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寧吩咐管家去置備馬匹，自己則與顧冉一同收拾貼身行囊。臨近傍晚時，薛瑞安來了平北王府。管家來通報，沈寧的唇角，明顯向下彎了彎。
    “有些人，就是別有用心。”
    聽著身側人的陰陽怪氣，顧冉聰明地選擇不去見客。
    沈寧卻道：“他來，本就是為找你，去聽聽他要說什么。”
    顧冉有些不確定，狐疑地看向他：“我怕有些人心里不痛快，晚上折騰我。”
    “有些人”心虛地握住顧冉的手，帶她往正廳走去：“明日要騎馬上路，我會收斂的。”
    薛瑞安一身雪衣，如昆山美玉，溫潤的氣質，與沈寧截然相反。
    他本就是來見顧冉的，卻在看到翩躚的紅衣后，微感詫異。
    他以為，沈寧不會讓顧冉來見自己。
    “薛大人。”沈寧進了正廳，請他入座。
    薛瑞安便也不客氣，落座后，目光直接落到顧冉身上：“下官今日來，是想同王爺與沈姑娘道別。”
    皇上雖指明讓沈寧去淮州，但他心里清楚，沈寧一定會讓顧冉同行。因而，一出言，便是同兩人道別。
    “薛大人用心了，應是本王同相思去府上拜訪，同大人道別才是。”沈寧面上無過多表情，平靜地道，“多謝薛大人在粟陽鎮的多年照顧。”
    薛瑞安點頭，算是接受了他在話語上的道謝，隨后，沒來由地輕語：“沈姑娘在粟陽鎮的身份，不會影響到現在的她。下官，已經全部處理好了。”
    顧冉在粟陽鎮的身份，無非就是薛瑞安為了斂財，捏造出的一個遠房親戚。
    皇上也曾問過顧冉的身世，顧冉當時說了謊，未提及她與薛瑞安的這層“親戚”關系。如今聽他再提，才驚覺，皇上定是暗中派人調查過了。
    而薛瑞安一番類似于保證的言辭，也讓她知道，是他在暗處，將一切遮掩得滴水不露。
    想來，他也是怕她身份敗露，自己備受牽連，官位不保。
    但顧冉依舊由衷感謝：“多謝薛大人相助。”
    薛瑞安笑著看她：“沈姑娘打算怎么謝下官？”
    顧冉道：“如果我在粟陽鎮的身份，可以在其他處，幫到大人……”
    “不用。下官現在不需要。”薛瑞安將她打斷。
    他知她要說什么，不過就是念他愛財，想要幫他多賺一份銀兩，當作謝禮罷了。
    無疑，這樣的謝禮，實質既有誠意，但他忽然不想要了。
    他變得奇怪。從上次在福寧殿外見了她后，他的心，仿佛不是自己的一般。有些情緒，不在他的掌控之內。
    因為一份好奇，萌生出了一些其他的東西。
    他道：“若沈姑娘真的有意感謝下官，就不要去淮州。”
    一縷斜輝落在薛瑞安的身上，溫潤在橘光中更顯柔和。
    顧冉有些看不懂他了，但也分不出心思看懂，只道：“相思恐怕要讓薛大人失望了。”
    這樣的回答，薛瑞安不覺意外，但的確有些失望。凝視著顧冉半晌，道：“子杰與楊大人明日出發。王爺與沈姑娘，可在天未亮時，到城門處等候。”
    這一回，沈寧替顧冉回答：“謝大人提醒。”
    薛瑞頷首，又問：“先前，紅豆姑娘與阿寧到下官府上來，可是為了應邀？”
    這是在說，沈寧入軍營，去徐北前，顧冉帶他拜訪薛府一事。
    沈寧道：“是為赴約。”
    薛瑞安一笑，語氣略顯責備：“二位真是讓下官好等。”
    沈寧則是語氣淡然地一表歉意：“讓大人久等，是我二人不對。”
    薛瑞安沒再說話，轉眸看向屋外照進來的斜陽，許久，才開口：“淮州危險，你二人多加小心。”
    很快，他便起身告辭：“別離已道，下官就不打擾王爺與沈姑娘了。”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顧冉微微蹙眉。
    沈寧捏著她的手指，語意酸澀：“相思，你還記得，你在粟陽鎮里，和我說的話嗎？”
    顧冉顯然沒有意會沈寧在問什么。沈寧輕嘆一聲，將她打橫抱起：“你說薛大人是個貪愛錢財、貪生怕死的小人。”
    這話，她的確說過。可她對薛瑞安的負面認知，最初來源于蕭寧。
    蕭寧就是沈寧，這一番評價，相當于也是沈寧給出的。
    顧冉饒有興致地環上沈寧的脖頸：“怎么問這個？薛大人今日假借道別，實來王府送消息，所以，王爺覺著，民女當初一言，是在污蔑他嗎？”
    聽她換了稱呼，沈寧也配合著她道：“這話該本王問你。沈相思，你是不是對他有所改觀了？”
    顧冉摟緊他，眼中的笑意化作誘人沉墜的深潭：“民女冤枉。對薛大人的這一番評價，民女是從一位無良君王口中聽來的。”
    “無良君王……”沈寧品味一番這四個字，忘進她眼中的深潭，“沈相思，你該罰。”
    顧冉忙道：“你說過不折騰我的。”
    沈寧一邊走，一邊否認：“我沒說什么都不做，我只說會‘收斂’。明日出發較早，我會讓你早些歇息。”
    翌日，天還是一片墨藍，只東方有一縷晨光，藏在山后。
    城門處，顧冉身著窄袖玄衫，長發高束，眉目被刻意妝畫鋒利，眼眸中的柔情百媚，與英姿颯爽，在她身上融合出一種不辨性別的獨特姿態。
    她立于馬前，與沈寧親昵相談。
    晨光越過山頭，照進長街時，許子杰與楊騫策馬而來。
    作為副都指揮使，顧冉想當然地將楊騫想作是一個冷厲之人，卻不想，馬上的男子，一襲青衫，一雙桃花眼，生得比女子都賞心悅目。
    他見了顧冉與沈寧，勒了韁繩卻不下馬，目光在兩人臉上片刻梭巡：“原來王爺也是今日出發。”
    他的語調輕松，不像武將，聽起來，反倒像是一位風流的富家公子。
    沈寧頷首：“本王與兩位大人同行。”
    楊騫坐于馬背上，興致盎然地看向顧冉：“這位兄臺是？”
    沈寧道：“沈相思。”
    楊騫抬眉輕笑：“原來是王爺的心頭好，沈姑娘。”
    說完，他驅使馬匹到顧冉近前，眼中的寒意，分毫未作掩飾：“此去一路艱辛，還望沈姑娘照顧好王爺。”
    顧冉回望著他，眼中的笑意似林間迷霧，引人迷失方向。
    她笑應：“相思盡力而為。”
    楊騫不再看她，轉頭望向沈寧：“王爺，出發吧。”
    沈寧頷首，與顧冉翻身上馬，一行人揚塵而去。
    皇都至淮州，快馬加鞭也要十日。
    四人一路南下，風平浪靜。
    直至第五天，晴空萬里忽然山雨欲來，云如浸墨，風卷沙石。豆大的雨點砸落下來時，他們還未到歇腳城鎮，不得不擇一處荒舍避雨。
    幾人拴好韁繩，在屋里的草垛上坐下。沈寧挨著顧冉，將水袋遞給她。兩人指尖相觸時，她不由得想起初遇，與沈寧坐在徐北的草舍里避寒的情景。
    熟悉的感覺涌上心頭，顧冉片刻放松，但也只有片刻，她又拿出了十分警惕。因為楊騫的身份，她放不下心。然而，楊騫自己，卻是神色輕松，偶爾還會輕佻地與許子杰玩笑幾句。
    雨勢越來越大，濕涼不斷灌進屋內，閃電伴著滾滾雷聲，似要將天劈裂。
    忽然，有“噠噠”聲傳來，由遠及近。不一會兒，兩個眉目清秀的女子，踩著泥濘進來。
    “小姐，這里有人了。”粉衫女子率先出聲。
    另一位雪衣女子，看一眼坐在草垛上的四人，禮貌詢問：“可否暫借此處避雨？”
    “這地方又不我們的，有何不可？”
    說話的是楊騫，一雙桃花眼中，滿是讓人神魂顛倒的盎然笑意。
    雪衣女子的臉上，立刻浮現紅暈，低著頭，與粉衫女子擇了一處離楊騫較近的草垛上坐下。
    五日行路，楊騫似乎對身旁每日可見的三人，生了膩，現在見著兩副新面孔，不由得多了一些好奇。
    他問：“兩位姑娘這是要去往何處？”
    粉衫女子道：“我與小姐南下尋采藥材，你們呢？”
    楊騫笑著道：“我們也是尋采藥材，去淮州。”
    粉衫女子眼睛一亮，高興地道：“我們也是去淮州。你們采什么藥？我們是去……”
    “月兒！”雪衣女子出聲，將這喚作“月兒”的女子打斷，隨后又對她搖了搖頭，儼然一副不愿透露行蹤的模樣。
    楊騫看得出來，也不多問，只道：“兩位姑娘南下，路上難免會遇兇險……”
    月兒見他欲言又止，以為他是羞于邀請，當即替他道：“不如，我們小姐與公子一同南下。”
    雪衣女子的臉又紅了一分。
    楊騫笑意更盛，卻是回道：“望二位一路多加小心。”
    荒舍屋內，一時間死寂一片，屋外的電閃雷鳴，更顯肆意狂烈。
    雪衣女子的臉色，一陣青白，良久，才輕聲道：“多謝公子提醒。”
    楊騫點點頭，便不再回話。
    顧冉自遠處，看向那女子的裙裾，因為在雨中行走，濺染上點點污泥。
    雪衣女子注意到她的視線，回望過去，柔柔漾開笑容的同時，恰好一聲雷響落下，在荒舍屋里轟隆炸裂。
    轉眼間，一道銀芒閃過，沈寧忙攬著顧冉起身閃避。飛鏢打入草垛后，雪衣女子已然提步上來，朝沈寧劈來一掌。
    轟——
    破舊的木桌被震塌，草垛被震飛，紛紛散落得到處都是。
    雪衣女子迅速繞到沈寧身后，自衣袖中滑出一把短刃，直直朝顧冉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