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朝天椒跑到院子里,海有力從后面追上,一把抓住朝天椒的胳膊就往回拖。
海有力:“我看你往哪里跑,給我回去?!?br /> 朝天椒拼命掙扎,和海有力廝打在一起。
海鎮長走來,一見此景立刻氣不打一處來:“住手,你們真是丟人現眼到外面來了,我講的話都沒人聽進了是不是?”
海有力看見海鎮長,只好放開朝天椒。
朝天椒上前一步,有些焦急地:“公公,您快勸勸有力吧,他跟虎幫那些土匪纏在一起了?!?br /> 海鎮長臉色一沉:“你咋個曉得?”
朝天椒:“他剛剛講的,還收了土匪的禮,公公,您快管管他吧,這是了不得的大事,要是讓外面的人曉得了……”
海鎮長喝住朝天椒:“閉嘴,別忘了我跟你講過的話,記住自己的身份,你也是海家人,海家要是有了事,你也跑不脫?!?br /> 朝天椒一怔,難以置信地:“公公……”
海鎮長上前,伸手就給了海有力一個嘴巴,惡狠狠地:“你個蠢貨,啥子話都敢往外講,真當我的家法是擺設不成,管住你的女人,要是透露出去半點風聲,我要你好看!”說完轉身就走。
朝天椒震驚地看著海鎮長的背影:“原來,你們……”
海有力捂著臉,惱羞成怒地大喊了一聲:“來人?!?br /> 兩個團丁應聲過來。
海有力一指朝天椒:“把她給老子綁到那棵大樹上,看她還敢不敢亂講?!?br /> 團丁聽話地拖起朝天椒就走。
朝天椒:“海有力,你不得好死,殺千刀的,你們海家人不干好事,要遭天打雷劈?!?br /> 海有力追上去又踹了朝天椒一腳:“還敢嘴硬,我倒要看看我們哪個先死?給我先抽十鞭子,不許給她吃喝。”
朝天椒被架走。海有力氣急敗壞地罵了一句:“格老子的,連累老子挨打,看我咋個收拾你。”
朝天椒被綁在院中大樹上,身上的衣服都被鞭子抽破了幾處,她一臉倔強和不服……
朝天椒咬了咬干裂的嘴唇,咽了口唾沫……
朝天椒仰頭看了看天,又無力地低下頭……
朝天椒昏昏沉沉,已經透支……
夜幕已經降臨,朝天椒還被綁著,她耷拉著腦袋。
下人們端著碗碟走來走去,一看就是在伺候晚飯。堂屋里隱約可見海鎮長等家人圍坐在一起吃晚飯,說笑聲一陣陣飄來。
忽然,海有力端著碗飯菜從堂屋里走出來,徑直走到朝天椒面前。
朝天椒筋疲力盡,一動不動。
海有力歪頭看看朝天椒,然后晃了晃她,將碗湊到朝天椒面前:“喂,醒醒,醒醒。臭女人,聞聞香不香?”
朝天椒無力地看向海有力。
海有力得意地:“曉得老子的利害了吧?來,給老子認個錯,講你以后再不敢胡言亂語了,老子就給你夾塊肉吃?!闭f著,故意夾起一大塊肉,在朝天椒眼前晃悠。
朝天椒努力抬起頭,運足力氣朝海有力啐出口吐沫。
海有力氣急敗壞地將碗摔在地上:“格老子的,你硬,我看你能撐到啥子時候?這回老子非要你趴在地上求饒不可?!闭f完,徑直回屋。
朝天椒冷笑,對激怒海有力并不在乎。
田田和秀秀從院墻上悄悄露出頭來,顯然,她們已將剛才的一切看在眼里。
秀秀低聲道:“咋樣,沒得騙你吧?聽人講海有力經常虐待她老婆朝天椒,這樣綁起來不給吃喝是經常的……嘖嘖嘖,真是太可憐了?!彼浦?。
田田也低聲道:“你快去弄點吃的,我先去看看。”說著,貓腰跳進院子。
秀秀扭頭消失了。
院子里。田田躡手躡腳走到朝天椒旁邊,伸手輕輕碰了碰她:“喂!”
朝天椒看向田田,非常意外:“你是哪個?”
田田:“我是文家人,叫楊田田?!?br /> 朝天椒:“曉得了,你是文家大少奶奶。”
田田:“恩,我聽人講了你的事,本來不信,沒想到那個畜生當真這樣對你。”
朝天椒自嘲地:“家常便飯,不足為奇。”
田田:“我幫你解開吧?!闭f著,就去解綁著朝天椒的繩索。
朝天椒:“沒用的,解開明天又會被綁起,他們也容易發現你?!?br /> 田田只好作罷,又說:“海有力如此對你,你做哪樣還要受起?”
朝天椒苦笑著:“不受起又能做哪樣?我娘總講,女子多是苦命人,盼我嫁個好人家能享享福,沒想到……幸虧他二老死的早,沒看到我遭罪?!?br /> 這時,秀秀趕到,掏出水袋和一個鍋盔。
朝天椒有些警惕,田田忙解釋:“她是我家九叔公的兒媳婦,叫秀秀?!?br /> 朝天椒這才放心。田田忙將接過的水袋打開,喂朝天椒喝水。
朝天椒大口大口喝水,然后又迫不及待地努嘴示意:“鍋盔?!?br /> 秀秀忙遞上鍋盔。朝天椒狼吞虎咽。
田田和秀秀互相看了一眼,對朝天椒很同情。田田:“你有沒得其他親戚,我叫他們來救你。”
朝天椒搖頭,繼續惡狼似的吃東西,突然有些噎,忙喊:“水?!?br /> 田田忙又給朝天椒喝水。
秀秀:“干脆我們幫你逃出去吧?!闭f著,準備替朝天椒松綁。
朝天椒:“不必了,我一個女子,跑也跑不脫,就是跑脫了,能去哪里?又能做哪樣,這里才是我的家,我還要想辦法拿回我爹媽留給我的刀,我走不得?!?br /> 田田:“可是海有力他豬狗不如,把你打壞了咋個辦?”
朝天椒:“我習慣了,大不了,我同他拼了,橫豎是個死,我才不怕。”她又大口吃起鍋盔。
秀秀:“劃不來,與他同歸于盡太劃不來,以后的日子還長得很?!?br /> 田田:“對頭,你跟我走吧,在哪里都會比在這里強?!?br /> 朝天椒:“多謝你們的好意,那畜生巴不得我從他眼前消失,我不會讓他如意,你們快走吧,讓他們發現了不得了,以后莫再來了?!?br /> 田田:“你這副模樣,我不能袖手旁觀?!?br /> 朝天椒:“一點皮肉之苦,算不得啥子,那畜生消了氣就會放了我的?!?br /> 田田和秀秀互相看看,不便再說什么。
朝天椒將最后一口鍋盔咬進嘴里:“飽了,若有機會我一定報答你們。一會有人過來尋夜,你們趕緊走?!?br /> 田田、秀秀猶豫不決。
朝天椒催促:“快走?!?br /> 田田、秀秀只得轉身離開。
朝天椒目視著田田、秀秀消失在夜色中。
二人轉過彎來,田田一直悶頭往前走,秀秀追著疾步向前的田田。
秀秀:“田田,你咋個不講話?”
田田堅決地:“得想個法子幫朝天椒,她這樣下去早晚有一天會丟了性命?!?br /> 秀秀:“咋個幫?你有啥子辦法?”
田田又悶不吭聲地往前走,她突然停住腳步,秀秀嚇了一跳。田田表情漸漸舒展,她笑了。
秀秀:“做啥子,你打好主意了?”
田田:“對頭,走,我們去找幺孃?!闭f著,拉起不明所以的秀秀就走。
隨著一聲懶洋洋的哈欠,帳簾撩開,海有力睡眼惺忪起身坐在床邊。
海有力眼睛都懶得睜開:“打水——”
半天沒有動靜。海有力皺起眉睜開眼又喊:“朝天椒,快給老子打洗臉水……”
屋外有人應了一聲,一個下人急忙端著一盆熱水進來,擱在盆架上。
下人:“少爺,少奶奶還綁在院子里呢?!?br /> 海有力一愣,這才回想起處置朝天椒的事:“哦——那個臭女人認錯了嗎?”
下人:“這……少奶奶啥話也沒講?!?br /> 海有力正走到盆架前,聽下人這么說,冷“哼”一聲,擰了把毛巾自顧洗臉。
下人猶豫著問海有力:“少爺,要把少奶奶放下來嗎?這都一晚上了,天寒地凍又沒吃沒喝的,她怕是要受不住了?!?br /> 海有力:“受不住也活該,哪個叫她一天到晚裝烈女。早服軟早松快,不認錯就繼續綁,這回非把她馴乖了,曉得啥子是夫為綱?!闭f完把毛巾往盆里一扔。
海家大門“吱呀”一聲打開,海有力抖了抖身上的錦緞棉袍,帶著兩個團丁跨出門檻。海有力看了看天色,笑道:“哈哈,晴空萬里,開賭運的好兆頭。”
兩個團丁忙哈腰認同:“那是,少爺要辦事,老天爺也給面子啊?!?br /> 海有力“哈哈”笑著,意氣風發地領頭走下臺階,不料他腳下一滑“咣當”摔了個狗吃屎。海有力“哎喲”喊著疼,趴在地上抬起頭,兩條鼻血蜿蜒流下。
倆團丁嚇得趕緊上前架起海有力,將他扶到臺階上坐著,一邊沖門內喊:“來人,來人——”
門內跑出幾個下人,一陣手忙腳亂:“哎呀,這是咋個了……”“少爺摔跟斗了,快來幫忙……”“先止血,止血……”
下人圍著海有力一陣忙乎,片刻后,鼻子上被塞了兩個紙卷的海有力煩躁地將他們轟開,走到剛才摔跤的地方蹲下看。
海有力用手在地上一抹,拿到眼前查看:“桐油?!”
團丁甲:“莫不是哪家上街賣油,漏灑在這里了?”
海有力氣呼呼地站起身,指著四鄰就開罵:“哪個背時不長眼的東西,敢把油到處亂灑?格老子的,也不看看這是啥子地方,下回給我逮到,賞你顆槍子兒!”
四周的人們都趕緊躲開了。
海有力惱火地指著地上的油,沖下人嚷嚷:“還站起做哪樣?趕緊弄!曉得老子要出門,也不早點把門口掃干凈。”
下人們應著:“是,是!”紛紛去拿掃帚掃地。
海有力不滿地嘴里叨叨著,帶兩個團丁離去。
鼻子上塞著紙卷的海有力依然領頭走在前面,倆團丁跟隨在后,路上行人看著他的摸樣忍笑指指點點。
海有力察覺到了,摸摸鼻子上的紙卷,臉上有些擱不住。海有力扭頭沖著看他的人兇吼:“看哪樣,看哪樣,再看就挖你的眼珠子。格老子的,不許笑!”
人們背轉身去,掩飾著繼續偷笑。
海有力更加趾高氣昂地抬頭挺胸走在前面,還不時瞪兩眼路人。
拐彎處,海有力只顧著繼續扮威風,看也不看路就直接往前走去,團丁緊緊跟在后面。然而還沒走兩步,海有力一腳踏上塊石板,不料那石板竟然是活動的,突然就朝下翻落,海有力的那只腳陷進淺坑。海有力慘叫:“啊——!”
兩個團丁慌忙沖上去扶住海有力。海有力嚎叫著抬起腳一看,原來是踩上了一個大號的捕鼠夾子,夾上的尖齒正牢牢釘在他的腳上。
海有力抱著腳疼得直跳:“格老子的,哪個放的老鼠夾,也不挑地方,瞎了他的狗眼,我日他先人板板……”
海有力的兩個團丁走在了前面,海有力拄著一根竹棍,受傷的腳上包了白布,一瘸一拐跟在后頭。這回他學乖了,一路小心看著地上,很警惕。
倆團丁在前面小聲嘀咕。
團丁甲:“少爺今天可是一出門就不利啊?!?br /> 團丁乙:“就是就是,我們要小心,莫被他當了出氣筒?!?br /> 來到賭場樓下,他們松了口氣,閃過兩旁,露出大門讓海有力進去。
海有力眼見賭場大門,頓時精神起來,把手中竹棍一扔,瘸著腿就往前走。
這時,突然從天而降一個黑乎乎的東西,直直砸向海有力的腦袋。
倆團丁已來不及救助,不由嚇得一閉眼……然而這回卻沒聽到慘叫聲,他們連忙睜眼看怎么回事。
海有力正抱著一個黑布包袱,呆呆的,被嚇得說不出話來。
倆團丁趕緊上前圍著海有力。驚魂未定的海有力仰頭看天,上面除了房頂和青天白日,啥也沒有。他定了定神,遲疑著打開了包袱。
包袱里面竟是一疊疊冥幣紙錢,隨著包袱打開,掉落下幾張,悠悠飄到地上。
海有力氣得舉起包袱就往地上猛力一摔:“格老子的倒邪霉了!天上掉死人錢,擺明了不讓我贏嘛!”
倆團丁目瞪口呆,看看地上的冥錢,看看海有力,又看看天。
海有力再無興致,口中念著:“晦氣!晦氣!”扭頭離開了賭場門口。
倆團丁立刻跟上他。
海有力和團丁遠去后,賭場樓外的墻邊轉出三個身影,正是田田、秀秀和幺孃。她們看著海有力的背影,捂著嘴直樂。田田向秀秀和幺孃使個眼色,三人相互意會地一點頭,匆匆離開,向另一邊走去。
倆團丁扶著一瘸一拐并滿臉惱怒的海有力進了酒館,店伙計笑著迎了上來。
店伙計:“海少爺,老座位給你留著呢,請——”
團丁扶著海有力到靠窗的位置坐下后,倆人垂手站在一旁伺候。
海有力向店伙計揮了揮手:“去,照老樣子上酒。”
店伙計答應著:“要得?!毕氯蕚淞恕?br /> 酒菜很快端上桌,團丁給海有力斟酒。海有力接過酒碗剛要喝下,突然身子一歪就往一邊倒去,手中酒碗里的酒潑了他滿臉。
“咣當”海有力倒在地上,酒碗也摔成碎片,劃傷了海有力的手。
海有力:“哎唷——啊!”
倆團丁一愣之下,趕緊把海有力拉起,店伙計也驚惶地上前幫忙。
海有力推開團丁,看著手上的新傷和歪倒在地斷了一條腿的凳子,這一天的怒火讓他忍無可忍。海有力一把抓住店伙計,沖他大喊:“搞哪樣名堂?找死?。 ?br /> 店伙計害怕地搖手:“海……海少爺,莫發火莫發火,這凳子昨天你還坐過,都好好的,咋個今天……”
海有力怒:“我不管,反正現在把我摔了,我就……”他舉拳要打。
突然一只手伸來,擋在海有力和店伙計之間。海有力扭頭一看,是文孝信。
文孝信做驚訝狀:“哎呀,這不是海有力嗎?”
海有力不悅地:“不是我是哪個?走開走開,我在教訓人,你擋起做哪樣?”
文孝信連忙解釋:“不敢不敢,我就是嚇了一跳,差點沒把你認出來。”他邊說邊擋住店伙計,手放在背后沖店伙計直搖,示意店伙計趕緊退開。伙計跑了。
海有力:“文孝信,你講哪樣胡話,我海有力天天巡街,三天兩頭就能碰到你一回,你還講不認得我?想找茬兒是不是?”
文孝信:“就是因為熟,沒認出你來才奇怪嘛。海有力,你咋個搞的,臉上罩著一團霧氣,印堂發黑,莫不是撞邪了?”
海有力一愣,瞪大眼:“你莫亂講!啥時候你學會看相了?”
文孝信煞有其事地:“真的真的,我不誑你,你最近是不是老撞到啥子鬼,倒霉事一樁接一樁,就算平地都能摔跟斗,晴天也要遭雨淋?”
倆團丁一聽,看向海有力連連點頭。
海有力看看身上到處的傷痕,將信將疑:“那碰到這種事我該咋個辦?”
文孝信煞有介事:“我給你打個主意,你得去梯瑪那里卜上一卦,看看祖先神明咋個講,你照做就是。要不然啊,你會一直倒霉下去,永世不得翻身……”
海有力不等文孝信說完,轉身就急匆匆往門外走了,倆團丁也緊急趕上。
文孝信等他們走后,忍著笑轉身,從衣兜里掏出一點錢遞給店伙計:“這些錢,拿去重新置辦幾張桌凳吧。”
店伙計連連擺手:“這使不得,凳子又不是文五少爺弄壞的,哪能要你的錢?!?br /> 文孝信不好意思地撓著頭,不便多說,把錢往店伙計懷里一塞:“總之你就拿著吧?!闭f完轉身就離開了。
店伙計看著文孝信的背影感慨:“到底還是文家仁義?。 ?br /> 文孝義聽見這話,偷偷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