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梁舒醒后,的確是把昨天的事忘了個七七八八了。
她只隱隱約約地記得,韓洲臣下樓來接她了。
她按了按太陽穴, 打了個哈欠后就下床穿衣服。出了房門, 就看到韓洲臣和他媽媽坐在餐桌前吃完飯,見了她, 李霜妍笑容就藏不住了, 起身就把她拉到了桌前。
“梁舒, 今天的早餐是港式的, 你看看喜不喜歡。”
梁舒環視了一圈餐桌。餐桌正中央的生滾魚片粥氤氳著熱氣:水晶蝦餃晶瑩剔透,每只都透著可愛的粉紅;再往左就是一籠干蒸燒賣了, 看著又香又糯, 讓人食欲大增。
她和他當年談戀愛那會兒,怎么沒看出他在吃上, 是那么講究一人呢。
坐在餐桌前,李霜妍一臉的喜色。她實在是喜歡梁舒, 都說人與人是講究緣分的, 眼緣特別重要,像她第一眼見梁舒就喜歡上了。
“幸虧有你啊梁舒,韓洲臣以前吃東西可糙了。不是全麥面包配雞蛋,就是黑咖啡配雞蛋, 哪像現在, 越來越有人味了?!?br/>
自家婆婆真是韓洲臣第一黑粉啊,梁舒從沒想過有一天, 他能和糙這個字扯上關系。梁舒默默地喝了一口粥, 只覺得香滑爽口, 她不由悲哀地想, 這嘴被養刁了,由奢入儉難怎么辦。
正想著,韓洲臣突然開口:“下周要去拍《天塹》的定妝照,要進組了。”
梁舒哦了一聲,神情變得不太自然。
他們進了組,關系又轉為了同事。可現下韓洲臣為了圖省事,想要和她繼續保持夫妻關系。那到時候出點紕漏被人看出了什么,她還怎么在這個行業里謀生??!
梁舒不想嘗試這百分之一的可能性。
如今她向往的是安逸平和的生活,不求大紅大紫,只要……別出事就好了。
吃完早飯,梁舒接到了方慧染的電話,說有個龍套戲讓她去救場。梁舒看離家里不遠,很高興地接下了。,
吃完飯她在收拾東西的時候,韓洲臣進了屋,將門關上后,就靠在門邊盯著她看。梁舒被他盯得發怵,收拾好東西后,見他仍站著門邊沒動,她看了一會兒,最終敗下陣來,開口道:“你到底要跟我說什么?”
“等會我送你?”
雖說是個問句,但他說話的語氣,完全不像是在征求她的意見。梁舒哭笑不得,隨即道:“我要去劇組哎,那里那么多記者代拍,要是被拍了怎么辦?”
對方一副完全不在意的模樣。
梁舒自知自己處在弱勢,所以也沒想跟他硬碰硬,她嘆了口氣,繼續道:“我知道你不想讓你媽媽失望,所以不愿意現在離婚,這我都理解。我也沒逼著你現在做決定,但還是想拜托你在公共場合,咱們……保持點距離。”
她在拜托他,但是最后幾個字說得十分堅決。韓洲臣看她那么堅決的模樣,沒有再執著下去,只說了有事聯系他。
出去的時候,梁舒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她很慶幸韓洲臣沒有堅持,否則她會更加困擾。
兩個人根本不在一個平等的位置上,如果韓洲臣來強硬,她根本沒有辦法去抗爭。
到了劇組后,梁舒才知道為什么會急著找她來救場。
這場龍套的戲,還真是不怎么好拍。她要送三米高的山坡上,一路往下滾。這坡還挺崎嶇,滾下去肯定不是件輕松的事。
化妝的時候,她還接到了方慧染的電話,她也知道這戲不好拍,就語重心長地勸她:“梁舒啊,咱們要珍惜每個機會,你現在呢路人緣不太好,想要出頭,就要讓人知道你敬業不矯情,這樣才能有機會,知道嗎?”
梁舒耐心地聽著,掛電話的時候,十分誠懇地和自家經紀人表了決心。
化妝完畢,看著鏡子里灰頭土臉的自己,梁舒感覺自己的腦門上,都好像刻了敬業兩個字。
到了片場,看到幾個化得白白嫩嫩的女演員,梁舒下定決心,等會滾下來,一定要滾得一騎絕塵,讓人印象深刻。
她的確是滾得不錯,讓她滾的時候,一點猶豫都沒有。只是搭檔的幾個演員,不是怕高,就是表情控制得不好,幾分鐘的戲,拍了一個下午才過關。
下戲的時候,她戲服都破了。
讓梁舒意外的事,她竟然會在這里看見宋衍。
宋衍和導演打了個招呼,抬眼一瞥,就看到狼狽不堪的梁舒。他呆了片刻,嘴角邊的肌肉抽動了一下。露出了一個半笑不笑的表情,看著格外怪異。
他看了眼梁舒,又看向導演,問道:“她原本在你們組?之前怎么沒聽說?”
“原來演這個角色的,動作戲硬要用替身,我們就把她開了?;廴靖彝扑]了她手上的藝人,你別說,真夠敬業,演技也不錯?!?br/>
宋衍聽了薄唇微揚,臉上浮著的是一抹揶揄來。
“那她演得也不行啊,你看這衣服破的,都重來幾次了?”
宋衍向來看她不爽,所以他陰陽怪氣幾句,梁舒一點都不會覺得奇怪。
導演倒是對她挺滿意的,笑瞇瞇地幫她說了幾句好話。
恰巧這時,和她搭戲的女演員走了過來,邊走邊打電話。
“哎呀,那個山坡好高啊,人家跑下來的時候怕死了?!?br/>
“我當然沒有摔跤呀,要是摔了該多難看啊!”
宋衍明顯不欣賞這一掛的,聽了那聲音,嗆得連咳嗽了好幾聲。導演看著也有些尷尬,無奈地沖宋衍笑笑,露出一副大家都懂的表情。
等導演走后,宋衍打量了一番梁舒,微微挑眉。
她頭低著,一副專心研究地面紋路的模樣。宋衍不知道她這是膽子小呢,還是因為懶得理他。思來想去,他覺得梁舒這是故意無視他的,畢竟這個女人,心眼壞得很。
宋衍覺得,自己不說幾句狠話,今天就白來了。
“你要演《天塹》了知道嗎?”
“知道??!”看著她那茫然又無辜的臉,宋衍氣不打一出來。
“那你知道這個劇是我投資的嗎?”
這事她真不知道。梁舒的表情嚴肅了幾分,面對投資商,態度還是要端正的。
“你呢態度端正一點,不要想著能躺平?,F在到處拍戲,把自己弄傷了,劇組可不等人的?!?br/>
“我明白的宋總。”
對方態度真誠,一副兢兢業業打工人的模樣。可看她這樣,宋衍更氣了。
他一拳頭下去,砸在了軟綿綿的棉花上!這叫什么事!
宋衍揮了揮手,示意她可以走了,眼不見心不煩吧!
梁舒和他道了別,就轉身走了。等她收拾好東西,正要離開劇組的時候,卻發現宋衍依然站在原處。他臉上已經沒有了剛剛面對她時的高高在上,看起來糾結又無錯。
梁舒循著他的視線看去,就看到他正在看片場的一個演員。那人應該不是主角,穿的衣服比較粗糙,但那人的氣質很特別,像一株臘梅,十分冷傲。
那人也看到宋衍了,但神情一絲波動都沒有。有人叫她,她就轉身走開,梁舒聽到了一聲煩躁的嘆息,抬眸就看到宋衍抓了一把頭發。
看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克星。
梁舒打車回去后,她一進門李霜妍就喜滋滋地迎了上來,獻寶似的告訴她她煮了甜點,讓她嘗嘗。梁舒洗了手后坐在餐桌前,環顧了四周,李霜妍見了,順口接了一句,解答了她的疑惑。
“韓洲臣在房間里打電話呢,他朋友也不知道找他什么事,聊了一刻鐘都沒有出來?!?br/>
他的朋友,梁舒先想到的就是宋衍。那人對她的觀感極差,也不知道會不會和韓洲臣抱怨她什么。
這樣也好。
梁舒是這樣認為的。她不想和韓洲臣保持著這樣名存實亡的婚姻關系,畢竟這個人也是自己從學生時代起就愛慕著的人,她希望最后能和他好聚好散,也算是為他們的故事,畫上一個圓滿的句號。
她正想著,突然就聽到李霜妍一聲驚呼,梁舒感覺一股熱流從鼻子了涌出。
聽到外面的驚呼時,韓洲臣正在打電話。
他握著手機,里面傳來的都是宋衍的抱怨聲。
“你那個老婆是不是傻,人家演得不好,她就任勞任怨地在那當苦力,滾了一遍又一遍。我諷刺了她幾句,她也不知道生氣的,一副虛心請教的樣子,看著就讓人火大。”
韓洲臣靜靜地聽他說了一會兒,突然開口:“你干嘛諷刺她?”
靠!宋衍忍不住想破口大罵了,這是重點嗎?
“韓洲臣,我早就看透了,事情但凡牽扯上梁舒了,你就一點理智都不剩了,色令智昏說的就是你?!?br/>
韓洲臣按了按眉心,這時候外面有響聲,他從位子上起來,拿著手機邊走邊說了一句:“有事,先掛了?!?br/>
他走出房門,就看到梁舒正昂著頭,他媽正拿著紙巾,手忙腳亂地幫她止血。
梁舒鼻炎挺嚴重的,鼻子特別脆弱。她走路有個毛病就是不看路,剛開始談戀愛的韓洲臣不知道她有這個毛病,所以沒有多注意,直到有一次她撞到人了,鼻子血流不止,他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從此以后和她走在路上,他總要多說幾句看路。
韓洲臣拿了醫藥箱過來,動作利落地給她止血。梁舒仰著頭,看著面無表情給她處理的韓洲臣,思緒兜兜轉轉的,又回憶起了之前的事。
韓洲臣第一次看到她流鼻血,無措了一會兒,才手忙腳亂地掏紙巾給她止血。
這種事梁舒早就見慣不慣了,可看韓洲臣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她憋不住笑出了聲,然后血流得更快。
她仰著頭,韓洲臣這時候目光也轉向她,兩人視線在半空交匯。梁舒一愣,就聽韓洲臣隨口說了一句:“呼吸別那么快,血流速度變快了。”
她感覺臉一下子就燙了,心虛地移開了視線。
等處理好后,李霜妍心疼地拉著她,噓寒問暖了好一會。梁舒只說是老毛病了,只要注意鼻子別受傷就好了。
休息了一會兒后,梁舒覺得渾身酸痛,就回房間進浴室洗澡了。
李霜妍特別擔心她,一個勁地讓她小心點,還拉過韓洲臣,讓他進浴室幫一把。梁舒無語凝噎,他們是假夫妻,這種事說出來實在太尷尬了。
梁舒洗澡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小腿大腿那青紫了一大片,膝蓋那最嚴重,都破皮了。她今天滾那個坡少說有五趟,滾到后來,她自己都不知道疼了。
出浴室的時候,她發現韓洲臣正端坐在床邊的靠背椅上,幽幽地看向她,梁舒被他盯得發怵,身體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退,然后就見他朝她走來了。
他停下后視線直直往下,落在了她的膝蓋上。
“今天拍戲時候摔的?”
“嗯?!?br/>
梁舒目光閃躲,希望能快點終結這尷尬的氛圍。
哪知道韓洲臣又丟下一個重磅炸彈,他抬眸看向她,平鋪直述道:“坐著去,我給你上藥。”
她呆愣著沒動,韓洲臣卻自顧自去拿藥箱了。他回來了見她仍然站在原地,也沒露出驚訝,垂下眼盯著她膝蓋的傷口,問了一句:“是要我跪著幫你上藥?”
她腦神經繃了一下,等意識回來后,她已經規規矩矩地坐在床邊了。
韓洲臣坐在椅子上,慢條斯理地給她涂起了藥。藥膏涼涼的,涂在傷口上又刺又痛。梁舒忍不住皺了幾次眉。
“知道疼了?”他語速不快,表情看著也是波瀾不驚的??商ы黄?,梁舒對上他的目光,就不禁緊張起來。
韓洲臣繼續道:“人看著挺聰明的,拍戲的時候怎么不知道變通?”
梁舒面露疑惑。
他是知道自己今天重拍了好幾次嗎?可是,這跟聰不聰明有什么關系?
“不好好演的話,對不起觀眾的吧?”
“那場戲你演得不好?”
梁舒說不出話來了,導演一直夸她演得很好,只是其他演員狀況頻出。
可這事她能怎么樣,總不能和劇組演員吵一架吧?況且,她就是個跑龍套的。
梁舒莫名其妙,韓洲臣將藥膏擰緊,放回藥箱后,將手上的棉簽扔到垃圾桶。
做完一切,他坐回了椅子,與她平視。
“你現在要抓住的機會是《天塹》這部戲,要是受重傷了,你準備怎么辦?”
梁舒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也不禁后怕起來。然后,她就陷入了一個很矛盾的境地。
她也不想當這個冤大頭。
可是,她又干不出得過且過的事。
韓洲臣垂下眼,思忖了片刻出聲。
“如果遇到為難的事,”梁舒聞聲抬起頭,一下子就撞上了一譚漆黑的古泉,他的目光沉靜,卻自帶魔力,能化為漩渦,將人吞噬。
她一瞬不瞬地盯著他,就聽他薄唇微起,面上云淡風輕地說了五個字:
“記得給我打電話?!?br/>
大概是錯覺吧,她竟然會覺得他說這話的語氣,聽著有些鄭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