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玉林院里突然跑來了一個滿身是血的人。
那人的血隨著那人的身子,滴落在了整條路上,從門外一直延伸到了大廳里。院子里的病患都被這仿佛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男人給嚇了一跳,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躲在自己的床上。
男人一進(jìn)來后,便跪在地上,一直不斷的磕頭。
姜雨墓聽到了前院的聲響后,從藥房里走了出來。
那男人一看見姜雨墓后,連滾帶爬地爬到了姜雨墓面前,跪了下來,磕了好幾個響頭,道:“神女大人!快救救我媳婦兒吧!救救我媳婦兒吧!”
男人的手緊緊地抓著姜雨墓那干凈的裙擺,一個個臟兮兮的手印出現(xiàn)在了姜雨墓的裙擺上。
畫雪本想將他拉開,但是卻被姜雨墓阻止了,任由著自己一塵不染的綠裙被染上了血跡。
姜雨墓也不怕骯臟,直接將跪在地上的男子扶了起來,輕聲細(xì)語地安慰道:“救的救的,只要我救得了,那我便不會讓你媳婦兒有事兒。”
男子抬起了頭,他額頭上的血塊擋住了他的眼睛,使他睜不開眼。他并沒有起來,繼續(xù)磕頭,道:“可是我沒錢...我真的沒錢,神女大人,只要你愿意救我媳婦兒,我愿意一生都為您做牛做馬!”
姜雨墓從畫雪手里接過來了一條干凈的帕子,迅速地為男子止血,道:“好好好,我救我救。您先冷靜下來,再帶我去看你媳婦兒,好嗎?”
男子仿佛看到了希望一般,通紅的眼里泛著淚光。他連忙再次磕了好幾個響頭,如釋重負(fù)地喊道:“謝謝神女!”
男子帶著姜雨墓來到了一個破廟里,四大名畫跟隨在了姜雨墓的身旁,保護(hù)她的安全。
破廟里非常陰暗潮濕,空氣中彌漫著一個濃郁的血腥味和腐爛味,就連常年見慣鮮血的姜雨墓都忍不住緊緊地皺起了眉頭。
當(dāng)姜雨墓終于看清了廟里的場景時,她更是不可置信的倒吸了一口氣。她是名醫(yī)師,看慣了皮開肉綻的場景,但是...眼前這一幕還是嚇著她了。
她從未見過那么凄慘的一幕。
只見這小小的破廟里擠下了好幾十個人,廟里幾乎被一個角落里都有大量的鮮血。這里,幾乎所有人的身上都有傷口,鮮血源源不斷地流淌著,姜雨墓甚至能夠看到從傷口里流露出來的白骨。
當(dāng)姜雨墓看到放置在角落里的尸體時,她的眼睛像是被針刺了一下一般,逼得她連忙閉上了眼睛。尸體上有很多不知名的小蟲子,肥肥白白的蟲子貪心地撕咬著尸體上的腐肉。這些蟲子不僅存活在死了的人身上,它們有的更是存活在了活著的人的傷口里。
那些人好似看不到自己手臂上的蟲子一般,眼神空洞地躺在那里,黯然無神,奄奄一息。他們仿佛都在等著死神降臨,來結(jié)束他們的痛苦一般,完全見不著他們想活下去的欲望。
破廟里的人見有個客人來了也沒有多大反應(yīng),還是繼續(xù)地躺在冰冷的地上。
男子見姜雨墓呆住了,手指緊張地交叉在了一起,他忐忑不安地開口道:“神...女?”
姜雨墓“啊”的一聲,終于反應(yīng)了過來,她不知所措地看著那男子,因為過度驚嚇的原因,竟忘了她為什么會突然身在此處。
男子帶著她跨過了很多尸體。
四周的人們躺在地上,閉著眼睛,不知是生是死于的人。
終于,他們來到了一個婦人面前,準(zhǔn)確來說,是一個懷了孕的婦人面前,而且月份還不小。
婦人的臉色和狀況顯然比其他人好很多,她身上雖然臟兮兮的,但是身上卻是沒有任何的傷口。
那名婦人迷迷糊糊地被吵醒了,她一醒來后,第一眼看見的便是姜雨墓那干干凈凈一塵不染的臉蛋,和她身后那四個穿著白衣裳的四大名畫。
婦人的視線一碰到她們,便立馬低下了頭。
這些人一看便知是身份尊貴的小姐們,身為庶民的她是不能直視這些貴人的臉的。
男子跑到了婦人前,彎下了身子,聲音非常溫柔地說道:“娘子,我?guī)пt(yī)師來了,是咱們祭天國的神女?!?br />
那名婦人的雙眼突然亮了起來,她迅速抬起了頭,用她那充滿希翼的目光看著姜雨墓。但隨后,又不知想到了什么,咳了幾聲,拍打著男子,道:“哎喲!我這一個小小的病,你讓神女來這做什么呀!”
說著說著,那名婦人又繼續(xù)咳了起來,這次她咳嗽的力度比上次更大了,感覺像是她要把自己的肺部給咳出來了那般。
姜雨墓蹲了下來,笑著說道:“沒事,我替你把把脈吧?!?br />
婦人看著姜雨墓那傾國傾城的容貌,心里頓時有些愧疚,責(zé)怪自己將那么一個天仙般的人帶來了這種地方。
姜雨墓認(rèn)真地幫婦人把著脈,隨后皺著眉頭問道:“她這是發(fā)燒了,而且還燒得很嚴(yán)重。你們最近是不是走了水路?”
男子震驚地抬起了頭,看姜雨墓的目光像是在看神仙一樣。
他怔怔地說道:“對啊,咱們是走了水路,您怎么知道的?”
姜雨墓將婦女的手放下了,道:“她身子那么弱,如今又有了身孕,是不能走水路的。不過,沒事了,待會兒我給你們抓幾副藥?!?br />
這時,姜雨墓突然抬起了頭,認(rèn)真盯著那名男子,嚴(yán)肅地說道:“胎兒不小了,她過幾個月應(yīng)該就能分娩了,你確定要讓她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坐月子嗎?”
男子臉上的笑容凝固了,他眨了眨眼睛,眼眶竟然紅了。
姜雨墓也被他這反應(yīng)給嚇著了,連忙安撫道:“不是,我沒有惡意,只是,我作為醫(yī)師,我必須交代這些,給予病患最好的建議?!?br />
男子掩著面,小聲地抽泣著,那一抽一抽的哭聲聽起來非常凄涼。
這時,畫蓮蹲了下來,小聲地在姜雨墓耳邊低語道:“小姐,這些人...這些人是京島的難民?!?br />
姜雨墓愣住了,她仿佛像被定住了一般,呆呆著看著這遍地是血的破廟。
京島...
幾天前的一個晚上,祭天國的一座小島上發(fā)生了一場悲劇。
那天是除夕夜,京島上的島民們在為長輩們守歲守到深夜后,全都投進(jìn)了周公的懷抱中,進(jìn)入了夢鄉(xiāng)。
就在島民們沉睡的當(dāng)兒,一個倉庫里的鞭炮走火了。因為是春節(jié)的原因,幾乎每一個島民的家里都有放置鞭炮。此時,這些鞭炮不再是那些給人帶來歡樂的小玩具,它們已經(jīng)變成了一堆無人看管的炸藥。
隨著一聲聲爆炸聲,野心勃勃的火借著干燥的空氣和一條條鞭炮,迅速地蔓延開來,吞噬了一間間倉庫,一間間屋子,一條條鮮活的生命。整個京島頓時成了一個巨大的火葬場。
而這破廟里的人就是僥幸從京島里逃出來的幸存者。
過了好一會兒后,姜雨墓才回過神來,她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周圍觸目所及的皆是半死不活的京島人。
姜雨墓恍惚地問道:“這...怎么會這樣?”
男子見姜雨墓不知情,坐在地上,有些失神地解釋道:“發(fā)生爆炸的那一個晚上,很多人都被炸傷了,我們僥幸逃離了火海?!?br />
“但是,我們沒有家了,沒有銀子,全身上下就剩下這爛命一條。我們先是逃到了大難海,因為那里最靠近京島,后來又被當(dāng)?shù)氐墓俑o趕走了,因為他們沒能力救濟(jì)我們?!?br />
“他們讓我們來京城。誰知,京城也早就被重重軍隊給包圍了,軍隊不讓我們進(jìn)入京城,還趕我們走,讓我們?nèi)e的地方。”
“他們也不想想,我們能去哪兒?。 ?br />
“我們已經(jīng)從京島逃到了大難海,又從大難海里逃到了京城,大家身負(fù)重傷也已經(jīng)精疲力盡了,他們還趕我們走!”
“沒人肯救濟(jì)我們,我們成天餓著肚子,露宿街頭。我們耐得住饑餓,孩子們呢?孩子們怎么辦?”
“無奈之下,有好些京島人,不顧守衛(wèi)們的勸告,強(qiáng)行闖入了京城。后來,這些人里,有好多人都被守衛(wèi)們給抓走了,然后就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br />
“他們完全不給我們活路,仿佛我們是什么垃圾似的。”
“我們只知道我們絕對不能被抓走,所以便躲在了這破廟里?!?br />
“我也是看我娘子快要病死了,才冒死闖進(jìn)玉林院里來找您。”
“幾乎每一天,都有人會病逝。我們不僅得擔(dān)心自身的身體狀況,還要成天提心吊膽的害怕那些守衛(wèi)們會找上門來?!?br />
“我們真的只是希望能活著而已...”
姜雨墓靜靜地看著他哭,也不知道自己此時應(yīng)該說些什么。
她轉(zhuǎn)過了頭,看著一個個不省人事的京島人,心上像是被一塊大石壓著。
她垂下頭,沉思了一會兒后,突然抬起頭來,對著破廟里的人喊道:“各位!拜托,聽一下。我是一名醫(yī)師,我在泰華院里有一個小院子。你們可以暫時先去哪兒住著,你們就假裝成我的病患就行了。我會為你醫(yī)治的,你們一定會好起來的,我不會讓任何一個人死在我面前!”
躺在地上的京島人聽到了姜雨墓的喊叫聲,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女人的神情不作假,從她的衣著打扮中也能看出來,她肯定不是個普通人。
看來她應(yīng)該是真的想幫他們。
京島人仿佛看到了曙光一樣,一個接一個,全都慢慢地坐起來身子,看向了角落里那個綠色的身影。
畫葉一驚,連忙蹲了下來,在姜雨墓耳邊低語道:“小姐,不可。”
“我們沒告發(fā)他們的藏身之處就已經(jīng)是很仁慈了?!?br />
“這些人雖然沒犯錯,但是既然朝廷要抓拿他們,那不管他們也沒有犯錯,他們就是罪犯!”
“小姐萬萬不可再將他們帶入玉林院里?!?br />
姜雨墓站了起來,看著一個個重燃希望,從地上爬起來的京島人。
她嘆了一口氣道:“我不可能眼看著他們死在這里。畫葉,你知道的,我不能這樣做的。”
“一個慘案里往往有三種人,施害者、受害者和旁觀者?!?br />
“如今我若成了旁觀者,沒錯,我是一身輕松悠然自得。但代價可能便是,這破廟里的所有人都會死在這里,這件破廟將成為他們的墳?zāi)埂!?br />
畫葉重重的嘆了一口氣,無奈地說道:“但是,這本來就不給我們的事啊,我們只是恰好看到這樁慘案罷了。我們沒有義務(wù)去幫他們!”
“小姐,這會引來殺身之禍的,要是這件事被朝廷知道了,我們誰都活不了!“
姜雨墓搖了搖頭,固執(zhí)地說道:“我不可能為了保全自己而對此袖手旁觀。”
這時,畫竹將畫葉拉開了,道:“但是,小姐,咱們那個院子也不大啊,里面也有我們自己的病患,那些病患可是繳了銀子的。”
“我們沒那么多資源和精力救治那么多人啊。您不是說過,凡事都要量力而為嗎?”
畫雪抿著嘴不發(fā)表意見,但是她站在了姜雨墓的身后,這就已經(jīng)能表現(xiàn)出了她的選擇。
姜雨墓靜靜地看著其他三畫,好一會兒后,她才有氣無力地說道:“能救一個是一個,聽天由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