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冬日里的第一場雪悄然而至。
明月巷里鋪了一層銀白,幽巷空寂。
秦桑一早就去了鎮上的汽車站,坐最早的那班車去海城。
她沒告訴秦宵河自己要去海城看望姥姥,打算到了海城再找個有座機的地方給他打個電話。
去海城的汽車每天只有一班, 早上七點半。
秦桑上車后找了個靠后挨著窗戶的位置, 坐下后便靠著車窗打了會兒盹。
她昨晚沒睡好, 翻來覆去都是晏錦言那張微微泛紅的清雋面龐。
還有他說的話。
每一個字,她都記憶猶新。
晏錦言問她, 可曾喜歡過什么人?
秦桑當時便愣住了, 支支吾吾半天, 才確定了晏錦言所說的喜歡, 是指男女之間的那種喜歡。
讓她意外的是, 問她感情方面問題的人, 居然會是晏錦言!
秦桑感覺自己的腦袋里一片空白, 好半晌才搖搖頭, 回了少年一句“不曾”。
……
過去的十六年里,秦桑不曾喜歡過誰。
她的世界里, 只有兩種感情。
親情和友情。
秦桑覺得自己身邊只要有姥姥陪著,再交幾個知心朋友,便足夠了。
愛情什么的,等成年了再考慮吧。
可昨晚晏錦言卻是刨根挖底的向她打聽了擇偶標準。
秦桑對晏錦言的看法成功刷新了, 此前她是真沒想到晏錦言竟然也有這么八卦的一面。
經他這么一問, 秦桑也認真的思考了一下自己的擇偶標準。
秦桑當時抓耳撓腮的考慮了很久,才給晏錦言交上了一份滿意的答卷。
確實是答卷,她回書房里拿紙和筆手寫的。
經過最認真嚴謹的思考后,秦桑一個字一個字寫下來的擇偶標準。
交了答卷后,秦桑便回家了。
她想到今天要早起去海城, 加之交完答卷后,她發現自己例在紙上的擇偶標準,有好幾點都像是受了晏錦言的影響一般,與他相符。
于是乎,秦桑心怯怯的逃了,連她自己都不明白為什么要逃。
總而言之,秦桑昨晚沒睡好,所以她上車后一覺睡到了海城。
海城也飄著小雪,秦桑在車站外一家小賣部借了座機給秦宵河打了電話。
秦宵河讓她在車站等著別亂跑,自己開車過來接她去醫院。
到了醫院里,秦桑見到了精神狀態還算不錯的姥姥。
老太太肉眼可見的瘦了,因為化療的原因頭發也掉了不少,有點禿了。
秦桑把自己抽空織的圍脖從包里拿出來,小心翼翼的給姥姥圍上,祖孫倆說了許久的話。
幸福的時光總是短暫的。
隔天一早,秦桑又獨自一人乘坐返程的汽車回臨川鎮。
秦宵河說要開車送她,被秦桑拒絕了。
她深知姥姥治病的錢都是秦宵河擔負的,自己已經欠了他許多了。
為了讓自己以后能少還一些恩情,秦桑盡可能不去接受他的恩惠。
所以她堅持自己乘坐長途汽車返程。
……
回到臨川鎮后,秦桑依舊日復一日的膩在晏錦言家里。
寒假剩下的日子里,她跟著晏錦言一起把高二下學期的課本預習了一遍。
這樣一來,她上課的時候便能時刻跟上老師的節奏,不至于一頭霧水。
至于晏錦言,自那晚的反常以后,他好像又變回了原來的樣子。
唯一的變化,約莫是在輔導秦桑學習的時候,更加嚴苛了些。
偶爾也會欣賞評判一下秦桑畫的漫畫人物,夸她在這方面有天分。
每每如此,秦桑便會一臉得意地沖晏錦言笑:“我就是畫著玩的,其實我最擅長的是跳舞。”
晏錦言也笑,眉眼間溢滿溫柔,“是嗎?有機會跳給我看看?”
秦桑一口答應了。
她說等高考結束了,一定要為晏錦言獻上一支舞,以感謝他的輔導之恩。
晏錦言滿心期待著。
直到高二下學期結束。
臨川鎮又迎來了新一輪酷暑。
……
這天,烈日炎炎,蟬鳴聒噪。
燥熱的夏風吹動屋檐下的風鈴,叮叮當當,一陣悅耳的脆響聲掩蓋了蟬鳴聲。
晏錦言和秦桑雙雙坐在檐下,前者面前放著畫架,正在畫滿園的夏花。
后者翹著二郎腿,手里拿著一支雪糕慢慢啃著,正盤算著一會兒太陽下山了上蒲桃樹摘一筐蒲桃去。
在晏錦言看來,這樣的日子才配得上“歲月靜好”這個詞。
可惜門鈴突然響起,所有寧靜和美好,頃刻間便被打破了。
吃著雪糕的秦桑自告奮勇的去開門。
沒辦法,陳爺爺在午睡,總不好讓晏錦言去開門。
院門開后,秦桑看見門外站著的陸箏和夏螢,有一瞬驚訝。
含著雪糕一動不動好一陣,秦桑覺得嘴巴快被凍壞了,才終于醒過神來,趕緊嗦了口快要融掉的雪糕,沖門外兩人眨眨眼:“你們怎么來了?來找言哥哥的?”
夏螢看著她,欲言又止。
過去的一年里,秦桑因為學習的原因與晏錦言沒日沒夜的膩在一起。
連她曾經最好的朋友夏螢和陸箏都插不進腳。
久而久之,他們倆和秦桑的距離稍稍拉遠了一些。
尤其是看見秦桑那么努力刻苦的學習,夏螢根本不好意思約她出去玩。
對此,秦桑并沒有絲毫怨言,有時候還會力所能及的幫夏螢和陸箏補功課。
所以他們之間的友誼仍舊維持著。
不像秦桑和蘇燁,直接絕交了。
過去的一年里,兩人照面也當彼此是陌生人一般,連招呼都不帶打一聲的。
夏螢還以為蘇燁和秦桑要老死不相往來呢。
沒想今天一早,蘇燁卻給她打電話,讓她幫他給秦桑帶話,讓秦桑今晚去參加他的畢業派對。
這便是夏螢和陸箏今天來找秦桑的理由。
沒錯,他們是來找秦桑的,晏錦言不過是順便而已。
因為蘇燁不止邀請了秦桑,連帶著晏錦言也一起邀請了。
夏螢不清楚蘇燁腦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她眼下看著秦桑,只覺得尷尬,不知道該怎么開口。
最后還是旁邊的陸箏開了這個口。
陸箏:“我們主要是來找你的。”
秦桑狐疑看著他,“找我?”
“找我什么事?”
“桑姐,你今晚有空嗎?”陸箏直接開門見山,看得旁邊的夏螢瞪大眼。
以前的箏子,可不敢這么硬氣的跟秦桑講話。
孩子到底是長大了哈。
夏螢腹誹著,見秦桑皺起了眉,她連忙搶先陸箏開口:“是這樣的桑桑,燁哥不是高考完畢業了嗎?他馬上要出國了,所以晚上想請大家聚一聚。”
“燁哥這一去,也許永遠不會回來了,咱們以后可能也見不著了。”
秦桑明白夏螢的意思。
她和蘇燁之間鬧過那一次后,便再也沒有說過話了,形同陌生人一般。
所以秦桑很糾結,她不知道今晚到底該不該去見蘇燁一面。
畢竟蘇燁對她一直也挺好的,現在他畢業了,要離開臨川鎮了,往后余生可能再也見不到了……這么一想,秦桑覺得自己應該去送送他的。
至少面對面的愉快地說一聲再見。
“對了,燁哥還邀請了晏錦言。”夏螢往院子里看了一眼。
恰巧看見檐下那個坐在輪椅上的少年盯著他們這邊。
秦桑聽了這話,些許驚訝,不過她沒有多問什么,只點了點頭:“好吧,晚上幾點,地點在哪兒?”
一聽秦桑答應了,夏螢暗暗松了口氣。
她這也算是帶著任務來,圓滿的將任務完成了,回頭也好向蘇燁交差。
將晚上聚餐的地點告訴秦桑后,夏螢和陸箏便離開了。
送走了他們倆,秦桑扶著院門站了好一會兒,仔細回憶了一下剛才陸箏跟她說話時的態度,不由笑了笑。
陸箏那小子,好像比以前成熟了不少,整個人氣質、氣場都不一樣了。
也不知他過去的一年里都經歷了些什么。
……
晚上七點。
秦桑和晏錦言如約到了鎮上唯一的一家KTV。
聽夏螢說,蘇燁特意花錢請了鎮上一家味道特別好的餐館廚子,借KTV私用的廚房,為他們準備豐盛的晚餐。
這樣一來,吃喝玩樂一并就在KTV里解決了,方便省事。
來之前晏錦言陪著秦桑去挑了一雙運動鞋,算是給蘇燁的送別禮物。
兩個人到了KTV,蘇燁宴請的小伙伴基本都到齊了。
似是為了顯擺他的聲望,蘇燁將同級的同學全都邀請過來,直接包場。
其中自然也就包括了趙妍。
除此之外,便是蘇燁平日里交好的朋友,比如陸箏,比如蘇泯,再比如夏螢和秦桑,以及陳秀那伙人。
今晚這個聚會,當真是魚龍混雜。
秦桑推著晏錦言進門后,一路遇到了不少熟人,大家都還是像以往一樣,客客氣氣的跟秦桑打招呼。
盡管過去的一年里,她淡出了他們的圈子,洗心革面變成了一個三好學生。
在服務員的引領下,秦桑和晏錦言進了二樓最大最豪華的包間。
包間里眾人正歡聲笑語著,有兩個女生在唱歌,聲音甜美音色特別好聽。
當時蘇燁正被眾人圍著,一個個搶著給他敬酒。
大都是他們同級的學長學姐們,高考結束后也都先后跨過了18歲這一道坎,可以光明正大的喝點小酒了。
被圍在人群中間的蘇燁面上帶著笑,一雙丹鳳眼流光溢彩,看誰都是一副云淡風輕的模樣,似笑非笑的。
直至他的余光瞥見了剛進門的秦桑和晏錦言。
蘇燁唇角的笑僵住了,看著那兩人同框,他心口刺痛了一下,頓時沒了喝酒的心情。
周圍人自然也注意到了蘇燁臉色的變化,剛才還吵鬧著要敬酒的幾個男生全都消停了。
最后大家也都循著蘇燁的目光看見了剛進門的兩人。
包間里的氛圍頓時變得詭異起來。
大家的目光都聚在了秦桑和晏錦言身上,夏螢和陸箏坐在角落里的沙發上,自然也注意到了他們。
夏螢拿胳膊肘頂了陸箏一下:“箏子,你桑姐來了。”
翹著二郎腿玩魔方的少年皺了一下眉,“關我什么事。”
夏螢:“……”
她是真沒想到陸箏對秦桑的態度會有這么大的變化。
從秦桑改邪歸正開始,陸箏也悄悄的變了。
他以前特別崇拜秦桑,這份崇拜之情,大概得追溯到孩童時期吧。
陸箏小時候體弱瘦小,從幼兒園到小學,一直被同一伙人欺負。
后來是秦桑教會了他反抗。
那天她用同樣嬌小的身子撲倒了欺負陸箏的那個小胖子,還把小胖子揍得回家告家長。
當時秦桑身上那股狠勁兒,誰看了都害怕。
從那以后,陸箏便成了秦桑身后最忠誠的小跟班。
她就是他心中的女英雄。
可自從秦桑認識了晏錦言,她整個人都變了。
收斂了一身的匪氣,乖巧起來倒還真像是個正兒八經的女孩子。
可這樣的她,卻不再是陸箏敬仰崇拜的那個女英雄了。
陸箏心里郁悶,他甚至覺得秦桑的改變,是對他和蘇燁一幫人的拋棄。
可理智又告訴陸箏,那是秦桑自己的選擇,他沒有理由去埋怨她。
所以最終陸箏選擇了和秦桑保持距離,盡量不去打擾她,但也不再如以前那樣與她情同姐弟了。
……
秦桑將眼睛安頓在了夏螢和陸箏他們所在的那個角落里。
包間里音樂喧天,人多混雜,她不好隨意將晏錦言扔下。
安頓好晏錦言,秦桑主動往蘇燁他們那邊走去。
眾人見狀急忙讓路,客客氣氣的喊她一聲“桑姐”。
除了趙妍。
等秦桑走近后,趙妍整個人幾乎是掛在蘇燁身上的,沖她笑得一臉嬌媚:“喲,桑姐來了。”
“稀客啊。”
偌大的包間里,估摸著也只有趙妍敢奚落秦桑兩句了。
誰讓她現在是蘇燁的女朋友呢。
秦桑雖不知道蘇燁和趙妍復合的事情,但她是個明眼人,單看趙妍掛在蘇燁身上那副親昵模樣,便也猜到了一二。
對此,秦桑的情緒毫無波動。
她早就說過的,蘇燁這個人,并不是非她不可。
就算沒有秦桑,他也一樣過得快活。
秦桑沒搭理趙妍,只將禮物遞給了蘇燁:“聽說你要出國了,這是告別禮。”
“祝你前程似錦。”
女音平靜,語氣真誠。
蘇燁斜瞥了一眼秦桑遞過來的禮盒袋,有剎那恍惚。
掛在他肩上的趙妍伸出手,替他接了,嘴角笑意甚濃:“裝的是什么啊?阿燁,我替你拆開看看吧?”
她話音剛落,蘇燁回了神,直接從趙妍手里奪回了禮盒袋。
一記冷眼掃過去,趙妍的氣焰頓時滅了,臉色驀然一白。
她很清楚,蘇燁之所以答應跟她復合,絕對不是因為喜歡她。
不過是被秦桑傷了心,找個人慰藉一下受傷的心靈。
說白了,趙妍之于蘇燁,不過是個可有可無的工具人。
所以她不敢在蘇燁面前過于造次,從來都是看他臉色行事。
所有人都注意到了蘇燁看趙妍的眼神,秦桑自然也注意到了。
她只當沒看見一般,跟蘇燁打了招呼:“你們繼續吧,我去夏螢他們那邊。”
然后自顧自的走了。
仿佛她來這里,只是為了走個過場。
蘇燁蹙眉,唇動了動,挽留的話在嘴邊打了一轉又咽回去了。
高傲如他,又怎么能允許自己在被秦桑狠狠拒絕后,還沒臉沒皮的往她身邊貼?
這個念頭轉瞬就被蘇燁打消了,他覺著秦桑既然今天來參加了聚會,自己一個大男人,若是再同她一個小姑娘計較下去,顯得多沒風度啊?
更何況秦桑還特意為他帶了禮物過來。
蘇燁抿唇,嘴角揚了揚,心情稍稍好了一點。
正想著過去夏螢他們那邊,再和秦桑好好敘敘舊,挽回一下他們之間的關系。
結果蘇燁看見秦桑走到了晏錦言身邊,還特別體貼的幫晏錦言拿了一杯果汁。
她和晏錦言說話的時候,嘴角揚著笑,那場面瞬間又將蘇燁的心扎得千瘡百孔,他痛不欲生。
“燁哥?”旁邊有人喊了蘇燁一聲。
他回神,掩去了眸中的悲色,冷笑了一下:“喝酒,繼續喝酒。”
……
秦桑和晏錦言一直坐在角落的沙發那邊。
和夏螢閑聊著,偶爾也問問陸箏的近況。
那小子雖然沒給她好臉色,但秦桑問什么他也都一五一十的回答,特別公式化的口吻。
一直玩到了晚上九點多,秦桑才湊到晏錦言耳邊,問他要不要回家。
少年全程安靜,與包間里喧囂的環境格格不入。
但他沒有催促秦桑,只是耐著性子等她。
晏錦言知道,秦桑已經有一年的時間沒有像今晚這樣放松過了,她為了學習對自己的要求極其嚴格,日子過得有些緊繃了。
所以晏錦言才會陪著她一起來參加蘇燁的送別會。
可是晏錦言不得不承認,剛才看見秦桑朝蘇燁走去的時候,他連呼吸都緊了緊,目光更是不由自主的盯著他們那邊。
當他注意到蘇燁看秦桑的眼神依舊飽含深情時,晏錦言有些吃味了。
他喜歡秦桑,默默喜歡著。
在得知秦桑不曾喜歡過誰以后,晏錦言經常會溫習秦桑白紙黑字寫的那些擇偶標準。
他時常將自己與秦桑給出的標準做比對。
心里更是盤算著,找個合適的機會,把自己的心意一五一十的告訴對方。
這段時間,他一直在為此暗中準備。
今天之所以陪秦桑來參加蘇燁的送別會,主要還是想親眼看著他們倆告別。
當然,晏錦言自己還有別的安排。
他為秦桑準備了驚喜,已經做了決定,等他和秦桑回到明月巷后,向她表明自己的心意。
每每思及此,晏錦言心里便特別的緊張。
他只能不斷的喝果汁,以平復這份緊張感。
其實他對表白做了許多設想。
設想過秦桑會給出怎樣的回答。
以至于晏錦言現在腦子里特別亂,尤其在秦桑提出要回家以后。
他的心跳便開始不受控制的加快了,臉上的溫度也慢慢升了起來,每分每秒都變得特別難捱。
……
離開KTV之前,秦桑去了趟洗手間。
她喝了不少果汁,一晚上已經跑了三次洗手間了。
最后一次,秦桑從洗手間出來時,被蘇燁攔住了去路。
男生穿艷紅色的T恤,左耳戴著耳釘,手里捏著一罐啤酒,就蹲在洗手間出來的過道里。
看見秦桑從女廁出來,蘇燁一手扶墻,慢吞吞的站起身。
然后直接橫身攔住了女孩的去路。
蘇燁喚她:“桑桑……”
尾音拉得有些長,像是撒嬌一般。
秦桑站住腳,抬頭看著他,雙眸狐疑:“你在這里做什么?”
她話落,往后退了半步,鼻子皺了皺,覺得蘇燁身上那股濃郁的酒味過于難聞。
蘇燁卻誤以為她是想逃,下意識伸手扣住了秦桑的纖細的手腕,語氣焦急:“桑桑……你別走。”
哐當——
啤酒罐被男生扔在了地上,酒水順勢灑出一片。
濺了幾滴在秦桑的小白鞋鞋面上。
她縮腳,終于意識到蘇燁現在的精神狀態不正常。
也是,整個聚會過程中,身為聚會主辦方的蘇燁,輪著被人敬了不少酒。
他便是海量,也該醉了。
想到這些,秦桑壓下了心里的怒火,她用力抿了一下唇,努力控制好自己說話的語氣,面上特別平靜:“蘇燁,你喝醉了。”
“我沒喝醉。”
“我只是想借酒再壯一次膽。”
男生凝著她,雙眸深不見底,像桎梏一般牢牢鎖著秦桑。
她被迫與他對視,語氣頗為無奈:“你真的醉了。”
借酒壯膽?壯什么膽?
很快秦桑便明白了蘇燁那句話的意思。
男生低首,俊臉朝她壓過來,薄唇微張,吐著酒氣:“桑桑,我喜歡你。”
“我真的……真的好喜歡你。”
“我不想出國,不想離開臨川鎮更不想離開你……”
“你知道嗎?”
男音很輕,卻是字字沉重如石,砸在秦桑心上。
時隔一年的表白,讓秦桑不知所措。
其實她也不明白蘇燁這個人為什么這么執著,他明明不是非自己不可。
難不成這就是得不到的永遠在騷、動?
“蘇燁……”秦桑試圖抽出自己的手。
奈何對方力道大,抓她特別緊,期間還不斷的欺身靠近,最后逼得秦桑退到了走廊角落,后背直接撞在了冰冷的墻上。
她退無可退了。
只好曲起手肘,抵在少年胸膛,與他保持一肘的距離。
秦桑臉上多了幾分不耐煩。
蘇燁全然不覺,只雙眼朦朧的看著她,失心瘋般地笑:“桑桑,你說我到底哪里不好?”
“嗯?”
“我哪里不如晏錦言了?”
“你就不能喜歡我,哪怕一點點?”
秦桑仰著頭看他,像是在看陌生人。
眼前的蘇燁,真就像是瘋了一樣,笑著笑著眼眶卻紅了。
一身的酒氣籠著秦桑,她覺得腦袋有點暈,心情越發的煩躁了。
可喝醉了酒的蘇燁,和清醒狀態下的他完全不一樣。
他不會在乎秦桑看他的眼神有多冷冽,更不在乎秦桑如何用力推搡他、踹他,甚至連她的罵聲都可以無視掉。
只死皮賴臉地向秦桑重復:“桑桑,你說你喜歡我,就一次。”
“就說一次好不好?”
“哪怕你騙騙我也好,求你了……”
他的語氣逐漸卑微,長眉蹙著,眉眼間都是祈求。
秦桑費勁了力氣想要掙開他的桎梏,一直抿著唇不肯開口。
她這樣倔強、反抗,徹底惹惱了蘇燁。
男生另一只手驀地捏住了她的下巴,迫使秦桑的臉向著他,俯首靠近:“說一句你喜歡我,就這么難嗎?”
“騙騙我都不愿意?”
蘇燁的嗓音低了好幾度,夾著一聲冷笑,他瞇起了丹鳳眼。
秦桑被他嚇住了,對上少年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她心里陣陣惡寒。
怎么說呢?
就有一種被蛇類盯住的那種壓迫感,令人恐懼。
“蘇燁?”秦桑喚他,試圖讓他清醒一些。
沒想蘇燁卻驀然俯首,薄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壓下來……秦桑驚呆,出于本能,她抬手擋住了蘇燁親過來的嘴。
秦桑妥協了,心有不甘的嚎了一聲:“喜歡你喜歡你,我喜歡你!”
常言道,做人得能屈能伸。
秦桑覺得這話在理。
所以她屈服了,屈服于蘇燁的淫、威,如他所愿,騙了他這一次。
顯然,秦桑的屈服很有效。
剛才還發了瘋一樣的蘇燁,這會兒總算消停下來了。
薄唇貼著她的掌心,慢慢扯開了弧度,然后心滿意足的退開。
蘇燁整個人松懈了下來,垂首抵著秦桑的肩膀,他抱著她,感動、滿足,渾身輕微顫抖。
連聲音也是:“桑桑,謝謝你。”
“還有……”
“對不起。”
他剛才失態了,差一點強吻了秦桑。
他把秦桑嚇壞了。
可蘇燁沒有辦法,他就想從秦桑嘴里得到一句“喜歡”,哪怕是假的。
至少將來遠在異國他鄉,他還能回憶起這句“喜歡”,并以此熬過余生漫長的歲月。
他是真的不想出國。
可蘇燁的生父卻告訴他,若是他想真正成為蘇家的一份子,將來想要繼承蘇家的家族企業,便必須去國外深造,按照他規劃的路線,走下去。
所以蘇燁沒得選擇。
他唯一舍不得,是秦桑。
可再舍不得又有什么用呢?秦桑不愛他,她心里沒有他。
蘇燁根本找不到理由留在這個傷心之地。
只不過臨走之前,他還是想任性、自私一回,逼著秦桑說一句“喜歡他”。
……
秦桑回到包間時,里面依舊音樂喧天,震耳欲聾。
她心如擂鼓,一步三回頭,生怕蘇燁再追上來。
進了包間的門,秦桑才稍稍平復了情緒,忍不住罵了句臟話,是罵蘇燁的。
她打算帶著晏錦言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沒想角落的沙發那邊,卻沒了晏錦言的身影。
秦桑愣住,快步過去,問夏螢:“言哥哥呢?”
剛剛去洗手間前,秦桑跟晏錦言說好的,等她回來,他們倆一起離開。
現在她回來了,晏錦言人呢?
夏螢正和一個高三畢業的學姐暢聊未來,聽見秦桑的話,她抽空看了她一眼,“晏錦言啊,他出去了啊。”
“你前腳剛走,他后腳也跟著出去了。”
“出去了?”秦桑蹙眉,沒再多問,轉身去找晏錦言。
以她對晏錦言的了解,他不是那種不打招呼就自己離開的人。
所以秦桑將整個KTV找了一遍,以為晏錦言是去了別的地方等她。
結果連男廁所她都讓陸箏幫忙看過了,里面根本沒有晏錦言這個人。
至此,秦桑才信了夏螢設想的話。
晏錦言他……先回家了。
……
夜色漸深,白日里的熱氣在夜里消亡,連風都多了一份涼意。
晏錦言操控著輪椅從KTV回到了明月巷,整個人特別喪,臉色沉沉,沒有半分生機。
老管家陳叔來為他開門時,手里捧著一大束插、滿糖果的花束。
老爺子喜笑顏開的,語氣也很愉快:“大少爺,您訂的‘花’到了,是要送給桑桑的吧?”
話落后,陳叔才往晏錦言身后看了一眼,沒看見秦桑的身影,他有點懵了:“咦,桑桑呢?她沒跟您一起回來啊?”
晏錦言沒回話,只抬眸看了眼老管家手里的花束,自嘲似的揚了一下嘴角。
隨后少年伸手,拿過了那捧糖果花束,用極其珍視的目光端詳了片刻。
陳叔沒有得到回應,倒也不惱,依舊笑著:“大少爺,您不是說這花今晚要送出去嗎?”
否則也不至于逼著人家店家加班加點的把糖果加工成花束狀吧。
這里面的糖果都是國外進口的,數量有限且價格昂貴。
陳叔是真沒想到自家大少爺會想到這樣的辦法去討秦桑的歡心。
他猜想,秦桑那丫頭收到這束“花”后,肯定會高興得一蹦三尺高吧。
就在陳叔滿目慈愛的笑著,期待著晏錦言把花束送出去時。
少年卻忽然冷笑了一聲,拿著花束的手舉起,再用力往地上一砸——
嘩啦——
包裝精美的花束砸在地上,瞬間解體。
里面的糖果分崩離析,被砸得到處都是。
陳叔驚恐地瞪大了眼,似是不敢相信一般,他看向晏錦言:“大、大少爺?”
晏錦言沒看他,甚至連眼皮都沒有抬一下。
他砸了花束,徑直轉動輪椅越過陳叔進了院子去。
所作所為仿佛一臺沒有感情的冷血機器。
陳叔不敢再多話,只是惋惜的看了一眼門外七零八落的糖果,心情有點復雜。
最終陳叔嘆了口氣,將散落在門外的糖果撿了起來,連帶著包裝一起,收回了院子里。
他尋思著,大少爺和秦桑可能只是暫時鬧了不愉快。
等他們和好了,這糖果重新包裝一下,總還是可以送出去的。
……
秦桑到家已經很晚了。
巷子里的路燈靜靜散著暖色調的光,為她照亮了前路。
途徑晏錦言家門口的時候,秦桑站住了腳,看了眼他家緊閉的院門。
她猶豫了很久,還是遵循了內心的想法啊,去摁了晏錦言家的門鈴。
好一會兒,院門才被人從里面打開。
開門的人是老管家陳叔,他顯然已經睡下了,披了一件薄襯衫來開門。
看見門外的秦桑時,老爺子有些驚奇:“桑桑,你這是?”
秦桑向他鞠了一躬,先道歉:“對不起陳爺爺,這么晚了,打擾您休息了吧。”
陳叔擺擺手,慈藹地笑:“沒事沒事,剛準備睡下,還沒睡呢。”
秦桑點點頭,然后試探似地問道:“陳爺爺,言哥哥回來了嗎?”
問這個問題的時候,秦桑內心特別復雜。
陳叔看不透她的心思,只點了點頭:“回了,大少爺他已經睡下了。”
其實他老人家還想問問秦桑和晏錦言之間是否發生了什么,怎么晏錦言回家后把訂做的糖果花束都給砸了?
但陳叔沒問。
不好去探聽主人家的私事。
秦桑聽了老爺子的話,暗暗松了口氣。
她在回來的路上,做了很多設想。
起初是想著晏錦言丟下她自己一個人先回來,覺得特別生氣。
后來又擔心晏錦言其實沒有先走一步,而是遇見了什么壞人……畢竟他有過被綁、架的經歷。
所以秦桑的心里一直特別的忐忑。
眼下聽說晏錦言平安回來,已經睡下了,秦桑心里反倒安穩了不少。
至于晏錦言為什么丟下她自己先跑回來,她暫時也不想過問了。
有什么事情,等她從海城回來再說好了。
反正言哥哥一直都在家的。
這么一想,秦桑的心里輕松了不少。
她沖老管家笑了笑,頗為歉疚道:“陳爺爺您休息吧,我先回家了。”
“實在是對不起,打擾您休息了。”
陳叔連連擺手,秦桑幫他把院門帶上了。
門合上后,秦桑轉身家里去。
沒走兩步,她腳下像是踩到了什么東西,便又停了下來。
秦桑蹲下身,挪開腳把東西撿了起來,結果竟然是一顆粉色包裝的糖果。
她沒見過這種包裝的糖果,一時興起把那顆糖揣進了兜里帶回家了。
隔日清晨,秦桑起得很早。
過去的一年時間,讓她養成了生物鐘。
起床后秦桑給自己煮了兩個白雞蛋,又擺了一盤熟透了的蒲桃,當早餐吃了。
她將院門敞開,搬了一條長凳坐在門口,一邊吃一邊往隔壁晏錦言家探頭探腦。
今天秦桑要去海城看望姥姥,秦宵河說他開車過來接她,大概上午九點多能到。
秦桑便等著。
結果等來的不止秦宵河一個人。
除了那男人,副駕駛還下來一個妙齡少女。
女生穿一條奶白色的襯衣連衣裙,一頭烏黑垂直的齊腰長發,個子纖細高挑,氣質不凡。
秦桑看見她的第一眼,便想到了“仙女”這個詞。
實際上那女生確實長得很仙,清麗的面龐蒙了一層薄薄的晨光,有種不切實際的美感。
饒是秦桑一女的,也看直了眼。
好半晌她才醒過神來,從長凳上起身,將咬了一半的蒲桃捏在手里,狐疑地看向迎面過來的秦宵河。
秦桑以為,跟秦宵河一起下車的那個女生,是他和他的原配生的女兒。
所以她看向秦宵河和那女生的眼神由驚艷轉為冷漠。
直至秦宵河走近,想給她一個擁抱卻被秦桑面無表情的推開。
男人看懂了她的臉色,笑著解釋:“這是你大堂姐,秦念。”
話落,秦宵河沖不遠處站在車邊的秦念招手:“念念,過來吧。”
女生頷首,踩著限量版的小白鞋徐徐朝秦桑走來。
她面上洋溢著清淺的笑,笑起來讓人有種如沐清風的舒適感。
秦桑當時便不好意思起來。
等秦念走近后,她也還了她一記笑臉。
秦宵河摸了摸秦桑的腦袋,對秦念道:“這是秦桑,我閨女。”
他說著話時,聲音里帶著笑意,很自豪。
秦念還是笑,看向秦桑的眼神溫柔得能掐出水來一樣。
她越是溫柔,秦桑便越覺得不自在。
自己是私生女,而秦念……她是秦家真正的大小姐。
索性,秦念的目光并沒有在秦桑身上過多停留,她想起自己跟著秦宵河來臨川鎮的目的,便直奔主題:“二叔,錦言哥哥住哪一戶?”
“錦言啊,就隔壁這戶。”
“念念,你是自己去找他,還是二叔陪你去?”
“我自己去就好,謝謝二叔。”
秦念話落,又看了秦桑一眼,沖她淺淺笑了笑,然后轉身往隔壁晏錦言家去了。
秦桑全程傻愣著,直到秦念敲開了晏錦言家的門,被老管家陳叔迎進了院子,她才回過神來。
難得主動跟秦宵河說了句話:“她來找言哥哥的?”
“她”指的是秦念。
秦桑很詫異,沒想到晏錦言還認識這么漂亮的小姐姐。
而且聽秦念剛才對晏錦言的稱呼——錦言哥哥。
他們的關系應該很好吧。
“念念她就是為了錦言才來的,說是想親自跟錦言道歉。”
秦宵河為她解疑,心里暗暗為秦桑跟他搭話而高興。
秦桑卻是心不在焉的盯著晏錦言家重新合上的院門,心里堵堵的,有點悶,“堂姐她……她和言哥哥關系很好嗎?”
秦宵河笑了笑,如實回道:“他們倆從小一起長大,關系自然是好的。”
“更何況他們還有婚約在身。”
秦宵河話落,想起了之前大哥去晏家跪求解除婚約的事情,剛想改口。
卻被秦桑搶了先。
“言哥哥……訂婚了?”
少女瞠目,胸口悶得發慌,已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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