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卡露一睜眼就掀開被子往里看,“你……做了什么?”
“我能做什么?晚飯吃到一半,你就趴在桌子上睡著了。”小勇側臥在她身邊,手掌撐著下巴,眉毛一挑接著又是一挑,像是在責怪她,“問題應該是——你做了什么?”
麗卡露又往里看了一眼,臉燒得滾燙,“我做了什么?”
“你做了噩夢。”小勇抓亂她的頭發,“折騰一夜,又是哭,又是喊,滿頭冒冷汗。”
“怎么沒叫醒我?”麗卡露慢慢回憶起昨天,從孤島回來后,她一下飛行器就直奔小勇家,他準備了晚餐,但具體吃了些是什么,她記不清了。
“你多久沒睡過一宿整覺了?我怎么舍得叫你?”小勇揉揉眼睛,“哭了就抱抱,出汗就擦一下,好不容易保你睡滿了八小時。”
麗卡露側臥過來,看著他的眼睛,“你一晚上都沒睡嗎?”
小勇往前蹭了一寸,“你要怎么感謝我?”
麗卡露感到一股體溫,“這又是在‘明示’?”
小勇毫不掩飾地點頭。
麗卡露平趟回去,把被子拉到下巴,準備好任他“宰割”。
小勇卻翻身下了床,從衣柜里拿出一套衣服,擺在床腳,“先吃早餐,讓你餓著肚子,好像我在欺負你。”
麗卡露看著小勇走出臥室,又在他的床上窩了一會兒,才套上衣服,找到他時,餐桌上已經擺好了咖啡和土司。
小勇還在廚房里忙碌著,四周香氣迷人,她靠在門口,呆呆望著他的背影。
“下次過來時,帶幾套衣服放在這里。”小勇沒回頭就知道她出來了。
麗卡露更喜歡借穿小勇的衣服,把自己包裹在他的味道里。她低頭,滿意地看了過長的上衣,還有松垮的褲子,就走上去從背后抱住他。
“先吃飯。”小勇顯得興致不足,淡淡地說。
這還是頭一次——麗卡露感覺不對勁,手縮回來,退到餐桌旁,叼起一片土司,坐下來,偷瞄著他。
金黃的炒蛋和翠綠的色拉很快上了桌,小勇并不動手,只是坐在對面,看她吃。
“怎么了?”麗卡露往嘴里塞了一大口炒蛋,轉著眼珠,很是驚奇,他怎么能把咸淡拿捏得如此精妙?
“我們得談談。”小勇抓著額頭,面露為難。
麗卡露放下餐具,嘴里含著食物,“談什么?”
“你現在的狀態,我很擔心。”小勇低頭想了一下,“梔子的死,給你帶來巨大的痛苦,我能理解。可是,你不能一直這樣折磨自己,闊山一戰已經過去了。”
麗卡露靠在椅背上,雙手抱在胸前,剛剛咽下的食物已經沒了味道,她眼睛掃過剩下一半的炒蛋,又注視著他,“你不理解。”
“那你告訴我,那一戰到底發生了什么?”
麗卡露擰起眉,“你說過不會強迫我說。”
“是——”小勇嘆了口氣,“可是,你要先告訴我,我才能幫你。”
“你幫不了我。”
“怎么幫不了?”小勇向前探身,胸口壓著桌邊,“你為了隱瞞實情,不惜拒交任務報告,這么做,唯一的可能就是在保護別人,這個人,除了神行海克,還能有誰?我去找他,大家把話說清楚。”
“夠了——”麗卡露推開眼前的餐盤,“這是我的事,你不要插手。”
“這是什么話?”小勇的眉頭皺得比她更緊,“什么你的我的?”
“闊山一戰已經不可能真相大白了,你參與進來,只能讓情況變得更復雜。”
小勇沉重地一呼一吸,“遇到事情,就要和我分得這么清楚?”
“這是為你好。”麗卡露繃著臉,咖啡的香氣還在不識趣地挑逗著她,“你保護好自己,就是對我最大的幫助。”
話說到這里,氣氛糟透了,兩個人無言的對視著,都希望剛才的一切不曾發生過,桌上的食物冰冷下來,注定無人享用。
麗卡露的設備及時發出一聲震動,她低頭一看,“我得走了。”
“去哪?”小勇明顯還在生氣。
“回總部。”麗卡露說完便站起身。
小勇坐著沒動,一只手臂搭在桌面上,“最高統帥不是給了你四十八小時休整?怎么又要回去?”
“彩排。”麗卡露逃跑似的向大門退了幾步,“授勛儀式定在明天下午。”
“什么授勛?”
麗卡露咬起嘴唇——這么重要的消息,本來應該在第一時間告訴小勇的,可是,從昨晚到現在,就是沒找到機會,拖到這個時機恐怕算是差到不能再差了,她想解釋,卻不知從何說起,“他們要給我和平勛章。”
“和平勛章?!”小勇驚得站起來,臉上忍不住綻開笑容,又緊閉雙眼迅速收斂,再抬眼看著她時,他更生氣了,苦笑著搖頭,神色黯淡,目光中閃著透頂的失望。
麗卡露僵在門口,雙腿像是注了鉛。冰冷的沉默凝固了空氣和時間,手中的設備震動著催促好幾次,她卻動不了。
小勇毫無挽留之意,拖著無聲的腳步走進臥室,拿出帽子和墨鏡,塞進她手里,又無聲地整理起餐桌,食物整盤翻進垃圾箱,他鉆進廚房里,看也不看她一眼。
麗卡露艱難地開口叫了一聲他的名字,在廚房的水流聲下,他沒有聽到。她咬牙離開了他家,大門關上的一霎,仿佛把他們分隔在了不同的世界。
門外的世界里,她必須帶上帽子和墨鏡,繼續扮演她的傳奇戰士,在街上盡力偽裝,避免妨礙公共秩序;彩排中配合所有工作人員,八面玲瓏、滴水不漏;授勛儀式全程微笑,對長官敬禮、對下屬頷首、對所有前來觀禮的客人揮手致意。
整整兩天里的時間,她帶著一副“面具”,快要窒息。
好不容易忍到了儀式結束后,還是不能放松,一條暗紅色的披風隨著勛章一同掛在了她的肩上,沉重的天鵝絨質地讓她舉步維艱,必須由一名禮兵幫忙托著,她才能按照彩排的要求,昂首挺胸地走下高高的領獎臺。
好在,臺下早已停好一列禮賓車,她鉆進車里,用力舒了口氣,就馬上把披風扯下來。
“長官,請您等一下。”幫她托披風的禮兵跟著上了車,“接下來還有城市巡游。”
麗卡露不理,披風扔在座位上,揉著肩膀——這車要開去哪里,早就設定好了,還需要放個人進來陪同?
長官臉色不好,禮兵不敢再出聲,默默關上車門,發動車子。
車內的空間靜下來,可是,麗卡露還在耳鳴,剛剛的歡呼聲在她腦漿里不停循環回放,車子一駛上大路,人群又圍上來,她已經分不清那些聲音來自現場。
“長官,給您。”禮兵遞來一瓶水,“市民一般只會去中心大道看車隊,以前的慶典活動都是這樣。這次因為有上萬人從別的城市趕來觀禮,路上站不下了,才把人擠到這里。”
麗卡露接過水,嘴角淡淡一提,幾乎不算笑,她笑不出來,幸好,車外的人群也看不清她的表情,“你叫什么名字?”
禮兵的臉瞬間紅到耳根,“長官,我是第一禮兵大隊第三分隊代理隊長,之所以是代理,是因為原隊長調去前線了,現在前線全線吃緊,各個團隊都在調撥人馬,我也報名了,可惜成績不好,沒排上,誰能想到,塞翁失馬,讓我拿到了護衛您的任務。”
“護衛我?”麗卡露抿著嘴唇,仍不算笑,這位禮兵說了這么多,卻忘了提自己的名字。
“是呀,我媽激動得快要暈過去了,還有,我哥、我妹,他們也都在統治軍,都想進您的團隊,當然,我也想……”禮兵的臉一陣煞白后,又泛起了紅,“我可以問您一個問題嗎?”
麗卡露喝了口水,點了頭。
“怎么才能迅速晉升?像您那樣,二十幾歲就要做將軍了。”
“我升得不算快,也沒有要做將軍。”麗卡露脫口而出。
對面的禮兵傻了眼,張著嘴巴,瞳孔放大。
“打好每一天,目標明確,行動與目標始終保持一致,專注做你自己就好。”麗卡露遲疑半秒,還是給出了一個冠冕堂皇的“正確”答案,話一出口,又在胸口里滾起惡心,她灌了口水,想想自己做的遠不止這些,十一年,起起落落,要怎么總結在幾個句子里?
“那我還來得及嗎?我今年三十歲了。”禮兵喜笑顏開,等著一個肯定的回答。
麗卡露不知道,她聽過太多盲目的鼓勵,大都攪亂她的思考,她不想不負責任,但說出來的話卻還是敷衍,“先確定目標。時間,其實是個偽命題。”
禮兵倒是對她的回答特別滿意,滔滔不絕的講起了想做的每一件事。
然而,那些都不是目標,對話也毫無意義,但是,注意力轉移到了別的地方,就幫麗卡露熬過了這段路程。
沿途的道路始終被人群圍得水泄不通,場面一度失控,清障的警衛隊不得不下車疏導,原定三十分鐘的巡游,由于車速過慢,拖延到了兩小時,晚宴被迫推遲。
下車后,麗卡露被幾名助理催促著進場,衛兵幫她披上披風,來不及道別。
宴會廳里輝煌無比,這是統治軍的內部活動,系統外的人不多,剛剛授勛儀式上還嚴肅緊繃的將軍和統帥們松弛了不少,幾輪觥籌交錯之后,醉意初現。
麗卡露抓住一個敬酒的空檔,悄悄躲到露臺上。外面夜色已經濃重,些許隱隱的音樂聲可以忽略不計。這是她當天第一個獨處的機會,一陣夜風幫她卸下“面具”,一時間,她還有點不習慣。
環境不再嘈雜得需要疲于應付,心中所想就會特別清晰,她倚著欄桿,拿出設備,來回翻看,找不到小勇的一條信息,夏日的蟬聲中,皮膚是濕熱的,流過心臟的血液卻冰冰涼涼。
小勇還在生氣——麗卡露望著遠處,城市的燈火星星點點,想象不出此刻小勇身在何處,這兩天,他音訊全無,儀式上,預留給他的前排座位,始終空著,晚宴的邀請也沒有收到回復,現在眼看接近尾聲,他應該不會來了。
可是,露臺的玻璃門傳來一聲清脆的開合,她倏然回頭,黑暗中,小勇突然現身,室內透來的燈光把他的身形拉成了一道長長的影子,一直映到她的腳下。
“小勇!”麗卡露迫不及待,之前的誤解她必須解釋清楚,她走近幾步,卻愣住了——眼前的人不是小勇,這人頭發蓬亂,憔悴的面孔上一雙銳利的眼睛,是那么的熟悉,“迪南醫生?”
她是太想小勇,隨便一個影子都能認成他。
不過,仔細一看,幾天不見,迪南醫生瘦掉了半個自己,黑暗中,修長的身形、寬整的肩線,倒是真的和小勇有幾分相似。
“麗卡露——”迪南醫生搖晃了一下,帶著一身酒氣撲過來,“我要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