學。
輪到秦桑時,老班只讓她不要給自己太大的壓力,高考時冷靜沉著,穩定發揮即可。
秦桑點頭,笑著應下了。
班主任看著她,幾番欲言又止后,終究還是將有些話說出了口:“秦桑,我聽你姥姥說,你這一年時間里情緒都不太好是嗎?”
“是因為轉學離開的晏錦言?”
班主任是夏螢她媽,撇開師生這層關系,她時常將早年喪母的秦桑看做自己的女兒。
所以在高考之前,她試圖跟秦桑聊些什么,疏導一下她。
秦桑和晏錦言的關系有多要好,班主任也是清楚的。
“桑桑,人生在世,總要做許多選擇。”
“晏錦言同學轉學回海城是他的選擇,留在臨川三中念完高中是你的選擇。”
“你們倆只不過是在這一小段路上分了道。”
“相信老師,很快你們就會重逢的。”
班主任笑著,從抽屜里拿了一顆糖給秦桑,“我記得晏錦言說過,你愛吃糖,老師也送你一顆糖吧。”
“吃完以后,心里和生活里都要甜一些知道嗎?”
秦桑愣了愣,遲疑地接過了糖果,嘴角彎了彎。
她點頭,“謝謝老師。”
“您說得對,我跟他很快就會重逢的。”
高考結束,秦桑就要去海城了。
以前她不想考海城大學,因為不想屈服于秦家老爺子,不想做那只任人擺布的人偶。
可現在她想了。
她一定要考進海城大學,為了和晏錦言重逢。
等到重逢的那一天,她一定要親口問那少年,到底為什么不告而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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