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南醫生真的拔出了一把刀，短柄長刃，就像學院里教學用的那種。冰冷的武器是每個學生的基本功，左劈右斬，迪南醫生像是受過正規訓練。
    “什么和平勛章？！什么最高榮譽？！”他一刀一刀砍下去，“你這種人渣，也配叫英雄？！”
    麗卡露后退著閃躲，肌肉的記憶足夠她靈活避開這樣基礎的攻擊，然而大腦卻依舊不能正常思考。
    “梔子當你是最好的朋友——”迪南醫生腳下不穩，手上卻力道十足，“你卻害死她！”
    麗卡露繼續后退，本以為經過一個下午已經習慣了身后的披風，行動起來還是被它打亂了節湊，她雙手在領口扯著，怎也都解不下來，刀光冷冽，擦著她的右眼揮過來，腳下一快，就踩在了披風上。
    她隨著重心失控騰空而起，向后翻轉，單膝落地，同時左手點地緩沖，所有動作都是刻在大腦里的應激反應，包括在過程中解除了迪南醫生手中的武器。
    刀落地，向前滑動，角度和速度，麗卡露已經在心中精準計算，一個躍身就能截獲，可是，實際的行動卻只有慢慢站直身體，“迪南醫生，等一下……”
    “以為我殺不了你？”迪南醫生踉蹌著撿起他的刀，舉過頭頂，“什么傳奇戰士？全是假的！滿手鮮血，為了勝利不擇手段，一路踩著別人的尸體往上爬，你的野心，我比誰都清楚！”
    說著，他又沖過來，同樣的招式，同樣的酒氣。
    麗卡露擒住他的手臂，向下一壓，把他卡在身下，“冷靜！這里是最高統帥府邸，衛兵看到會直接開槍的。”
    “來呀，反正我也不想活了。”迪南醫生屈著膝蓋，板著后背，奮力掙脫。
    “你還有女兒，她才十六歲！”麗卡露換了一個角度，讓他完全無法反抗。
    “連我的女兒你也要奪走嗎？”迪南醫生轉過頭，哀怨的眼睛里殺氣迅速淡去，手中的刀叮咚滑落，他泄氣一樣的不再掙扎。
    麗卡露松開手，迪南醫生噗咚一聲，跪在地上，雙手抓著膝蓋，頭無力地垂下，肩膀抖動，“十五年前，我的老婆戰死了，我們的孩子才剛出生，我一個人又當爸又當媽，快要撐不下去的時候，梔子出現了，她那么年輕，那么美，怎么會跟了我這個‘老頭子’？還一跟就是十年，幫我拉扯大了孩子。她走了，我的女兒又一次失去了‘媽媽’……”
    麗卡露僵在原地，眼看淚水滴滴答答從迪南醫生的眼里落下來，淋在刀上。他慢慢蜷起上身，整個人幾乎伏在地上。
    “我不會讓梔子白死?！彼﹂_披風，跟著跪下來，一只手落在他肩上。
    “那她為什么而死？為了榮譽？為了世界和平？像你一樣偉大？”迪南醫生身體抖動得更厲害了，喉嚨深處發出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冷笑，“看看你身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勛章，太諷刺了，你從來不在乎這個世界，不在乎任何人，你只是想證明你自己，僅此而已?！?br/>     麗卡露喉嚨一顫，把淚水強忍了回去，眼睛酸得睜不開，“我在乎梔子……”
    “閉嘴！不準你再提她的名字！你根本配不上她的友情！”迪南醫生推開她的手，猛然從腰間拔出一把槍，頂在麗卡露的胸口，“她是為了幫你爭名奪利才死的——你明知道那個任務根本不可能做到，還讓她去送死！就為了你的戰績——那些毫無意義的數字，讓你的整個團隊都為你去死！這就是你滿嘴大言不慚的領導力？”
    反手推高他的槍口，仰身勾腿，翻手拿下他的武器，槍口的位置就會剛好抵住他的太陽穴——麗卡露在腦中迅速閃過反擊的方案，身體卻沒有行動。迪南醫生的話已經代替子彈穿透她的心臟。不管這場對決中雙方實力多么懸殊，她都輸了，而輸的代價是致命的。
    她舉起雙手，試著用最緩慢的速度站起來，“不能在這里?！?br/>     “就在這里?！甭杜_閃進一個人影，玻璃門一開一合，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響，“我以為迪南醫生只是醫術高超，沒想到，打起來也這么厲害，連傳奇戰士都……”
    “你別過來！”迪南醫生一驚，挺直膝蓋，站起來，聲音嘶啞的大喊。
    “我也想和傳奇戰士切磋切磋——”那人不聽，快速靠近，“只不過，要是我，可不會用什么刀呀劍呀的，槍就更沒意思了?！?br/>     麗卡露看清了那人的臉，也是一驚，“少爺……”
    “別取笑我了。”少爺對她提眉一笑，繼續走著，“該不會是不記得我的名字吧?！?br/>     迪南醫生緊張起來，槍口把麗卡露的胸骨捅得生疼，“再過來，我連你一起殺！”
    “聽聽這笑話講的——”少爺走到迪南醫生面前，“要殺我，還用得著槍嗎？昨天我已經死了大半，你要是晚點到，或者手術時手指隨便抖一下，我就死透了?！?br/>     少爺確實臉色慘白，嘴唇也不見血色——麗卡露瞇眼一看，他裹著一件絲綢睡袍，像是剛從床上爬起來的樣子，一雙赤腳，直接踩在石磚地上。
    “監控？”她伸手隔空擋住少爺，另一只手抓住了迪南醫生的槍。
    “有我在的地方監控都得自動屏蔽——”少爺漫不經心的聳聳肩，“我媽非把府邸建在大海邊，現在又后悔，要征用我的房子做第二府邸，那么多衛兵駐扎進來，好歹要給我留點隱私吧?！?br/>     麗卡露點頭，把槍口移向心臟的位置，松開手，默許迪南醫生開槍。
    “好呀，我忘了，你不怕死，真勇敢！”迪南醫生磨著牙齒，“你從小無親無故，本來就不知道天高地厚，現在更是眾叛親離，一無所有，死了都不會有人為你掉一滴眼淚?！?br/>     “幫我告訴小勇，我對不起他，讓他好好活下去?！毕氲叫∮?，麗卡露終于忍不住，一顆淚珠沿著眼角滑下來。
    “你死了，他活得更好，你不死，早晚也會把他害死，把你身邊所有人都害死！”
    “哎呦，怎么那么多死呀死呀的？”少爺把手搭在迪南醫生的槍上，慢慢向下壓，“能活著就不要死，因為死真是太不好受了，雖然我昨天晚上就能站起來了，但是全身都像被掏空又注了海綿一樣，連呼吸都痛。三天兩頭遭受這種摧殘，怎么受得了？”
    少爺對著麗卡露把眼珠轉了一圈，對她提問。她卻無暇回應，如果迪南醫生下一秒鐘就要開槍，她想多想想小勇，在腦海中勾畫出他的輪廓，回味一下那些已經發生的美好，再為那些沒能發生的遺憾發出一聲嘆息。
    “也許，多‘死’幾次就麻木了，像我媽那樣?！鄙贍斪詥栕源?，手仍握著迪南醫生的槍不放，“小時候，她不讓我進學院，說是寧可讓我死，也不讓我殺，我猜，后者更難受吧?！?br/>     “別跟我提奇云，她也不是什么好東西?！钡夏厢t生瞟了少爺一眼，又瞪著麗卡露，“時代把你們這群劊子手抬得老高，等戰爭結束了，你們摔得比誰都狠，都得自食其果?！?br/>     “你喝醉了，迪南醫生?！鄙贍斖鲁鲆豢跉猓瑴蕚浯笮?，又咬著嘴唇收住，用手揉著胸口，顴骨痛苦地抽動，“今天我是不能陪你喝了，到我書房喝杯姜茶吧，陪我聊聊，就接著上次的聊，你說戰爭就快結束了，然后呢？”
    迪南醫生的手松動了，麗卡露感覺胸口的壓力正在慢慢消失。
    少爺順勢截下他的槍，收在腰后。
    “不能讓你死得這么痛快，太便宜你了！戰爭確實就快結束了，想過這個世界會變成什么樣子嗎？”迪南醫生向前跨了一步，鼻息掃著麗卡露的睫毛，“不用想了，不管怎樣，這個世界都不再需要你了。以為統治軍培養你？有朝一日把你送上統帥圓桌？太天真了！我告訴你，戰爭一結束，統帥圓桌就會干掉你，抹去你的痕跡，讓所有人忘記你，因為關于你的一切都是假的，為了戰爭編造出來騙人的，你的存在就是他們的錯誤和罪行。這么多年，你心甘情愿被利用，還沾沾自喜，小勇看到你的愚蠢和虛偽，也會離你而去。作繭自縛，枉然一生，就是你的結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