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土豆？”顧逾安聲音平靜, 伸手順便將小家伙臉上的浮土抹開。
    顧小七立馬閉嘴, 漂亮的大眼睛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 心虛道：“沒什么……”
    一直看著顧家兄弟們互動的薄厭涼聽了, 也湊過去，看著顧小七跟捏什么寶貝似的握著那扁圓形莖塊兒不放，又見地上跪著的宮女哆哆嗦嗦不敢起來，便對那宮女說：“先起來吧。”
    宮女一身淺淡的青色長袍，發(fā)上只零星幾只花簪, 聽了薄厭涼小朋友的話，也只是微微抬起頭來, 眼巴巴的盯著對面的顧寶莛等人，顯然是認(rèn)為只有皇子們發(fā)話自己才能算是沒事兒。
    顧寶莛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不該表現(xiàn)得太過激動, 他努力平復(fù)心情，一溜煙從四哥身邊跑走, 拽著那土豆花莖就去扶宮女起來，說：“這位姐姐，快起來吧，我又不吃人的。”
    粗使宮女受寵若驚，瑟縮地躲了躲, 老鼠一般悄悄站起來, 卻總覺得讓皇子這樣仰視自己實在是不好，便又彎腰駝背，企圖讓自己與這缺了顆門牙的小皇子能夠稍微平視。
    “謝小皇子。”宮女將沾滿泥土的手藏在袖中，說完便不知道該怎么做才好, 是繼續(xù)收拾被那瞧著就很嚇人魯莽的皇子弄亂的花廳，還是站在這里不要亂動？
    正當(dāng)宮女不知所措的時候，面前的小皇子天真的舉著手里的洋芋花晃啊晃，笑道：“宮女姐姐，看，這是什么？我還是第一次見！五哥從土里挖出來的，像個大豆豆哩。”
    宮女聽著這話，瞧小皇子可可愛愛全然不像是旁人所說兇神惡煞、動不動就要殺人的樣子，漸漸放松，露出一個和善的笑來，說：“回小皇子，這是洋芋花，全皇宮也就兩株，是前朝東渡的遠(yuǎn)洋使從紅毛鬼的國家?guī)Щ貋淼恼湎Щɑ埽_起來的時候一簇一簇的，可漂亮了。”
    “姐姐知道的好多。”顧小七毫不客氣的贊賞。
    宮女面頰微紅，搖了搖頭說：“小皇子過譽(yù)了，只是婢女專門伺候花廳花卉，必須得認(rèn)得這些花卉的喜好，所以才找人了解過。”
    “那姐姐叫什么呢？”顧小七今兒剛剛?cè)雽m，遭了城門一場難民大戲，又圍觀了老爹捐糧表演，最后還站了一炷香的時間聽老爹開小會，根本來不及感受這入宮后和入宮前的區(qū)別，好像風(fēng)風(fēng)火火就被人戳在了小皇子的位置上，一點兒感覺都沒有，于是看見宮女，也總覺得像是黃花姐姐那樣的女孩，沒有一點兒身為皇子的自覺。
    具體來說，就像是豬八戒吃人參果，本來期待得一逼，結(jié)果一口下去，吃是吃了，卻好像什么味道也沒有嘗到。
    想來是因為沒有和皇宮里的人進(jìn)行溝通的緣故。
    他吃飽喝足，打發(fā)走了牢騷一大堆的五哥，終于剩下的都是安安靜靜的好兄弟好哥哥，又抓了個宮女與自己說話，興致勃勃的招呼四哥六哥也圍過來，大家一塊兒坐在方才吃飯的桌子上研究這不得了的玩意兒！
    當(dāng)然了，目前只有顧寶莛知道這是不得了的東西。
    顧家老四從來都是很捧場的，小七讓自己坐過去聽一個宮女說話，這沒什么，薄厭涼也十分配合，也就顧平安坐在之前的廊下石凳子上沒有動彈，嘴上說著‘你們玩’，結(jié)果還是被顧小七拽著坐到了桌邊兒，聽顧小七與宮女對話。
    只見宮女可能從來沒有這樣被一群身份高貴的貴人們?nèi)绱俗⒁暎f話都帶著顫音，本身單獨面顧小七時的溫和，瞬間又在被其他幾人盯著后變得緊張起來。
    宮女盯著地面，回答說：“婢女入宮前沒有名字，入宮后被嬤嬤取名百福，意思是伺候的貴人們百年有福……”
    顧小七在心里‘嘖’了一聲，感嘆：瞧瞧這拍馬屁的技術(shù)，那位取名的嬤嬤真是人才！
    可這不是重點啊！重點是這個土豆，為什么只有兩盆，而且還長得這么小，到底是不是營養(yǎng)不良，還是說本身品種問題？
    顧小七現(xiàn)在滿腦子都已經(jīng)想著炸薯條、土豆泥、紅燒土豆加五花肉、清炒土豆絲，然而事實是萬里長征之路連第一步都還沒有邁出去。
    他該怎么告訴大家這個能吃，而且超級牛逼，只要種的好，一年兩熟不是問題！這簡直就是在四哥研究出來雜交水稻之前，最能夠解決饑荒問題的法寶了！
    其實一路從稻粱城往京城走來，顧小七沒有發(fā)現(xiàn)大量流民涌入京城，所以饑荒似乎并沒有正式開始，反倒是途徑的很多城池都和稻粱城一樣日日熏藥，滿城艾香，明顯防疫問題還擺在第一。
    顧寶莛琢磨著瘟疫應(yīng)該是在早期就控制起來了，所以發(fā)展不出多么可怕的后果，京城的這些難民也應(yīng)當(dāng)是打仗造成的難民，倘若今年老天爺賞臉，即便春日無雨，夏季炎熱，秋天顆粒無收，但冬天若能來一場大雪，來年必定豐年！
    只要老爹那邊收上來的捐糧足夠撐過今年，那么一切都會有希望。
    顧小七心里鼓蕩著沒人能懂的歡喜，說是要淡定，卻寶貝的抱著土豆不放。
    平日里多愛干凈的小家伙啊，顧家老四都不用腦袋想，用腳丫子都能想到這個顧小七又開始想搞事了。
    老四靜觀其變，默不作聲地看小七晃著小短腿，滋著缺顆門牙的小白牙，和那名叫百福的怯弱宮女繼續(xù)說話：“百福姐姐，那還有一盆在哪兒呀？可以抱過來我看看嗎？”
    百福連忙點頭，小跑著去將架子上的花盆抱來，花盆白底藍(lán)紋，是顧寶莛現(xiàn)代見得最多的那種古風(fēng)瓷盆，盆里果真栽種著一顆土豆，只是花早就謝了，留下一叢葉子，若不是五哥發(fā)瘋將其拔出，顧寶莛真是無法想象自己會錯過什么。
    果然自己來古代還是有用的吧！
    可是這土豆他只會吃，怎么種來著？
    顧寶莛小朋友神游天外，企圖夢回現(xiàn)代，最好是夢見電腦，那他絕對飛快打開度娘，查查這土豆咋種，難道是一整顆土豆埋在土里？
    好在老爹那邊應(yīng)該不急。顧小七除了心情好便是心情好，一手抱著已經(jīng)被□□的土豆，一手抱著桌上的花盆，跟個小土匪一樣準(zhǔn)備悄無聲息的將兩個寶貝納為己有，嘴上又甜甜地問宮女百福：“那百福姐姐，這洋芋花幾天澆一次水呢？要加什么東西讓他長得更壯嗎？”
    百福老實回答：“這……保持土壤松散微濕就好，往年不需要澆太多水，今年日頭毒，便多澆些了。”
    ——這說了跟沒說一樣啊！
    顧小七只好默默松開自己可能照顧不好的完好土豆，只抱著被五哥拽出來的土豆，說：“那如果我想要種很多很多的洋芋花，該怎么辦呢？”
    百福這回也被問住了，抱歉地道：“回小皇子，這奴婢也不知道，當(dāng)時遠(yuǎn)洋使帶回來的時候，種子放在庫中好些時候才發(fā)芽，然后送來花廳的時候就已經(jīng)放在盆中，花剛春天開過一回，如今花謝了，想來得明年再開了吧。”
    百福宮女只當(dāng)小皇子覺得稀罕，想要看開花。
    顧寶莛嘆了口氣，手里捏著小土豆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在老四眼里，那就是下定決心又想干什么奇怪的事情，但是又不好意思說。
    顧逾安對著宮女?dāng)[了擺手，說：“好了，你下去吧。”
    百福宮女立即面朝皇子們后退了幾步，然后才轉(zhuǎn)身退下。
    百福宮女輕手輕腳地離開花廳，站在花廳月牙門的外面，瞧見有陌生的小太監(jiān)正在徒手捉蟲子，以防蟲子啃了花花草草的根葉，便小聲囑咐道：“欸，那邊兒的小太監(jiān)，你就在這里捉蟲，等里頭的殿下們都離開了，你再進(jìn)去，聽見了沒？”
    百福宮女是好心，生怕這個陌生的小太監(jiān)莽撞，里頭的皇子們雖然有個瞧著像是家里的弟弟那樣可愛，但其他幾個卻是沒一個好惹的，光是模樣就有個嚇人得緊，若是小太監(jiān)一個不慎露出不好的表情，激怒了人家皇子，那可真是前途無亮了。指不定還要殺頭！
    小太監(jiān)瘦小得佝僂著背，穿著不怎么合體的太監(jiān)衣裳，腦袋一直低著，唯唯諾諾地點了點頭。
    如今皇宮里頭大清洗了一番，原本伺候貴人們的大宮女大太監(jiān)全部莫名其妙的死了，剩下來的都是像百福這樣地位低的宮女太監(jiān)，他們從未見過前朝的貴人是什么樣子，每天干著粗活累活，聽著不知道誰傳來的流言，說等那些兇神惡煞的泥腿子打進(jìn)宮來，大家誰也活不了。
    誰曉得他們不僅活了，還提了位置，今日再見那些皇子們，仿佛也不是多么可怕。百福心想，反正到哪兒做奴婢不是做呢？
    而花廳里，刷了一波好感的顧小七就聽見四哥淡淡的問話聲：“怎么了嗎？這洋芋花可有什么不妥之處？”
    顧小七小朋友舉起小土豆，不管三七二十一的趁機(jī)提議：“我一看這個就像是很好吃的樣子，所以……”我們把他煮了吃掉吧！
    “不行。”薄厭涼真是服了顧寶莛了，當(dāng)真是和顧家其他公子們說得一模一樣，是一不留神就要亂吃東西的饞狗兒，當(dāng)時沒被長寧總管毒著，那簡直是顧家燒高香，祖宗有靈！
    “三哥說了不許你隨便撿地上的東西吃。”顧家老六仿佛也是忍不住了，終于開口冒了一句話。
    “我看你在想屁吃。”顧逾安更是聲音冷漠。
    下一秒顧小七手里的土豆就被四哥沒收，花盆里的土豆也被四哥抱走，站起來道：“如果有毒怎么辦？餓了就去吃點心，不要給我亂來。”
    “等等！四哥哥！”可惡，四哥才答應(yīng)了他有什么事情都可以拜托他的呀，難道男人都是大豬蹄子嗎？
    “我們就試一試嘛！可以先讓小動物試毒嘛。”顧小七追著四哥就抱上去，像個小拖油瓶一樣有恃無恐的用腦袋蹭四哥的腰，耍賴道，“而且六哥也在啊，六哥是神醫(yī)的徒弟欸！薄小兄弟又見多識廣，咱們四個合在一起簡直所向披靡，四哥……四哥……答應(yīng)嘛。”
    薄厭涼見著這一幕，情不自禁的笑了一下。
    他忽地想起當(dāng)時進(jìn)京時候與顧七狗兒拉鉤打的賭，這個賭不管未來到底誰贏誰輸，想必這位心思深沉的四皇子都會和顧家最小的孩子永永遠(yuǎn)遠(yuǎn)這樣好。
    薄厭涼看得出來，顧家四公子只對顧小七好。這種好無法單一用一個詞語概括，但是有心的人都能感覺到。
    他余光散去，意外瞧見那總是用兩旁垂下來的長發(fā)遮住臉的六皇子正呆呆的看著小七與四皇子玩鬧，目不轉(zhuǎn)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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