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小七只看了一眼紙上的答案, 就不得不懷疑這位董先生之前到底是真的不會還是假的不會了。
見七公子呆住, 溫慧大師淡淡詢問道:“請問七公子對董浮圖的答案可有異議?”
“并無?!鳖櫺∑吒杏X自己只是剛說完, 很多人還沒有開始思考, 董浮圖便做了出來,搞得像是自己給他開了小灶一樣,很容易被討厭的柳公懷疑是作弊啊。
可剛想到這里,顧小七立即對自己無語了。
他不該因為沒有的事情感到恐慌才對。
柳公與其他世家的人三番四次的質(zhì)疑自己,不代表自己不管做什么都要先想一想會不會被他們質(zhì)疑, 明明就是清清白白,為什么要害怕?
于是他點頭, 大方說道:“董先生回答最快,最好, 答案也完全正確,所有想要看董先生答案的, 可以到這邊來互相傳遞一下,我想,這回的題目,應當作數(shù)了。”
隨著顧小七的話音一落,一直只是觀望的顧逾安看了看手中的西洋表, 發(fā)現(xiàn)時間已然過去了一個半時辰, 正好是到了要用午飯的時間。
那西洋表叫做懷表,由金子雕刻出外殼,里面裝著昂貴的玻璃與奇妙的機械,能夠自動令上面的指針轉(zhuǎn)動, 十分類似奇門遁甲的機關術,卻又更為巧妙精致。
顧逾安是半個月前得的這塊兒表,時不時便拿出來看一看,仿佛每一刻都對他至關重要,需要將時間記在心上。
此時也不例外,四公子‘啪嗒’一聲將懷表的鏤空金絲蓋子闔上,拍了拍手,惹來眾人的注意力后,一面站起來,一面恭敬卻不失自身氣度地對眾人拱手,聲音冷淡:“既然小弟與先生們之間的考教已然分出勝負,不如由逾安領著小弟先行回去,諸位先生們也不必為了此次比試多費心神,不過是小七當時與柳悟塵太傅的一次賭氣罷了,當不得真?!?br/>
顧逾安說著,站在了顧小七的身邊,修長的手朝顧寶莛小朋友伸去,顧小七便乖乖伸過去握住,被四哥稍微一提,便站了起來。
眾人竟是無一人攔阻,卻將董先生留在了清談會上,其余顧家人外帶一個薄厭涼俱是浩浩蕩蕩的漫步離開。
顧寶莛一邊走,一邊很想回頭看看柳公他們都是什么表情,可周圍的哥哥們乃至薄厭涼都一副‘真男人從來不回頭看爆炸’的酷炫表情,顧小七也就只能忍住了。
待上了車,顧小七才連忙撲到四哥身邊,皺著眉頭,詢問四哥:“我以為我們要待到清談會結(jié)束呢,怎么現(xiàn)在就走了?董先生呢?他不離開沒有事情吧?董先生贏了嗎?”
來時分座兩輛馬車的顧家眾人,回宮的時候,都擠上了顧小七的那一輛,剩下的一輛似乎是留給了董先生。
上車后,眾人看著嘰嘰喳喳諸多問題的小家伙,老三當即將人擄過來,跟個綁匪似得捂住顧小七的嘴巴,臉湊到顧小七的耳邊,說:“嘰嘰喳喳個沒完,小心牙齒都被你說得掉光了!”
顧小七立即安靜,眨了眨大眼睛,笑著一口對著三哥的手掌咬下去!
“嘶。”顧溫挑眉笑道,“真是不得了了現(xiàn)在,現(xiàn)在三哥就幫你把你這一嘴的小牙拔掉算了,省的日后禍害無辜之人?!?br/>
顧家老五顧燕安永遠捧三哥的場子,說:“那小七可就完蛋了,他那自己掉了的門牙,都三個月了,連個尖尖都沒有冒出來,指不定日后就是個豁口哈哈,三哥你再幫他一幫,得,提前進入老年生活?!?br/>
顧小七‘恩恩嗚嗚’得張手要四哥救他,顧逾安平靜地拉著小七的手,說:“行了,馬車在動了,不要再胡鬧,等會兒摔著怎么辦?”
顧家老三偏偏不放手,摟著小家伙就坐在自己大腿上,手掌顧小七的肩膀,目光幽幽地看著老四,說:“你覺得,我會讓他摔著?”
顧逾安懶得與顧溫廢話,敲了敲馬車的邊框,示意可以離開了,便坐在老三與老五的對面閉目養(yǎng)神,留下顧小七一個小崽子與常年欺負自己的三哥大眼瞪小眼。
馬車搖搖晃晃穿過鬧市,迎著冬日午間的陽光,從平坦的大路徑直前往皇城的大門,當入了宮門后,顧小七才聽見三哥對自己說:“小七,你真是腦袋被鵝子啃了?”
“嗯?”顧小七茫然。
“你難不成還真想待到清談會結(jié)束?”顧溫垂著那雙總是很刻薄的吊梢眼,輕聲說,“再待下去,指不定會不會有不長眼的混蛋要求進行詩文歌賦的比試,你雖說只是過去比試算術,但有人大抵是天生沒有耳朵,是個聾子,他們不會愿意見到你如此大出風頭,所以見好就收,達到目的就跑,懂了?”
“就是就是!不過小七狗兒,今天你的的確確是給咱們老顧家張臉了,恐怕不出一天,滿京城的人都要討論討論你這個小家伙難倒四大世家的傳奇了?!崩衔孱櫻喟泊驈男睦锟旎?,想他們老顧家,自來了京城,便時不時地被某些不長眼睛的混賬讀書人陽奉陰違,縱使他跟著三哥很是動手尋了幾家的麻煩,卻一個都不能宰掉,還得關在牢房里日日祖宗似得供著。
依老五所想,這些個混蛋東西,就跟老娘說的那些端起碗吃飯、放下碗罵娘的蛆蟲沒有兩樣!
若不是他們顧家穩(wěn)了這天下,平定了十幾年的戰(zhàn)亂,這些世家還想在這里眼高于頂教育他們?狗屎都怕是要被匪徒與其他義軍瓜分干凈!
奈何父親上了位后,再三囑咐過他們,動手可以,卻得留有余地,這一份余地不過就是為了世家把控的那些人才,可要他來做主,人才?呵,人才也都是世家的人才,根本不會跟著他們姓顧!統(tǒng)統(tǒng)拉出去喂狗才好,免得叫那些周圍小國看笑話,連父親送出去的登基文書邀請都沒有一個回應,這不是看笑話是看什么?!
看他們?nèi)缃窠轿茨茏€(wěn),看他們眼瞧著就要鬧饑荒,四地災情逐漸嚴重,所以冷眼旁觀?
最最可恨的還是那前朝余孽!
那前朝太后與老國仗那兩個老不死的東西,也不知道怎么這么能藏,竟是跑去了草原邊兒上投靠了那群茹毛飲血的匈奴!
那些個野蠻人不停的騷擾邊境,自入冬后便沒有個消停的時候,要不是守邊城的將軍戰(zhàn)士們驍勇善戰(zhàn),打退了三回,殺了一個匈奴的什么勞什子王子,恐怕這幾天父親也會收到加急軍報,請求支援。
顧燕安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不要再想那些煩躁的事情,閉了閉眼,再睜開,便又是一雙樂呵呵的模樣,仿佛天塌下來都和他沒有關系,問道:“對了,老六讓咱們早些回去,也不知道飯做好了沒有,那土豆當真能吃?”
“我同他說了,我們中午便能回去,現(xiàn)下應當是好了。”老四閉著眼睛回答。
顧溫聽了,哼了一聲,似乎對算無遺漏的老四并不驚訝。
唯一驚訝的只有牙齒到現(xiàn)在還沒有冒尖尖的顧小七,他實在是沒辦法裝作聽不見,左右看著自己的哥哥們,驚道:“等等!你們難道都知道今天吃要吃土豆嗎?”
老五滋著大白牙,用手指頭戳了戳小七,道:“你以為呢?你做什么我們不知道?”
“原本老四以為你只是貪玩,但后來看你實在是想要種土豆,老六還有薄公子與你配合得也蠻好,我們也就假裝不知道,看你怎么玩了?!比缏唤?jīng)心的解釋。
顧小七這三個月來還以為自己做的保密工作非常完美??!
不過,雖然哥哥們很可惡,卻也能夠反映出來,哥哥們也很希望土豆這樣時間短,產(chǎn)量大的食物能夠吃吧?他們應該也很期待才對,不然四哥也不會掐著時間讓他回去了,所以老爹他們也知道嗎?
顧小七人小鬼大地歪在三哥身上,笑道:“算啦,我才不和你們計較,不過……”顧小七看向厭涼小兄弟,“你這段時間哄我哄得很嚴實嘛,你是不是和我哥哥們一伙的?”
薄厭涼哪里知道自己人在車中坐,禍從天上來。
可他又的的確確沒辦法大聲說出自己不知道顧家其他公子知曉小七所作所為,他的確跟玩游戲一樣陪著小七假裝所有人都不知道,薄厭涼小朋友一時間沒能找到合適的解釋,難得面上通紅,支支吾吾。
顧小七卻‘哼’道:“你不要說話了,我決定一天都不和你說話,你自己好好反省到底誰才是你好兄弟!”
得了,薄小郎也不必解釋,眨了眨那雙深藍色的眼,默默苦笑著當真是閉嘴了。
然而顧家老三和老五卻是嘲笑道:“人家薄公子哪里惹你了?薄公子可別縱著這小子,如今娘一天見他的時間少了,越發(fā)慣著他,咱們做哥哥的可不能再讓他嬌縱下去,免得日后討不到娘子可就不好了。”
“哈哈哈,小七討娘子?我看他就這豁牙,這輩子也就注定和哥哥我過了。”老五腦袋沒帶,說出這話。
馬車里嘻嘻哈哈,一陣快樂,不怎么言語的薄厭涼喜歡顧家兄弟這樣溫馨悠閑的氣氛,很清楚這樣的氣氛永遠都只有顧小七在的時候才會有。
他有幸跟著父親去過幾次朝堂,與顧家二公子、三公子四公子與五公子共同呆在一個房間里,在單獨的隔間等待大人們的談話完畢。
等待的過程中,所有人都沒有開口說話。
仿佛大家都在想著自己的差事,自己的心事,考慮自己的問題,即便開了口,也只是詢問對方辦的事情如何,并且還可能得不到回答。
當時薄厭涼能感覺到多少怪異的冷,此刻便能感覺到多少純粹的溫暖。
他看得出來顧家所有的哥哥們都不大想在小七面前表現(xiàn)得過于針鋒相對,因為他們知道,對小七來說,興許不能明白哥哥們到底為什么感情不和,只會感到家不像家,無聲地瞪大眼睛掉眼淚,然后也對哥哥們說出‘我討厭你們,我永遠都不要和哥哥們說話了’這種孩子氣的話。
所以,這或許都是顧家人的溫柔,奇妙的溫柔。
會在外面兇神惡煞,轉(zhuǎn)過頭就為了一個小孩子對家人的幻想藏起所有齟齬。
真好……
發(fā)現(xiàn)不老實的男神崽子一直盯著自己瞧,顧小七立即瞪了一眼過去:看什么看?說不理你就是不理,還想打我不成?
薄厭涼聳了聳肩,他如今輕易能看懂小七的表情,卻不做回應。
顧小七則很快就撩開馬車的簾子,裝模作樣的在外面嗅啊嗅,然后回頭對三哥說:“我感覺我好像聞見紅燒肉肉的味道了!”
老三捏著小七的臉蛋,說:“狗鼻子。”
說完,又高聲了一些,對外面趕車的太監(jiān)說:“快點。”
外面趕車的太監(jiān)有兩名,一名是顧小七自己選的瘦弱小太監(jiān),一名是跟著三哥他們一塊兒來的老太監(jiān)。
老太監(jiān)聽了主子的話,當即揚起馬鞭便拍在馬背上,緊接著馬車咕嚕咕嚕滾過略有一點顛簸的空地廣場,自貞渡門下馬車,然后一路從乾清門入坤寧宮,顧小七跑在最前面,后面一堆太監(jiān)宮女疾步跟隨,隨時準備伸手扶一把顧寶莛小朋友。
但顧小七眼里此刻誰也沒有,順著香味便飛奔去了大堂里,在堂上見著正和老娘說話的準二嫂廖姐姐,匆匆忙忙打招呼說:“姐姐好!娘!可以開飯了嗎?”
顧楊氏笑呵呵地捂唇笑說:“快快洗手去,哪里就這么著急了?”
顧小七看著滿桌黃燦燦的土豆大餐還有正中央笑噴噴冒著油光的紅燒肉,口水泛濫,撒嬌道:“我就用手指頭夾一小塊好不好?”
顧楊氏站起來,走到小七面前,伸手就打了小七手爪子一下,抱起小家伙就說:“可不許調(diào)皮,娘帶你去洗手?!?br/>
顧小七眼見著哥哥們一進來就一人用手指頭捻了紅燒肉吃,饞得望眼欲穿,告狀道:“哥哥們也要洗手才行!”
顧楊氏回頭看了一眼,說:“他們是大孩子了,娘管不了咯,就只能管管你?!?br/>
顧小七:……
“咦,爹呢?”提前半個月和老爹預約今天這頓飯的顧小七發(fā)現(xiàn)老爹不在。
顧楊氏抱著小七坐在榻上,有宮女端尚來銅盆,一邊用手舀水去洗小家伙的手掌,一邊眼神都落寞了一瞬,笑道:“你爹啊,前腳剛走哩,端了一大碗的紅燒肉去,說是你大哥現(xiàn)在懶了,不愛走動,一個人躺在皇極殿里吃不上你這小家伙喂的佩奇,又實在是可惜,便親自端過去了……”
顧小七敏銳地聽見老娘聲音里的傷心,立馬睜著一雙也要難過起來的眼睛看去,結(jié)果被老娘捏了捏小鼻子,哄說:“娘的小七喲……手洗好了,去跟你哥哥們搶肉吃吧,多吃點,牙齒才能長得出來呀。”
顧小七此時哪里還有心情去搶?他搖了搖頭,說:“我和娘一塊兒等爹爹回來再一起吃飯吧?!?br/>
“你爹?你爹怕是要耽誤好一會兒……哎,想是有些話要與你大哥說的?!鳖櫁钍蠂@了口氣,無意識地看向皇極殿的方向,深深吸了口氣,嘆息著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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