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嘩啦嘩啦”簽筒狂搖,一根卦簽“啪”掉到地上,一只手飛快把它撿起。
跪在梯瑪家神像前的海有力急迫地看卦簽,其中一面寫著一個大大的“兇”字,他趕緊甩開:“不對不對,重來!”
站在一旁的梯瑪看了看他,默然。
團丁把簽筒又遞到海有力手中,海有力定了定神,憋足氣息再次猛搖簽筒。
“啪”又一根卦簽掉到地上。
海有力拿起一看,卦簽上還是一個大大的“兇”字。
海有力有些發慌地把簽一扔:“我,我再試一回,最后一回!”
梯瑪面無表情,點點頭。
海有力搓了搓自己的手,小心地拿起簽筒,閉上眼再搖。
卦簽掉落,海有力把簽筒往團丁手中一塞,緊張地撿起地上卦簽。
海有力沒勇氣再看,直接遞給梯瑪:“梯瑪,快幫我看看,上面咋個講的?”
梯瑪看了看卦簽,仍是一個兇字,他又看了看海有力,把卦簽翻過來查簽文。
梯瑪念簽文:“卦占太歲亂五行,福散鬼來戾氣生,世應逢沖多阻礙,諸業求安宜和善。”
海有力一聽就變了臉色:“這到底是啥子意思?”
梯瑪:“講你命犯太歲沾了血腥戾氣,福運被壓住,凡事行不通,若是不改過,恐怕會遭大災。”
海有力急了:“那要咋個化解?咋個改?”
梯瑪:“趕太歲,須得家宅充溢平和之氣,陰陽和諧,不見血光即不招邪物。”
海有力:“只要做到這些就行了?”
梯瑪點頭:“記住,充溢平和之氣,陰陽和諧,不見血光……”
海有力惶惶背誦:“充溢平和之氣,陰陽和諧,不見血光……”
團丁把簽筒放回供桌,忙上前扶起海有力。海有力嘴里還念叨著化解之法,失魂落魄一般走了。
梯瑪若有所思地看著手中卦簽,又看了看桌上的簽筒,扭頭把目光投向屋側。
屋側的一個布簾子掀開,田田、秀秀和幺孃走出,幺孃手中拿著些藥包。
幺孃走到梯瑪面前:“公爹,這些藥我從您的藥房找好了,這就帶回文家去。”
梯瑪:“好。現在你也會一些制藥方子了,還有哪里搞不醒,隨時來問我。”
幺孃高興地:“謝謝公爹!”
趁著幺孃和梯瑪說話,田田和秀秀靠近了香案,田田擋住秀秀以掩護,秀秀迅速把藏在背后的一個簽筒放在香案上,調換了海有力用過的那個簽筒。
梯瑪眼尾余光瞥見了她倆的動作,但他忍住笑,假裝沒看見。
辦完事,田田笑著向梯瑪告辭:“梯瑪,那我們就不多打擾了。”
梯瑪點頭:“請大少奶奶替我跟文太公帶個好。”
田田:“要得,多謝梯瑪!”說完,她和秀秀、幺孃向梯瑪行個禮,轉身離開。
走出門外的田田和秀秀看看周圍沒人,把藏起來的簽筒拿出來,抽出里面的卦簽——原來,每一支卦簽都寫著兇字。
田田、秀秀和幺孃彼此一對視,都“呵呵”笑起來。
海有力一瘸一拐,眼光發直、心有余悸地來了。他視而不見地從被綁在院中的朝天椒身邊走過,徑自往屋里去了。
朝天椒昏昏沉沉,耷拉著腦袋,她身上的棉襖在被鞭打時破了口,露出紅腫滲著血珠的傷痕。
突然一陣匆匆的腳步聲,海有力又疾步走到朝天椒面前,圍著她上下打量。
朝天椒沒動彈。
海有力左思右想,自言自語:“充溢平和之氣,陰陽和諧,不見血光……”他恍然大悟,指著朝天椒大聲說:“對了!你就是破解太歲之法!格老子的,你倒早點講啊,講了老子怎會打你?”他賠笑臉:“老子不打你了,往后都不打了。”
朝天椒聞聲緩緩抬頭,她瞥一眼海有力又垂下頭去。
海有力連忙大喊:“來人,快!快把臭女人……不,快把少奶奶放下來!快拿傷藥!”
家丁們紛紛撲來。
文家大門口莊嚴大氣,兩個背槍的家丁分立兩邊。
田田、秀秀和幺孃興高采烈地說著話從遠處大門外進來,她們身后跟著兩名家丁,替她們拿著大包小包的東西。
秀秀:“今天的集市最熱鬧,跟你們在一起就是開心。你們看見嗎,那個海有力居然帶朝天椒出來一起逛集了。”
幺孃:“聽別人講,現在海有力再也不敢打朝天椒了。”
田田笑:“那就好,只要朝天椒太平,我們的目的也算達到了。”
幺嬢:“秀秀,剛才我看到你買了塊藍色的布料,是要給孝信做衣服嗎?”
田田一聽,在一邊呵呵地笑了起來。
秀秀有些不好意思地嘟囔著:“還不是我們的大少奶奶,非讓我給孝信買個禮物,我又沒犯錯,做哪樣要給他賠禮。”
田田取笑地:“是哦,你是沒犯錯,就是總跟你男人頂嘴斗氣,連累九叔公也跟著著急。”
秀秀:“好啊,果然是大少奶奶,嫁進文家就偏向文家人,居然來取笑我。”
田田、幺嬢都笑了。此時,幺孃發現了前面蘭蘭的身影,提醒道:“田田,蘭蘭在那邊呢。”
田田望去,不遠處,蘭蘭正手拎一根馬鞭,無聊地走來走去,在等人的樣子。
田田她們朝蘭蘭走來,田田笑著:“蘭蘭,天這么冷,你在外頭站起做哪樣?”
蘭蘭扭頭看了她們三個一眼,淡漠地:“還能做哪樣,我可沒有大少奶奶那么多事,忙里忙外的。我就等孝義唄,一會兒騎馬去。”
秀秀:“你呀,早喊你跟我們去逛集市,你偏不去。田田可是幫你買了不少東西呢,有這樣的好姐姐,你好有福哦。”
蘭蘭不屑:“哪個敢指使大少奶奶,我又沒喊她買。”
田田正從家丁手上拿過好幾包東西,聽到這話愣了一愣,但還是把東西遞給蘭蘭:“蘭蘭,給,有你愛吃的糍粑,還有些花邊和銀飾……”
蘭蘭不耐煩地:“行了,要買我自己會去,不用你操心。”
田田舉著東西僵在那里。
幺孃趕緊打圓場:“蘭蘭,都買回來了,你就收下吧。田田可是一樣樣認真幫你挑的呢。”
蘭蘭扭頭看田田,嘲諷:“行啊,大少奶奶,你看,你多得人心啊,要是這些東西我不收,就該被人講不知好歹了。”賭氣把田田手中的東西都摟了過來,“現在你滿意了吧?”
秀秀和幺孃見此,都有些尷尬,不知再說什么好,并且覺得莫名其妙。
田田連忙:“蘭蘭,你莫這樣講話,幺孃和秀秀沒別的意思,我們都是好意。”
蘭蘭惱火地:“對,你們都是好意,只有我不好。既然這樣,那我不好就不好吧,反正你這些虛情假意,我就是不稀罕!”
蘭蘭轉過身走到門口,“嘩啦”就把田田送的那些東西全都扔在了地上。
秀秀和幺孃一時都愣了,連一旁的家丁也都看呆了。
田田又急又傷心,指著蘭蘭:“蘭蘭!你這是何苦……”突然她伸手扶住頭,身子晃了晃,一下就暈倒在地。
秀秀和幺孃急忙上前扶住田田,大喊:“快來人吶,大少奶奶暈倒啦……”
一旁的蘭蘭頓時傻眼了。
文孝禮站在江邊,正監督著挑夫們往船上裝貨。他手中拿著一本冊子,不時對照經過面前的貨物,在冊子上劃勾。
水上飛和水魚兒在船上幫著把貨物碼放整齊。
遠處家丁文四兒飛奔而來,邊跑邊喊:“大少爺,不好了……”
文孝禮聞聲看去,皺眉責備他:“你慌啥子,好好講,哪樣不好了?”
文四兒喘著氣:“大少奶奶,她暈倒了……”
文孝禮臉色一變,把冊子往他手中一塞,二話不說扭頭就跑。
船上的水魚兒聽見了文四兒和文孝禮的話,她跟著就往船下走。
水上飛喊住她:“水魚兒,你干啥子?”
水魚兒急匆匆地:“哥,我擔心大少奶奶,去看看。”說完疾步跑下搭板,也往文家奔去。
屋內,田田已醒過來,虛弱地躺在床上,看著坐在床邊的幺孃。幺孃正神色肅穆地為田田把脈。
文太公在一旁著急地問:“到底咋個樣啊?這妹娃不是一向都精神得很嗎,咋個突然就病了?”
站在文太公身后的文六順忙安慰:“老太爺,您放心,有慧真小姐在,大少奶奶很快就沒事的。”
幺孃按著田田的手腕,仔細判斷著脈象,原本凝重的神情卻在漸漸轉變。她低頭看了看田田,收回手讓自己冷靜,再一次把脈。
屋外,站著一大家子人,還有丫鬟和家丁,大家都是滿臉擔心地等待著消息。
蘭蘭坐在石凳上,卻心緒不寧,一下站起身,碰掉了靠在石凳旁的馬鞭。
文孝義俯身撿起馬鞭,伸手拍拍蘭蘭的肩以示安慰,蘭蘭低頭掩飾情緒。
秀秀用責備的眼神看了看蘭蘭,又焦急地掉頭向屋內張望。
文孝禮匆匆跑來,見門外站了好多人,頓時更加慌亂,越過眾人就沖進屋去,他喊著:“田田——!”然而他一進門就呆住了,因為幺孃正笑嘻嘻的從床邊站起身。
幺孃喜悅地宣布:“爹,孝禮,祖宗保佑,田田有喜了,已經兩個多月啦!”
文孝禮驚喜萬分,一下就撲到床頭,深情地握著田田的手:“田田,聽到了嗎,我們要做爹媽了!你現在身體感覺咋樣?”
田田羞澀地笑著點頭:“嗯,莫擔心,我很好。”
文太公已是萬分激動:“大喜,大喜啊,這可是我們文家第14代嫡孫啊!”他立刻吩咐:“快,六順,快叫人準備!大喜事,要好好慶賀,場合擺大些!”
文六順也是喜笑顏開:“是,老太爺,我這就去準備。”
文太公又不放心地拉住文六順,繼續嘮叨:“要辦流水席,敞開家門讓鎮上的鄉親都來……啊,記得派人給楊家報個喜;還有各寨的長老那里,梯瑪家、鎮長家,都要去送帖子。”
文六順:“老太爺,我曉得,一定隆重操辦!”他扭頭出去了。
眾人都是一臉笑容。
屋外的眾人欣慰雀躍起來:“太好了,太好了,大少奶奶有喜了!”
剛趕來的水魚兒站在最后,她一聽,原本擔心的神情轉為笑容。
秀秀一回頭看見水魚兒,高興地拉起她:“走,我們進去給大少奶奶道喜。”
水魚兒連連點頭,跟著秀秀就進屋去了。
蘭蘭明顯松了口氣,但看見大家的興奮勁,她又忍不住有些不服氣。
文孝義見蘭蘭還板著臉,忙對她說:“這下你也該放心了,幸好是喜事。”
蘭蘭:“我才沒擔心,我討厭她出風頭哪樣都占先,連懷孕都要搶在前面。”
文孝義笑著湊到她耳邊打趣:“我們也搞快點,要不要得?”
蘭蘭又羞又氣:“講哪樣呢?不正經!”她一跺腳,跑掉了。
文孝義笑了,觀察周圍人,見大家沒注意,他悄悄追向蘭蘭。
1936年,貴州,黔西北革命根據地。
冉天放走進紅軍駐地的一個小院,在一間掛有“團部”牌子的屋前停住。他整了整衣帽,伸手敲門。
門內傳出一個聲音:“請進。”
冉天放進來,行了一個軍禮:“報告張團長,一營三連連長冉天放奉命前來報到。”
埋首在桌前寫東西的張勤人抬起頭來,笑著說:“天放,來,快請坐。”他攏了攏身上的軍大衣。
冉天放走到桌旁,在一張方凳上坐下。
張勤:“天放,今天叫你來,主要有兩件事。第一件事,”他指了指桌上一個文件袋,“你的入黨申請書已經交到團部來了,我看了,沒想到你小子不但打仗行,文筆還不錯。”
冉天放撓頭:“團長,你又取笑我,參加隊伍后我才認的字,還啥子文筆不文筆的。”
張勤笑了:“你就別謙虛了,團里面對你到根據地以來的工作給予了充分肯定,團黨委不久就將開會討論你的入黨問題,我作為你的入黨介紹人也為你感到高興。”
冉天放欣喜地:“謝謝團長!”
張勤:“第二件事,就是團里特別委派你下村寨配合‘擴紅’工作,具體任務是指導我們剛剛收編的三只地方武裝進行日常訓練,加強他們的組織性紀律性,使他們盡快融入到我們的紅軍隊伍里來,并在此基礎上建立‘貴州抗日救國軍’。團里考慮,這里是山區,正好可以發揮你的專長,怎么樣,有信心嗎?”
冉天放站起身,再次行一個軍禮:“保證完成任務!”
村寨的院墻旁。冉天放帶著戰士們在貼標語,標語上寫:全民族團結起來抗日救國;取消一切苛捐雜稅,反封建、反賣國賊;工農紅軍是人民群眾的隊伍……
老百姓家院子。冉天放和戰士們為百姓挑水、掃院子、修補房頂……
老百姓把自己的兩個兒子推到冉天放面前,要參加紅軍,冉天放高興……
一座寬闊的院壩內。在寫有“貴州抗日救國軍”的紅字橫幅下,冉天放在排列整齊的一隊隊新兵面前端起了刺刀,他大喊一聲,親自示范著拼刺的動作。
新兵們都身穿紅軍軍裝、胸前帶著小紅花,他們跟著大喊,進行練習……
會場。幾個五花大綁的人被紅軍戰士們押解上臺,他們胸前掛著“土豪”、“惡霸”的牌子。
冉天放在臺上振臂高呼:“打土豪分田地!”
臺下的群眾跟著齊聲高呼:“打土豪分田地!”
冉天放:“打倒反動派!”
群眾:“打倒反動派!”
會場氣氛熱烈,群情激奮……
會場。掛著“光榮參加紅軍,送郎當紅軍,送兒當紅軍……”等標語。
冉天放等紅軍戰士給一排排新參軍的當地百姓佩戴小紅花,熱情握手……
大家排隊領槍,冉天放把一只只槍交到新兵手上,大家都很高興……
冉天放的心聲:“田田,你還好嗎?我希望你一切安好……我們部隊在貴州地區擴紅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得到了當地百姓的大力支持,有好多跟你我一樣的年輕人都參加了紅軍,我們的隊伍越來越壯大。田田,我多么希望你也能看到這一切……”
連部。窗前的桌旁,穿著厚厚棉軍裝的冉天放在埋頭寫信。
鋼筆在信紙上劃落下思念的字字句句,時光也在飛逝,從冬到夏。
冉天放:“田田,我給你寫了很多信,卻因為郵路被切斷,都無法寄出。但我希望將來有一天,你能看到這些信,想必到那時候我們已趕走了日本侵略者,人民過上自由、平等、和平的生活,我堅信那一天一定會到來……”
冉天放抬起頭來,把寫好的信裝進信封,拉開抽屜放進去,而抽屜里已有厚厚一疊寫有“楊田田收”的信件。
一個戴著斗笠的虎幫探子裝作在路邊買東西,遠遠監視著碼頭上的文家船隊。
文家商船上,挑夫們正在將大批貨物裝船,水上飛、水魚兒、文孝禮等人各司其職。
虎幫探子低下頭,悄悄離開。
倉滿匆匆走進白虎堂,向天弓虎匯報:“大刀把子,好消息!派去文家監視的人回來了,他講文家接了一樁大生意,文孝禮很快就要帶著護商隊離開。”
天弓虎一拍桌子:“格老子的,終于等到這天了!”
李威:“爹,我們這回一定要把文家拿下!”
倉滿:“大刀把子,我看,這件事我們得去尋一趟海鎮長。”
天弓虎想了想,會意地說:“好,下山。”